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她制造了那起悬案,还杀害了狱中那个无辜的“嫌犯”。
孟珩转了转视线,看向她身旁的妖怪,不由得玩味地挑了挑眉。
熟人还真不少。
赵员外家吓倒赵夫人的那只荷花精,寻石菖蒲时遇到的妖艳女狐,还有之前几个被他“整治”过的妖都在此列。
看来大家是打算集结众人之力,一气呵成地把他这个老仇人干掉了?
很好。
孟珩勾起唇角笑了笑,表情淡然,他甚至悠然地盘腿坐在了地上。
画皮精嘴里发出一声嘶吼,似是被孟珩的举动激怒,两只血红的眼珠更缠满了诡异的煞气,白骨森森的手指也蓄势待发,仿佛随时都能冲过来把孟珩撕成碎片。
围在他左侧方的荷花精、围在他右侧的狐妖,还有背后的几只妖怪也都嘶吼着,摆出一副虎视眈眈的姿势。
眼下的情景对他很是不利,众妖成包围分散之势,他视线所及的只有面前的三个妖怪。
这种形势下,想要迅速而准确地对众妖用眼神施之以催眠术,可能性微乎其微。
然而越是有挑战性的场面,他就越从心底深处感到一种蠢蠢欲动的兴奋。
少年的嘴角不自觉地弯起,眼睛亮得惊人。那双眼眸里的光彩仿佛把明月星辰的光辉都收拢其中,使他那张平庸的面庞仿佛也褪下了粗糙的伪装,变得异常夺目耀眼。
孟珩从袖子里掏出一支短笛,修长的手指在上面暗自摩挲。
这是他自穿越过来就准备好的,用湘妃竹精细制作的一支短笛,音域宽广,尾音嘹亮,作为便携式催眠曲的演奏乐器,刚刚好。
他轻轻地扫了一眼面前神色各异的诸位异类,淡笑一声,将竹笛举到唇边。
形状优美的薄唇微抿,白皙修长的手指优雅地覆在音孔上,飘渺悠扬的曲调洋洋洒洒,登时飘散在这广阔的天地间,转瞬之中便攫取住了所有人的注意。
众妖的脸色莫不是一变。
这曲子虽壮阔悠扬,沉郁悦耳,然而细听之下,却感到一股莫名的阴沉力量席卷而来,铺天盖地,宛如一只粗壮的手,紧紧地扼住了他们的咽喉。那只手的力道如此之大,大到甚至于将他们所有的意识都狠狠地拽了过去,拖入一个水流湍急、深不见底的漩涡之中。
有妖怪发出一声痛苦的悲鸣。
画皮精是这众妖里修为最强大的,她极力顶住这乐声的冲击,将自己浑身灵力集中与爪上,目眦尽裂地朝席地而坐的少年奋力一击。
孟珩眯了眯眼。
不得不承认,有生物能从这乐曲下获得一喘之息这个事实,还是让他有些不快。
他剑眉斜挑,手上指法一变,那本来悠扬嘹亮的乐曲蓦然音调一转,突然变得诡谲悲凉,仿佛有滚滚怒涛和无边阴云在天际变换交织,震人心魄。
画皮精惨叫一声,那离孟珩仅一寸之隔的利爪突地僵在原地,既而猛地缩回,紧紧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哀嚎不止。
其余的妖怪也都鬼哭狼嚎,哀天叫地。
第13章 妖怪队伍
孟珩的眼眸愉悦地眯了起来。
这支贝特鲁的《镇魂曲》是自己在集体催眠中最喜欢用的曲子,前半部分辽阔悲壮,后半部分压抑诡谲,就像是恶魔的手一样,能够轻而易举地勾出听者埋在心底的阴暗面。
然后借由这滔天释放的阴暗面,让听者就此沉沦,一醉不醒,任自己摆布。
他曾经对着自己桌前的盆栽用钢琴弹奏这首曲子,一曲终了,本来绿油油的兰草生机全无,凋敝不堪。
这首曲子从来没有出过错。
只是有一点没想到,妖怪这种生物比人类和兰草面对《镇魂曲》时的反应更为激烈,似乎也更为痛苦。
大概跟体质有关?孟珩无聊地想。
他放下竹笛,站起身,负着手从这些妖精面前走过。
这些刚刚还凶神恶煞的妖怪们此时已经气焰全无,仿佛被抽走了灵魂一般,目光呆滞、身体僵硬地矗在原地,或蹲或倒,或仰或趴,了无生气。
即便孟珩从他们身边走过,也全无反应。
孟珩笑了笑,唇边挑起的弧度优雅而邪恶:“你们说,接下来我该如何处置你们才好,嗯?”
少年停在画皮精的面前,挺直着背脊而立,身材颀长的他看起来就像是这群妖精的王者,神情淡然中透着一抹倨傲。
彼时月已高挂,风声渐止,如水月华洒下一地皎皎银光。
———
孟珩双手捧着一卷油纸,往前递了递,淡然一笑道:“大人,凶手就在此了。”
陈平看着神情淡然的少年,心里的滋味颇为复杂,说不上是担忧之后的喜悦,还是略夹杂着些疑惑的惊讶。
然而眼下却不是细细追问的时机,他接过孟珩手上的油纸,退了几步,递给坐于高堂之上的府尹大人。
府尹大人也是面带疑惑地接过,然后将那油纸缓缓地打开,目光触及之后,却是当场吓呆到原地。
陈平一见,也忍不住抬眼去瞧,这一瞧却是比府尹大人的反应更大,他猛地后退了几步,指着那油纸口不成声地道:“这、这是……”
却见那油纸里包着的,不是别的,正是那画皮精褪下的妖艳人皮,此时却是皱巴巴的,甚是可怖。
“孟、孟小弟,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府尹大人勉强压下心内的惊惧,强装镇定地问道,不过他话刚问出口,脑内却骤然闪过一道猜测,顿时将心下的忐忑畏惧都抛诸于脑后,忙补了一句:“难道是……那个东西?”
他之前就这桩悬案与陈平讨论过,两人都认为此案之离奇不外乎那两种情况,而现在看来……却是第二种更为匪夷所思的情况了。
“正是。”孟珩微微点头:“此妖名为画皮精,原型乃是长着青面獠牙、血盆大口的骨精,专以妖艳人皮为伪装,扮作人间美貌少女迷惑人类男子,一旦得手,便凶相毕露,贪欲横生,挖取人类男子的心肺而食,手段极端残忍。”
“原来如此。”府尹大人听得心惊肉跳,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油纸上的画皮,脸色变得凝重。
“那孟小弟是如何发现她的?可捉住她没有?可被她所伤没有?”府尹大人复又追问道。
“昨日晚间我与陈平兄一起到狱中察看囚犯,忽感到妖气大盛,便追随而去,于京郊野外追上此妖,且一并发现了此妖洞府内残留的男子心肺等铁证。”孟珩不慌不忙、面色平淡地答道:“只是……此妖修为甚高,我也只能将其赶出京城,叫她发誓从此后再不害人罢了。”
孟珩说道这儿,声音里不见一丝波澜。
府尹大人听到未能捉住此妖,脸上不由得有些失望,再一想到有物证,又面上一喜,道:“哦?那洞府在哪里?孟小弟可还记得?”
有物证再加上手上这张人皮就可以结案了,那妖跑了……也就跑了,总不能像人一样抓回来,万一压不住她再叫她伤了人反倒更加糟糕。
他倒是丝毫没怀疑这单薄的少年能与那妖对抗一二,毕竟少年名扬在外,又展示过自己那高妙本领,想来有一些伏魔收妖的本事,也是不在话下。
孟珩道:“那洞离此地并不远,大人只须派一些人手随我一齐前往便是。”
“好好,本官这就叫陈平领着手下人同你一齐去。”府尹大人拍案决定道。
———
其实有时候,案情的了结并不执着于作案手法、作案动机之类的细节,普通民众更加需要的,只是一个能够承载他们愤怒情绪的罪魁祸首。
它就像一个缺口,将滔滔不绝的怨恨与悲伤都发泄出去,以此来维持社会的正常运转。
顺天府将这件悬案的结果公布出去后,被那画皮精所害男子的家属们都异常愤怒地冲向画皮精的洞府,小心翼翼地把那些残骸遗肢收起来埋葬,然后便一把火愤而烧掉了画皮精的洞穴。
如此过了一月有余,这件事才在众人的视野中渐渐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