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花落花开,鲁西华依旧端坐在蒲团上不动,此刻,他的身子也已经变成了石头模样,身着布衣,光着个脑袋闭目而坐,蒲团也已经化作石座,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鲁西华所化石人模样也是每隔一天就越来越模糊,最后只能分辨出眼耳鼻口的大致位置。周围大殿已经消失,寺庙已经荒芜,院墙、柴舍皆化作荒草,只留有一个十来步方圆的石台,只有石人坐在石座之上。鸟儿时常飞来在鲁西华面前飞舞,也有小鸟在鲁西华头上、身上拉屎,弄得石人上全是斑斑驳驳的鸟粪。有猿猴来到石台打闹,抓起小石子相互投掷,石台上没有地方可以躲藏,只有围着石人闪躲,不少石头打在石人身上、脸上,划出道道白痕。
不知过了多久,有位老婆婆来了,看到此处有个石台,石台边上有个石座,石座上有个石人,就恭恭敬敬的给石人磕头,对着石人絮絮叨叨。老婆婆隔三差五的常来,有时带着一个果子放在石人前面,有时就是空手而来,常在石人面前说自家的事,什么日本人被赶跑了;自己人又打起来了;儿子被抓了壮丁了...后来老婆婆没有来了,石人面前又变得孤单起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有群人来到山上,看到石人眉开眼笑。拿出红布彩条,将石人打扮一番,将石人搬到山壁旁边,自己在石台面前唱歌跳舞,说什么全国解放了。闹了一阵,下了山,有人提议在这建座庙宇,被人制止了,说这是封建迷信,现在人民都解放了,不能再搞这些了。于是石人前又安静了下来,身上的红布彩条又被收走了,不过大山很快给石人穿上了新的衣服,无数细细的藤条和蔓叶将石人裹了个结实。
有一天,再来一群人,脸上喜气洋洋,扛着锄头、榔头,来到这里,他们在这个石台周围修起了一学校,无数的小孩在这里上学。石人又从山壁间被发现,此刻的石人身上全是苔癣和小虫,众人将石人搬开的时候,下面钻出十几条蜈蚣,把一位女教师吓得差点哭出声来。
石人被搬到了学校的一间小屋子面前,头上也给一位巧手的石匠装上了一个石质灯罩,从此,石人变成了石人灯,树立在这个叫做图书室的小屋旁,晚上作为路灯用。小屋里的小朋友进进出出,学校里的学生也进进出出,不知不觉,人就变少了,似乎都参加劳动挣工分去了。有一天学校又重新热闹了起来,很多人涌进来,大家一起庆祝祖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学校有一天彻底没人来上学了,倒是有一帮胳膊上带着红布的年轻人冲进了学校,将学校的校长、老师都抓了起来,关在图书室里,在学校里到处打砸、写着各种标语。有人想把石人灯也给敲了,但是石人灯身上的花纹是件普通衣服,不是僧衣也不是道服,被人阻止了,“你跟一个破灯过不去干什么?”“小时候跑得快,在上面撞到过头,你看就是这,当时可疼了。”“哈哈哈...”人声消失了,石人灯避免了被敲掉脑袋的命运。
后来,学校变成了牛棚、马圈,不少老头子被关了进来,在这里,白天喂牛养马,还修理农具;晚上被戴上高帽子拉出来开会,有的时候白天也被拉出去。不断有人进来、有人出去,有的人活着出去了,有的人倒下再也没站起来。自从那个每晚来给石人灯点烛的老人倒下后,石人灯又重新恢复了寂静。
有一天整个学校变成了黑色和白色的海洋,伟人去世了,大家痛哭流涕,不少老人、孩子晕倒在地上。之后,这里又变成了欢乐的海洋,庆祝什么被打倒了,什么结束了。学校又变成了学校,而且还开设了夜堂,大家要考大学。此刻的石人灯又重新在夜晚被点亮,很多人就在灯下学习。
很多人从这里走出去,就再也没回来,有的人回来了,在学校里到处看看,到图书室面前摸摸这盏斑驳破旧的石人灯,喃喃自语,很多个日日夜夜,就是这盏石人灯照着他们,有人在灯下捉虫、打闹,有人在等下学习,有人在灯下闲话家常。
不为什么,就因为这盏石人灯照得最远、照得最亮,一点小小的灯火,就能在石灯中发出万倍的光芒。大家纷纷佩服当年石匠的手艺,可惜石匠死得早,没有将手艺传下来,只留下这盏石人灯留在这里,依旧每夜照耀着大家。
慢慢的,学校里的学生又少了起来,大家都外出打工了,村里的孩子越来越少,石人上的灯也不再亮起。
有一天,天空中下起了大雨,不少人背着家当重新跑到了这里,不大一会军队来了,在学校建立起了临时安置的基地。似乎长江发大水,很多省市都受了灾,低洼地段都被淹没,失去房屋的群众只能跑到山上这个废弃的学校来。在这一晚,石人灯又重新被点亮,照耀着操场上每一个破碎的心灵。
后来大家欢呼,似乎是水退掉了,学校里又重新恢复了宁静,有人临走前摸了摸陪伴他们的石人灯,有人向别人说起这盏灯的历史,从他爷爷小时候开始说起,说这盏灯有年头了,至少六十年,他爷爷小时候就在这盏灯旁念过书,他爸爸也在这念过书,将来自己的孩子也要在这念书。
是的,没过几年,外出打工的人们有人发了财回来,在更方便的地方又重新建了一所学校。这里的学校彻彻底底的安静了下来,无人问津,直到一天,来了个和尚,说这个学校原来是他们的寺院。这个和尚似乎信徒很多,很快就有人捐钱捐物,一座辉煌的寺院拔地而起,红墙碧瓦,石人灯作为六七十年的见证者,似乎理应得到更高的地位,可惜,没有。
和尚看了看石人灯,说这不是他们寺院的东西,只是普通工匠随便雕刻的东西,只是年代久了一点,加上保养不当,身上看起了斑驳许多。自己寺院的佛像都是上好的木材请名匠雕刻而成,贴上厚厚的金箔,这样才显庄重,这破破烂烂的石人灯算哪门子事,就被立到山门内,鱼池的一角,变成看护石道的一员了,也能发挥点余热。
石人灯在夜里被点亮,在白天被扑灭,看着来来往往求神拜佛的人。有的开着小车前来求官运的官员,有搂着二奶前来祈求财运的富商,有眉头凝重前来祈求家人康复的居民,有三五相约蹦蹦跳跳前来求学业顺畅的学生,当然更多的是络绎不绝的游客。
寺院里的僧人,和大相国寺里的僧人一样,开始卖起了各种开光的挂件,小饰品。有的是木头的,有的是塑料的,有的是石头的,就是没有一个是玉的,更没有一个是亲手做的,都是从一个叫做义乌的小地方批发过来的。山寺门口都是卖香、看相的和尚。卖个香包,求个平安八十八块;烧一柱好香一千块;随缘就没有下五百的。寺里的和尚越来越富,来游览的人群也越来越多,到处是吆喝声、拍照声、呼朋唤友的声音。寺前有不少争端,游客和游客打架、游客和小贩打架、游客和导游打架还有游客和和尚打架,当然这一切,没几天就平息了,寺院内外依旧是香火鼎盛、人声沸腾。
每天,石人灯都能看到,不少和尚打卡上下班,下班后就开车或者骑车走了,有的也有妻子孩子,不时来看他们。寺院的名声很大,有时也邀请到不少高僧法师前来讲经说法,更多的是为大家开光,一场开光法事下来,几百上千万就到手了。石人灯在院内,每天听着寺院用喇叭大声放着各种经文,就是没听见一个和尚自己清楚完整的念过经文,所有人都在狂欢,所有人都在沉醉,所有人都在欺骗着别人或是自己。
今年是芦沟桥事变八十周年,某一天,天气晴朗,寺院之外又是两三千的游客信徒前来拜佛,不少旅游车、私家车、豪车都停在寺院外部的停车场内。
时到中午,天空一声巨雷响彻大地,众多游客以为天要下大雨,就纷纷进入寺院之内躲雨,寺内和尚看到人多,又开始推销起自己院中开过光的石头片起来,只有买过不同档次石头片的客人,才能前往不同的地方避雨。普通的游客只能拥挤在大殿和屋檐之下。
天空之中雷声阵阵,却不见一丝乌云,众人正在奇怪,只见无数闪电在空中云集,形成一个莲花模样,众人纷纷称奇,掏出手机拍照的、录像的,还有两个美女主播,直接现场向全国的斗鸡用户直播场景。
闪电织成的莲花越积越大,在空中悬转,陡然,一道如炬闪电直扑山寺而来,吓得寺中游人惊慌失措,举步欲逃。此刻有僧人高喊,“我寺有佛祖保佑,必然不会有事。”话音落下,果然寺中无事,众人纷纷惊异,暗自想道,这个寺院果然是有佛祖保佑,以后要多多上香膜拜。很多人都在考虑是不是要求个开光的玉佛回去。
说时迟那时快,上千游客还在院中考虑,就看到闪电来到院中,击在院脚鱼池边上的一方石人灯上。有不少人连忙侧过身体,捂住眼睛,生怕石人炸裂,伤到自己
石人灯被闪电击中,并未像众人眼中那样炸裂,而是在石人之上化作丝丝纹路,沒入其中,石人灯头上的石灯化作粉末掉落在地。
众人正在奇怪,就看到石人的表面起了裂痕,一片片的石材开始掉落。掉落多的地方,发出金光,露出里面的东西来。
石片掉得越来越多,渐渐露出里面的真形,竟然是个金身的光头之人,“不知道是不是真金?”大家这样想到,而没人认为这是一个活人。
金身的人,上身赤裸,下身有裤子,穿着一双靴子,双手扶住膝盖,看不出是什么来路。
此刻有和尚前来招呼大家,叫大家远离,这是寺中财物,不可触碰,众人都以为这是以前寺院为了保存财物,浇筑的黄金雕像,此刻被雷一击,显现出来,纷纷感叹寺中还有此宝物,只怕寺院方丈也不知晓,将他放到了鱼池。若不是今天天降雷霆,还不知哪天才能知道,这竟然是个金子做的和尚,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纯金。
鲁西华八十年来一动不能动,耳边最初不断响起经文之声,后来经声断绝,脑中却知晓了外部的情况,此刻受到雷击,一下就睁开了双眼,一眼就看到了两个正往自己而来的和尚。
两个和尚还没来到金人面前,就看到金人忽然睁开了双眼,双眼射出光芒,如同电光照在自己身上,吓得一下就跌在地上。
鲁西华慢慢站起身来,随着鲁西华的举动,他的身体越来越大,等到他完全站起,已经身高五丈,院中之地早就容不得他站立,抬脚一步就来到空中。此刻空中雷光莲花已经散落,变作点点雷光落下。
此刻的鲁西华上身赤裸,肌肉虬扎,一颗光头之后化出一道光轮,几达两丈,全身金色,有琉璃色莲花化作火焰状围绕鲁西华上身旋转不停。空中雷光落下,在鲁西华上身化作七丈法带绕过颈部、腋下、腰间,随风飘扬。
寺中众人见此异景,已经傻掉,在这个人类已经登上月球的年代,忽然出现这么一尊难以解释的神灵,已经超出世人的想象。不少和尚缓缓着拜倒在地,“小僧见过罗汉尊者。”众游客一听,这就是传说中的罗汉尊者,心中大惊,有人腿脚一软,就要下跪。
鲁西华目光如电,开口缓缓说道,“我有金刚法,持之如横行,遍观世间者,皆是伤心人。”声音如雷如电,震得几片山头微微晃动,吓得寺中众人不知所措。
“你们在此开寺,欺骗世人实多,今日,我毁去此寺,以作告诫。众生切记,求人不如求己,佛祖连自己都救不了,如何能救世人。”鲁西华说完,左手提掌下压,一击之间,全无声响,整座寺院顷刻间化为飞灰,被山风一吹,没了。
鲁西华提步跃入空中,向山城而去,只留下山头几千僧众和游客在荒山之上站着,吹着山风,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