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一个开酒楼的,能有多厉害,连雀儿都搞不定?”沈清雀知道他又在小瞧人了,只得又细细给他说了林葳蕤的来处。
“啧,是个读过国子监留过洋的先生啊,倒是稀奇,你说他这样的背景,参政也好做官也罢,干啥不是个人人捧着的,反倒开起了酒楼。”
“听说读的是科学学位和农学学位的,兴许对这些感兴趣吧。”反正看着不是个好相处的,那双眼睛厉害着呢。
这头沈清雀琢磨着挖了林葳蕤的墙角,那头林葳蕤也不闲着。
“这是你做的东西?”后厨里挤满了人,正中间的是张师傅的徒弟们中唯一的一个小姑娘张姑苏,从前林葳蕤曾说过她基本功无,但胜在心思比别人灵活。这会子她正同红着脸点了点头。
林葳蕤随意抹了点眼前的小蛋糕,放入嘴中细细咀嚼。他动作随意,众人随着他手的视线,一直往上,盯着他沾了奶油的淡色唇瓣。
“都盯着我看干嘛?”
阿福咳了咳,示意大家正经点,所有人齐刷刷低下头。为什么大少爷吃个东西动作都这么好看到让人移不开眼睛?
“这是西式的做法,你从哪学来的?”这小蛋糕瞧着虽然有些不伦不类,比如他还从未见过有人在蛋糕上用奶油涂了个双喜纹样的,但是确实是西点没错。那奶油据说还是买烤箱的时候洋人送的赠品。
张师傅催促:“姑苏快回答大少爷的话呀!你这弄了多久的小玩意了,快跟大少爷说说!”又对林葳蕤说:“姑苏她脸皮薄,但是她一直记着您夸她的话,基本功一直在练,没事也时常自己做点讨巧的小东西让大家尝尝给她出主意,就盼着能给大少爷帮上忙。”
张姑苏磕磕绊绊地说道:“前、前些日子大少爷您给后厨添、添了台洋人的机子,咳,我就琢磨着用它弄点洋人的小点心。”第一句话说出口了,后头就顺畅多了,“之前有位夫人带了些糕点上我们这,说是西人的东西,一个卖的老贵了,跟同桌的夫人炫耀,还说肯定比我们店的百果子好吃,虽然最后肯定是我们的百果子好吃,那个妇人最后还想要买一份带回家去。但是我想着我们酒楼的东西怎么可能输给洋人的,就算是洋人的东西也肯定做的比他们厉害!”
说到这事,有凤来居的人还挺气的,这事说小也小,不过就是美食之争,说大也大,这有凤来居的名头如今不仅是在襄城,连周边的城镇都传遍了,现在稍微有点身份讲点排场的人,请客不上有凤来居,还会被人以为是怠慢客人。襄城人都说了,这哪天一块巨石砸有凤来居里,这伤着的人十个里头九个是有钱老爷,剩下的那个,是有权的!所以拿着洋人的点心上有凤来居说人家的点心比不上它,真不是故意挑事吗?
小姑娘还挺有志气的。林葳蕤想了想,动手给他们做了一个修女泡芙。
价格贵死人的黄油、砂糖、水、盐加热,没有搅拌器不碍事,找个力气大点的伙计手动搅拌十五分钟,加入鸡蛋,注意控制每一步应有的火候,全部搅拌均匀后装入自制的裱花袋,挤出一个个带尖状的圆球,喷上一层水雾送入烤箱。林大少看不上那带着奶油香精的奶油,反正有的是抢着帮忙搅拌,将出烤箱的泡芙壳在面上切个小十字,注入现做的奶油,再拿一个稍微大些的注入杨梅酱,两个泡芙中间刷一层薄薄的奶油合在一起,撒上一层细细的糖粉,修女泡芙就成了。因为一大一小两个圆泡芙叠在一起,瞧着就像是修道院修女的罩袍所以得名。
林葳蕤听过一个好笑的说法,说是奶油和蛋糕相爱,便有了汉密哈顿奶油蛋糕,从此面包失恋了,它把对奶油的爱深藏进心底,于是有了泡芙。象征着幸福的泡芙被众人哄抢,咬下去,泡芙壳是极酥脆的,一口咬下去还能听到咔嚓的轻微响声,小麦粉做成的外壳有着浓郁的麦香,里头的奶油和杨梅酱结合,中西碰撞,交错出口感的层次感,完全不腻。
刚出炉的泡芙不能放超过两个小时,因为很快表皮就会松软不再酥脆,不过显然在林葳蕤这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出烤箱不到五分钟全部消灭完,众人还意犹未尽。他瞧着还剩下点材料,又做了一烤箱,“我刚才看见于左棠又来了,给他送一份去吧,还有几个老客户也送一份。”
“至于姑苏,刚才看清楚了没,现在现做一次,有天分我就教你做西点。”
壬子年芒种·大吃家
刚才林葳蕤示范的时候,小姑苏看得最认真,还用所学不多的字做了笔记。这会子虽然做出来的东西远远不能跟大少爷相提并论,但是众人尝了还是觉得味道可行,至少她没有烤焦了泡芙。而且说实话,只要不是天生炸厨房的人,只要用林家田庄的食材做出来的东西,就没有不能下口的。这也是外头那些酒楼完全不能跟有凤来居相提并论的重要原因。
林葳蕤也抹了点尝尝,虽然只是点了下头,可是小姑娘立马两眼泪汪汪,抓着大辫子不知所措,激动地脸颊都红了。原本她只是一个被亲人互相推脱不愿背上的累赘,有幸被张叔收了当徒弟。到了襄城,其他师兄都在大少爷的指导下,在酒楼有了一席之地,撑起了如今远近闻名的有凤来居。
同时招进来的女工,像湘姑娘、潇姑娘这些年纪大些的姐姐们则是巧舌如簧,言笑晏晏间就能把贵客们伺候地服服帖帖。只有她,因为太小,什么也不会,什么也做不了,她看在眼里也是急得很,就怕哪天大家觉得她是吃白饭要赶她走。因为大少爷的一句话,她平日里除了在后厨打下手外,空闲时候就费劲脑筋琢磨这些小点心。
林葳蕤说要教她,除了一开始的泡芙算是第一次教学,其余的先是给她留了一本从国外带回来的书让她照着里头说的练习,下次再来考校她。不过完全可以把英文看的林大少想必是完全忘了,这书除了图画外,满满都是英文。小姑苏一没上过学堂,二没学过英语,如何能看懂?
二楼的群英阁,一大堆西装革履的先生们吃饱喝足,或站或坐,姿态不一,但神态却都是出奇一致,一脸餍足。
“唉,老伍你们给我留点酒,这酒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同前头订到的!今儿个才只沾了点呢!”
那头被唤作老伍的人笑骂道:“好你个于右礼(于左棠表字右礼)!请人喝酒竟然还不让客人喝足,这是何待客之道?”
于左棠也骂:“我只以为是遇着了好东西与友分享,却没想到是找了一群饿了三天的狼,抢菜便算了,连我的酒也不放过!”
另外的邴乐白道:“好了好了,这不是这酒楼厨艺高绝嘛,今日遇着了,当浮一大白!来,舜虞,把酒瓶子放开。”
抱着酒不放的伍舜虞不情不愿地放开了酒瓶子。
几个哥俩继续扫清桌面上的菜色,一边喝着小酒商量事情。
伍舜虞:“我以为右礼你这是败走华容道了,没想到倒是阴差阳错误入武陵桃花源。”
“是啊,这日子过得我都快乐不思蜀了,都不想管上海那些事了啧。”
“你可别介啊!《民立报》被封又如何,如今民国初立,约法规定言论自由,那元大头难不成敢冒天下之不韪将你们通通抓了下大牢?只要人还在,换个名字照样开,上海一帮人还在等着你呢,宋先生和孙先生见我来探望你,给带话说希望你早日回去参与革.命大计,你躲在这小小的襄城有什么作为?”
于左棠抹了一把脸,仰头喝了一杯酒,“孙先生和宋先生内讧,党内意见不合,各执一见,一团子乱麻,回去又得站队,若是一言不合我便是党贼,偏偏我于某人最恨这种事。”
“好了好了,今日不谈此事,回上海一事右礼你再好好考虑。你不说推荐我们来邀请林先生为我们的杂志《新生活》执笔吗?如果说之前还怀疑你说的话,如今绝对心悦诚服啊!你快为我们引荐引荐。”
这会子已经是下午两点钟了,离酒楼的午饭点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有凤来居里头只有大堂里零零散散的几位客人。林葳蕤往外头走的时候,就见到一个鼻子上挂着副西洋眼镜,身上穿着西服,脚下瞪着乌黑发亮的皮鞋,手里还拄着文明仗的于左棠笑着迎上来。
林葳蕤瞥了阿福一眼,阿福一张脸恨不得皱成苦瓜,连连摆手示意不是自己说的。这于先生自从第一次来之后就把他们这当第二个家了,呼朋唤友在酒楼谈事不说,每到饭店还准时准点的来报到。
“于先生。”
“林先生!于某人几次三番地托你们家掌柜的想要再见上先生一面,奈何先生忙,每次都凑巧不在,今日总算是又见到了先生了!”阿福撇了撇嘴,心想还不是我家大少被先生您烦的,日后便吩咐了众人但凡您找他,不论在不在一概称不在嘛。
“谢谢酒楼送的糕点了,内子非常喜欢。我一尝就知道是先生自己的手笔了,有凤来居的厨子虽然也是顶尖,但先生是‘天界仙厨,鸾脯凤脂,殆恐不及’啊!”
“于先生,林某向来信奉君子不党,先生美意林某心领了。”林葳蕤说这话是有缘故的。此二人第一次相见时,这位于先生便极力游说林葳蕤加入一个叫西用学社的组织。这西用学社有一百多人,里头都是留洋归来的学子,他们一起讨论学术外,还联合办了《泰西报》来介绍国外的风土人情、学说技术等,更重要的是他们西学学社极力宣扬泰西的民主政体,是君主立宪的绝对反对者。不过林葳蕤不知道的是,这西用学社还是华夏同盟会的下级组织,若是相处之后觉得社员人品信得过,且有担保人,还会被引荐入同盟会。
这于左棠是这《泰西报》的主编,这次在襄城见到林葳蕤便忍不住起了惜才之心,想要拉他一起入社。可惜被拒绝不说,还被避之如蛇蝎。
“林先生误会了,我这次来呀,不是说西用学社的事情。而是我有一好友想邀请先生为其主编的《新生活》执笔。”
林葳蕤摇头:“没……”
“咳咳!”一直在旁边的阿福突然重重地咳了一声,大着胆子打断了大少爷的话。
林葳蕤面无表情看他,阿福一颗狗胆顿时惴惴不安,还是硬着头皮道:“大少,于先生也是一番美意,要不咱坐下来喝杯茶,好好商量。”于左棠看出了这个小厮是在帮自己,也点点头说:“是啊,这事一句话说不清楚,今日我那位朋友也来了,不如林先生赏脸同我们喝杯茶?”
林葳蕤算是瞧出来了这《新生活》不是个什么不知名的小报,转眼一想也应了下来,不过说是要换身衣裳再来。
二楼。
“大少爷,小的刚才打断您是有原因的。这《新生活》虽然才创刊不到五年,但是可以说是一炮打响,在上海创刊,如今影响力不断扩大,销量大,买的人也多,就连咱们襄城的夫人小姐们每月都要订来看哩!“
林葳蕤站在穿衣镜前低头扣着袖子,一边问:“杂志的内容是什么?”
“回大少爷,《新生活》不同于《大公报》、《民报》等报纸,它里边讲的都是咱老百姓的衣食住行,市井的趣闻和名人的花边新闻。咱要是上了《新生活》的吃食栏目,那可就把名气打出省外去了呢大少爷!以后那是在上海都能听到咱酒楼的名字啊!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