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光和暖,天天都是大晴天。
周家终于打开大门,运出一车车的行李,预备要走上归乡路了。
下人先运了一大堆行李出城,往周老大人与周老夫人停灵的寺庙附近略作停留,周家的主人们再坐车骑马前往会合。他们当然是不可能在家门口与这些笨重行李一同慢行的。虽然还有许多大件行李留在了周家的官邸中,但随行的物品已经足够多了。周家本就人口繁茂,再加上随行的下人,一行几乎有二百人同行,另有几十辆大小马车,速度是无论如何都快不起来的。周家人自己又习惯了养尊处优,自然也没有辛苦赶路的念头,一天能走上五六十里地就不错了。幸好保定距离北平城也不过三百里路,周家人走得再慢,也花不了几天功夫,否则这段路程走下来,他家怎么也得倒下一部分人。
下人运了行李先前,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周家大门口又没了动静,只敞开大门,门房和管家时不时探头往外看看。
左邻右舍的门房也时不时探头朝他家张望。邻居们该道别的都道过别了,仪程送过了,饯行宴也吃过了,背地里都在好奇周家人到底今天能不能走成。这半天都没动静,难不成又要往后推一日?
刘参议家的管事非常有见地,他觉得周家人可能是在等燕王。再怎么说两家也是亲戚,如果燕王夫妇今日能前来相送,那周家的面子就大得很了,将来还有谁敢小瞧了他们?!
然而燕王夫妇迟迟没有出现在路口。燕王府长史前日就来过了,送上了燕王给的仪程与燕王妃送给周三太太的临别礼物——周三太太外祖父是宗室王子,燕王妃跟她叙的是家礼,旁人也没什么好挑剔的。燕王府既然已经有过表示,周家人还想要王爷王妃亲至,那就是得陇望蜀了!刘家管事的话传到其他人家的门房耳中,众人都私下议论纷纷,很是赞同。
日上三竿的时候,燕王府的萧公子来了。
虽然这位公子眼下姓萧,但其实有一定品阶的官宦人家都清楚,他其实是位姓朱的,正正经经的宗室血脉,燕王家的独苗苗!他与周家隔壁谢家的二姑娘定了亲事,时不时就会上门来讨好岳父母和未婚妻,偶尔还会跟大小舅子一同出门游玩,端得是人人称赞的上等佳婿。只是往日他都是傍晚时才会来,不知为何今日怎的是大白天上门,难不成……还真是燕王派来给周家送行的?!
周家人似乎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萧瑞骑马走进这条街的街口不久,周家大门里就跑出了周大老爷与周二老爷两兄弟,大老远就满脸笑容地迎了上去,亲亲热热地替萧瑞牵马,要迎他进门。
萧瑞一脸懵然,抬头看向大门上昔日旧识周雅正满脸尴尬地站在那里,手足无措,一副恨不得在地上找根缝钻进去的模样,顿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虽然他今天只是来接未婚妻出城春游的,但也不是不能装一回相,替周家人圆圆场子。
他微笑着下马,跟周家两位老爷寒暄,随他们进了周家大门。等门关了,他才在言谈间透露,自己其实是去谢家做客的,路过此地,得知周家人今日启程返乡,便特地来跟旧友周雅正道一声别,祝其一路顺风。
周家人顿时就明白了,自家闹了乌龙,萧瑞真不是奉了燕王之命来送他们的。再说了,萧瑞如今还未公开身世,也没有宗室子弟的封爵,顶着个侍卫的身份,进了周家大门,就算真是代表燕王来送行,也不见得比燕王府长史强多少。
众人一时冷了场。倒是周雅正,终于可以上前来,与萧瑞正正经经寒暄了。
他俩算不上什么要好的朋友,只是先前萧瑞身世未曝光时,顶着柱国将军之子的名头,在北平期间,曾经被周雅正当成是高官子弟圈子的一员,邀着参加过几次聚会,一起喝过茶、饮过酒、聚过餐也听过曲罢了。至于嫖过X什么的,周雅正是个正经人,家里长辈不许,萧瑞早就心有所属,都没参与,但同时与他们结交的北平文武官家子弟们,其实是有这么一种娱乐项目的……
作为同样洁身自好的两位高官子弟,一度惺惺相惜,另行聚过两回,萧瑞拉上了小袁将军,周雅正拉上了黄岩,这也是萧瑞与黄岩会相识的缘由。不过两人的交情也就这样了。萧瑞与袁燮当时长期驻守开平卫,周雅正要读书备考,黄岩一边忙着替周老大人参赞公务,一边也要用心学业,能聚的机会很有限。
等到边关大战起,周、黄二人正式开始备考乡试,四人便不再有时间碰头了。萧袁二人立了军功后一度在北平城待了段时日,却正值周黄二人备考最紧张的时候,周雅正连门都不出,因此萧瑞就只在谢家跟黄岩匆匆见过一面。再往后,他去京城待了几个月方才回归,周老大人病重,周雅正自然没闲心外出访友,等到后头守孝什么的,就更不必提。萧瑞上门吊唁时,固然能与周雅正见面,可前者身份已经不同,后者只能跟在长辈身后见礼,哪里有什么私下说话的机会?
此时,周家即将离开北平城,原本还有几分拘束的周雅正,倒是放开了许多。他谢过萧瑞今日能替周家圆了场子,没让周家在邻居面前出尽洋相,接着又正式以朋友的身份和萧瑞道别。他听说萧瑞今年就要成婚了,但自家有孝,又要回乡守制,届时不可能前来道贺,只能趁着眼下见面的机会,先行道喜吧。
贺礼他都备好了,早就让小厮取了过来,却是他自己亲笔画的一幅字画,上头还有他作的诗。略嫌简陋了些,但这已经是尽他所能,他只能请萧瑞包涵了。
自打最重视他的祖父去世,周雅正忽然发现自己在家中说话没从前那么管用了。父母仍旧宠爱他,但并不会接受他的一些建议。父亲身为嫡长子,被祖父与叔伯们压制得久了,迫不及待地要体会当家作主的滋味。连母亲周大太太都作出了退让,周雅正身为人子,还不至于蠢到要触犯父亲的权威。可也正因为这样,他在家中的地位无意识地被降低了,很多事都做不了主。他不可能花钱去买什么厚礼送给萧瑞,只能尽自己所能去画一幅自己的作品了。
周大老爷在旁暗自后悔。他怎么就没想起要给燕王府未来的世子提前送一份新婚贺礼?!若是不能赶在送行的时候“顺手”送出,而是特地打发人从老家送过来的话,又显得是丧家出手,多少有些晦气了。周大老爷暗暗扼腕。
萧瑞微笑着收下了周雅正的礼物,说了许多感谢的话,还与他约定——等他孝满,决定要上京城赴会试时,千万要到北平来。燕王府时常派船往南去,坐王府的船,比从保定坐车南下要稳当多了。
周雅正感动地答应下来,旁边的周大老爷却露出了暗喜的表情。
好,跟燕王府的关系没断,周家出孝后,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