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镜中人的样子,年纪至少得五十开外了。
周围除了一具身份不明的死尸,和一只老猫,就只有我一个人。
这张老脸的主人,除了我,还能有谁?
慌乱过后,我收起透骨镜,想要站起来。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自己当真变得衰老,要手足并用才能堪堪爬起身。
一眼瞥见拇指的如意扳指,我蓦地想起了静海。
想要唤静海出来解释,喉咙拱动,仍是发不出声音。疼痛感似乎不复存在,却像是已经数十年未能出声,完全丧失了语言能力。
“喵呜……”
小福突然再次叫唤一声,转过身,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事实是,在这短短一段时间内,它似乎又老了一些。只象征性的做出奔跑的动作,实际已经不算是跑了。
看着它有些蹒跚的背影,我心里一动。小福虽然老迈,但猫科动物先天的敏锐直觉应该还在。它能发现死尸,难保就能感应到白晶在哪儿。
我急着跟上去,只走出十几步,腿肚子就开始打哆嗦。
明知自己也和小福一样,在不断变得衰老,但我怎么都不甘心莫名其妙的曝尸在这深山老林里。
在求生信念的支撑下,又跟着小福往前走了一阵,水声再次隐隐传来的同时,竟听见一阵啜泣声。
顺着声音来到一条河边,远远的,就见有一个老妇人背对着这边,坐在河边低声哭着。
乍一看到这老妇的背影,我就想喊,可仍然是不能出声。
心急起来,想要加快脚步,却是猛一踉跄,扑倒在地。
老妇像是听到了响动,猛地回过头,紧跟着,站起身,步履蹒跚的走了过来。
她没回头的时候,只看衣着,我就认出了她的身份。
等她来到跟前,两人四目相对,我更加确定,眼前这满头华发,身姿不再挺拔健美的老妇,就是白晶!
或许是因为出马弟子的身份,白晶的身体素质还是比我要好一些。
她将我扶坐起身,却也是花尽了余力,颤颤嗦嗦的挨着我坐了下来。
此刻,两人并肩颓坐在河畔不远处的山坳坳里,一男一女,同样是迟暮之年,可抬眼望去,远方重峦叠嶂被华光辉映,却是日正中天。
小福也像是知道自己时间不多,虽然是只野性难驯的狸猫,却还是走回到我和白晶身边,卧在两人脚畔。
白晶也不问这老猫是何处来的,只用干瘪的能看到青筋的手抚摸着猫头,声音沙哑的对我说道: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可没想到你也会变老。你老了的样子,真是很难看。”
我心中不忿,‘你还以为自己美得冒泡呢?也不撒泡尿照照,都快成丝瓜瓤子了!’
然而我口不能言,只能是给她个眼神,让她自己领会。
白晶蹙眉:“别跟我瞪眼!就你现在这德性,就只有挨收拾的份。”
见我左顾右盼,她竟抬高了声音:“说话!别在这当口装哑巴!”
我又白了她一眼,心说:你要不是吓傻了,就是更年期延迟了。我要是能说话,还有你‘发挥’的余地?单凭一副口舌,也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字更¥新/速¥度最駃=0
我实在是有太多的问题想向她询问,可一来不能发声,再则身体的极速衰老,也让我自知‘时间不多’,就只心念如电般转动,试图寻求生机所在。
可是,白晶并没能给我冷静思考的机会。
她突然嘴一撇,又垂下两行浊泪:“要不是我找你,你也不会变成这样,是我害了你。可……可往根上刨,却是你害了我一辈子!我是出马弟子,可我从来都不想干这一行,就只想完成我的梦想,做律师、做大状,替含冤莫白的人平冤昭雪,还他们一个公道!我就只想做个普通人,怎么就不行呢……”
在见到白晶之前,我的确因为身体的衰老有些心念死灰。
可是,在看到老迈的白晶后,在确认一些‘答案’的同时,某些个信念又再死灰复燃。
眼看她絮叨不停,我精神难以集中,左右一想,用手掌扫平一小块土地,捡起一根树枝,在地面写道:
“律师仙气足,仵作色迷心……”
刚写下这几个字,白晶就惨然一笑:“仙儿个屁啊,我就是眼高,看谁都挫!再说了,我倒是想跟人谈恋爱,也不是没试过,可哪个男的跟我在一块儿,就得倒血霉。跟我吃顿饭,没出饭馆,就莫名其妙一头栽进汤盆儿里;跟我逛个街,愣是被一小孩儿的滑板车怼得进医院做脑ct!还有一个更夸张,就只和我拉了拉手,我去,手指才勾一块儿,他居然就掉井盖儿里了!”
我盯着她看了会儿,忍不住用树枝写道:然后呢?
白晶红着眼,斜眼看着我抽泣道:“那次碰巧市政放水清污,把他给冲到公共厕所下头的化粪池里去了,捞上来后人倒是没事,就浑身全是粪……”
“咔……咳咳咳……”
我想笑,可愣是被呛的“噗”地喷出一口血。
白晶惶然色变,急忙扶住我:“你怎么了?!”
我挥挥手,忍不住想以树枝作笔,以地为纸,再艰苦都要揶揄她两句。
然而勉强止住咳嗽,再一低头,却见狸猫小福趴在地上,抬头看着我俩一阵,忽然一低头,把脑袋埋进前爪间,竟再不动弹了。
我心里一慌,伸手一拨拉,小福竟已僵死了!
白晶嘴角抽搐,也辨不出是想哭还是想笑:“走了……它走了……我们也该走了……”
我没有真正衰老过,可眼下真是行动艰难,所作每一个动作,都几乎要竭尽全身的力气。
尽管如此,看着白晶惨淡的模样,我还是于心不忍。曾几何时,这美女律师的确仙气十足,给人一种远观不可亵玩的感觉,但既是凡人,就难免情感历练。
我现下的身体状况是不如她,可作为一名法医,不说看淡生死,和死亡靠近的经验,却是她怎都没有过的。
见她濒临崩溃,我顾不上别的,推了她一把,抄起树枝,颤颤巍巍在地上写道:别慌,有我在,都是假的!
我是看出来了,白晶是真的胆小。这和职业、身份无关,就只是本能、本性。
见她泪眼模糊,根本看也不看我写的字,心急之下,我上下摸索,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我原本是想借手机的便利,打字送到她眼前,可屏幕一划开,看到一条短信的内容,整个人不禁为之一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