要说不愿意,江湖人哪个不愿意有门技艺在身呢?前头也说过,就算没有春(要诀密诀),只要能弄明白个皮毛,那就不止走江湖了,学得好的,还能开门立派福泽后代。
所以要说不动心,就是掩耳盗铃一叶障目,自个骗自个儿。
所以郭会长这话,没人能否认。
郭会长也知道这个理,他看了一圈众人,叹口气:“老夫也老喽,到岁数金盆洗手喽。外头的世道,一年比一年严峻,军阀也一年比一年多,到处兵乱匪乱,各种收钱、孝敬、保护费地头费,我们江湖还能顶得多久?江湖人,要是不自己团结起来,将来只怕整个华夏动荡起来,我们江湖门派就是最先遭秧的一个。”
“所以哪,说坏规矩,是坏规矩,可要真个儿说起来,那位老板打的算盘才真个儿叫人恶心。这回规矩破了也就破了,既然已经沾了手,那老板也没把这事放在明面查找,咱们就当不知情。大家也别想着往自己碗里扒拉,当务之急,是把这经书找出来验个真假。”
“还是老爷子通透,您这么一捋,我们大伙儿也就明白路子了。您老放心,有您这番提点,咱们这些跑江湖的都是江湖一大家,关键时刻先把这经书找出来,到时候再请您老作个评,谁出力最大,经书就判给哪个门派。”
一个面白长须戴着黑圆墨镜的五六十多岁男子站起来施了一礼,引得其他在座的暗里各自鄙视一番。
这相门掌门柳如相戴个墨镜装什么瞎呢,惯会溜须拍马说漂亮话。
江湖有术士,所谓“九金,十八皮,七十二套寡头”之说。金门是从事算卦相面等“生意”的江湖术士的总称。金门九种为:一算命,二看相,三测字,四扶乩,五圆光,六走阴,七星象,八法师,九巫师。
江湖术士一般没多少真本事,他们各自的技术多是用来骗人钱财的。技术是圈套,钱财是目的。术士们有一套巧妙的骗钱方式。比如所谓“三场半门坎”。“三场”就是设三次陷阶引人上构并把钱骗到手中,“半场”却是钱到手后脱身、推卸责任,即“退场”。三场半的第一场为“吹场”,宣传自己;第二场为“进场”,把人引入圈套,使对方信以为真;第三场为“宰场”,敲诈对方。半场就是幸得钱财后,巧言利舌,把后果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溜之乎大吉。江湖术士在外“走马穴儿”,跑的时间长了,走的地方多了,对人情世故、风俗人物了解得也深,加以在江湖上闯荡久了,练得一张铁嘴,能把稻草说成金条,他们往往骗得“顾客”心服口服。
作为江湖术士金门第二门的掌门,那自然是要会张嘴来事的。
鄙视归鄙视,但柳相士言之也是有理,私下大家怎么个打算就另说,当面儿还是得一团和气,于是关于晚上那个闹剧,也就这么着落了幕,至于四个坏了规矩的,也不多说,各自门派带回去,按照门规罚上一罚,也就算揭过。以后就算那老板拿这事儿想占理,也占不住半点儿理边边。
晚上这事儿动静虽然不小,但明面上并没有闹得大,趁着夜色摸出破旧废仓库的巴三捂着腰上的伤窝在一户人家的顶棚角落里,眼见着晒衣服的妇人端着木盆下了楼,这才冲出来站到刚晒上的衣裳下头,伸手拧着衣裳挤出水来,自己仰头接了喝。
喝了好几件衣裳水,巴三才松了口气,走到棚子边上不为人注意的角落滑坐在地上按住伤口和胃部。
老板下手狠,不止开枪要他命,别的伙计还用刀砍了他两刀,也亏得巴三同样是个有把狠劲的人,硬生生抢了刀反手剁了人跳了江才跑掉。
前两天全靠毛六弄点儿药来敷,可现在他孤家寡人,夜里又逃跑,早就发了炎感染的伤口痛得钻心,吃的又少,胃也开始抽着痛。
“ma了个巴子,等老子逃出去养好伤,回来一定把你砍成十八截丢到资江里头喂王八。 ”
巴三恨恨的按住胃,看着妇人离开的小门,忍了又忍,最后还是站起来往那头走。
藏身的这房子老旧得很,刚才上来晒衣的妇人穿着也垒着补丁,一看就是贫穷人家,怕是汉子在外做活计,女人在家带孩子做些缝补。
一个女人,只要抓着孩子威胁她,她不敢不听话,到时候再打晕了绑起来,自己找点吃的,换身衣裳搜刮她点钱走人就好。
只要自己有了吃,换了衣裳头面弄点钱出了城……
打定了主意,原来虚浮的脚步渐渐坚定起来,等走到门边,巴三佝偻的背也挺直了,那气势,就像从未受过伤,不是被人追着打的落水狗,而是从前一样意气风发,手下有一批兄弟吆五喝六的铲爷巴。
何洛对这些事一无所知,他尽心尽力的泡在木料库里挑了两天木材。
虽说扒散是个叫人瞧不起的活计,但扒散这活真要做起来,和修复师没区别,要想做得精致,不止考校眼力、耐力,后期还要考校皮壳,能弄出好皮壳,那这物件就不是得叫扒散头了,而是俏货了,档次噌噌的往上涨,价钱,那也是一个天,一个地。
而何洛打定主意的,就是把暗八仙镶宝柜改做成一个俏货出来。
挑好了木运回做活的桌边,何洛埋头开始量尺寸,重新画图、打样,填色。
古董修复这行当,须得画得一手好画,什么色,哪处什么纹理,所镶嵌的珠宝是什么种类、花色,都有讲究。要是珠宝坏了,就得挑差不了多少的镶补,故而修复师的工作不说巨大,却极为耗费时间与心神,眼明手稳,才出得好活。
画图也不能出半分差,何洛做着活就不知道外界时间过得快,等到觉得腰酸背痛了,一起身,才发现另外两个师傅已经不在了。再看看仓库里放的大笨钟,竟是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傍晚六点多。
肚子传出一阵叫唤,何洛便收了尺笔,把画卷起来放进桌里锁好,转身时不经意看桌边那堆木头一眼,这才出了仓库回屋吃饭。
阿翠在一边给何洛盛汤,一边欲言又止,大眼睛让何洛想起山里头的小鹿来,干净又透明。
何洛放下碗,温声问阿翠:“怎么了?”
阿翠看到何师傅看过来,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又抬起头来:“何师傅……今晚……你不去看戏么?”
“看戏?”
“是的呀。昨天给何师傅洗衣裳看到了戏票……我多嘴了……何师傅你别生气……我、我、我就只看了一眼……”
何洛呆了一呆,才想起万大老板给的戏票在自己袋子里放了两天了,还真到了能看的时候。
老实讲,他一个山里娃,土包子头回来到这种大城市,剧院是啥都不知道,看戏倒还是听万老板提过,当下去找出票来,看着一共三张票,想了想,递了两张给阿翠。
“票有多,你要不要也去看看?”
阿翠看着递过来的票,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
——这可是戏票啊!
有钱人家才能去看的!听说一张票老贵了,得光洋好几角钱一张,她这种做粗活的小丫头一个月才十来个铜板,哪舍得花这种不必要的钱……连想都没想过竟然会有这么一天,有个做大事的师傅会送票给自己……
何洛见她呆了半天不接,不由得懊恼了:“你不想去?也是,是我强人所难了,听你提到票,以为你想看……”
话还没说完,就见阿翠两眼放光的猛点头,那架势,瞧得何洛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就把脑袋从纤细的脖子上摇下来了。
“何师傅,我想看!真的!我特别想去看看!听说里头有时候会请演电影的大明星来呢!”
明星?
何洛看看戏票,上头倒是印着什么《情海狂澜》,这名字一看就不适合阿翠这样的小姑娘。
想把话收回来,可一低头就看到小姑娘期待得闪闪发光的眼神,何洛呆了半天,只好把票递了过去。
票上写着开演时间是八点,何洛看看房里的小钟,估算着时间,吃了饭差不多六点五十,阿翠可以领路,只是让她一个女娃娃跟着自己走路不好,那就得喊个人力车。
心里做好划算,何洛加快了吃饭速度。
——唱戏也是江湖行当呢,是柳门,他原来怎么就没看起来?不行,他得去看看,看能找到突破点,和人家搭上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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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壳——古玩鉴定用语。旧时古玩行当里的人,将家具、竹、木、牙雕、紫砂、核雕等古器上的具有一层玻璃质感的包浆,称为“皮壳”。顾名思义,称之为“皮壳”的包浆,是一种较厚的包浆,但有些古玩不称“皮壳”,例如瓷器、绣品、古籍版本、珠宝等。
俏货——比较精美的的藏品,一般指瓷器的收藏术语。
光洋:光绪年间发行的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