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辙像他说的那样,邙山天葬三日后去了守象部落,此行的目的有两个,一是调查父亲的死因,二是想去看看卓桃夭。
守象部落没有内外院之分,卓家主大方地将整个南部交给他的宝贝女儿打理,还大刀阔斧地修建行宫,因此整个守象南方布置得秀色可餐,很符合卓桃夭的身份。
刚走到院门便闻见笙歌曼舞,这里的路虽然错综复杂,但对风辙而言仅是轻车熟路,往日只要没事他都会来到这里。他和卓桃夭虽然算不上青梅竹马,耳鬓厮磨,但也是从小玩到大的,只是长大后彼此都变了而已。
卓桃夭从少不更事的小姑娘到长成亭亭玉立,风辙对她的感觉也翻天覆地变化着,由儿时玩伴到知心朋友再到爱恋。风辙最初在鸣垤部落是驯兽师中的少年天才,直到她开始学习驯兽,一切光环都被她夺走。但他没有嫉妒,反而心中隐隐为她高兴,他希望自己心中所爱的人与众不同。
可是后来,他越来越看不懂卓桃夭的心思。起初面对她的高傲,风辙带点欣赏般地乐意接受,因为他也是这类人,而她对名利的媚俗,就像压在他胸口的石头,让他喘不过气来。那次中州家宴,卓桃夭对他那般无理的态度,让他心灰意冷,但他始终逃不过她的巧笑嫣然,心就不知不觉地被一种莫名的东西困住,见不着她的日子就是煎熬。
走在画廊上,仆从们从怀里抱着很多东西从他身边擦肩而过,一个咬字不清的中年人从偏房中走出来,正和旁边的青年说着话。
“逃呀!四个后姑娘,子道小顺。你要好好增惜她。”这句话听上去怪怪的。
风辙仔细想了会儿,猜那人所讲的话应该是“桃夭,是个好姑娘,知道孝顺,你要好好珍惜她。”
突然,晴天霹雳般,风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意外的误听让他想到一个可怕的真相,身体有些站不稳。
他心中非常害怕,想说这只是一个巧合来安慰自己,但似乎解释又不合理。风辙快步朝偏房走去,刚进到门口就碰见正准备出来的卓桃夭,还没等风辙开口说话,卓桃夭就绝情地开了口∶
“以后别老是往我这里跑,我已经和任子安订婚,五天后出家。”说完,还没等风辙回过神来,她人已走出老远。
风辙落寞地回到鸣垤,脸色苍白,关于父亲死亡的真相已有几乎肯定。离开守象部落的时候,他问过卓府管家,知道父亲遇害的那几天,卓桃夭曾经到奎林去过,而且还知道每隔两天她就会去一趟,同样说是到林子里去猎兽。风辙决定明天去一趟奎林,看看卓桃夭和传说中的神兽黄象到底有什么瓜葛。
第二天天刚亮,风辙的房门打开,他没想到风素正站在门外,咧开嘴勉强地笑了笑,怜爱地摸着风素的头发,很平静地对她说∶
“哥今天要到奎林去一趟,去查查父亲的死因。”
“哥,这些都不重要了,我们出去走走吧!”风素盯着他哥的眼睛,似乎看出里面波澜不惊但即将决堤的洪涛。
“今天雪下得不大,你就陪陪我好吗?”风素的声音温柔至极。
风辙肆虐而隐着仇恨的心悄然被融开,冲她点了点头。
说是出来散心,两人都带着相同的困苦,脚下踩着郊外的积雪“咕吱咕吱”,听起来格外地刺耳。
“这几天零归没来,你可以去找他呀!”风辙猜到妹妹的心事,开解道。
“别跟我提他,这人的心是石头做的,血也是冷的,我对他所做的一切,他根本就不懂。”风素神情哀怨,心里咯噔咯噔。
“每个人性情都不同,也许他在等待你……”风辙还没说完,风素便打断他说∶
“没用的,就算你紧挨着他,你都走不进他的心。”
“虽然他选择住在外院,但我时刻都在试图了解他,他孤单的时候我就去陪他,伤心的时候就去安慰他,低落的时候就去开解他。我时常向他倾诉,他总是心不在焉或者躲开,我都这样关心他爱他,他连一个拥抱都如此吝啬,甚至自私。”风素说着说着轻微抽泣起来,泪水划伤脸颊上的淡妆。
“感情的事要讲缘分,不能强求。”风辙似乎忘掉自己的伤痛,认真地说。
“可我就是不顾一切地爱上了他,而他注定会独自离去。”风素哭泣得更加厉害,转身扑进风辙的怀里,身体不停地颤抖。
风素的那句话让他哑口无言,就像他自己要说的那样,他抱着风素给她温暖,同时也想着温暖自己。雪花满天飞舞落在两人的肩上,头上,心上……
就在不远处,一个杵着拐杖的老教徒躲在灌木从中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在他那个侧着的角度上,风素兄妹俩拥抱的场景看上去就像正在雪中接吻,他看过去的角度如此特别,特别到把这种世间最为纯洁的爱看成了畸形,这种畸形源自于离教教义,他心里默念着禁忌恋的出现,族戒的打破,神魔相诛的伊始。
事情就是如此得巧合,就像天注定的一样,时轨不会毅然终止,命运悄然间将临,残酷但真实。
这个看走眼的老教徒误解了族戒的涵意,但却实实在在地引导着神魔相诛,因为老教徒是鸣垤部落里离教埠的宣道师。离教埠作为离教的传承者和捍卫者依然不容许有违教义的事情在身边发生,于是他们集合埠里的学徒就此事展开讨论,而这位老教徒一直主张要严惩风家两兄妹,此事就在离教埠的周围传得沸沸扬扬,一传十,十传百,整个鸣垤很快都知道这件事情。
当然,风辙和风素之间仅仅只是纯洁的兄妹关怀,只是有些人没能明白,他们在心灵最脆弱的时候靠在一起相互安慰而已。他们回到内院,旁人都已经在用一种异样的眼光在看待他们,但他们并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直至回到家里,听见门前守卫的低声议论,变样的谣传让两人同时咋舌,他们没多在意,因为这些虚假的杜撰跟本就不是要紧事。
实际上,他们低估了谣言的威力,离教埠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虽然想要扳倒风家这棵大树非常困难,但风家的顶梁柱最近刚刚死去,风家兄妹俩的事情就是一个机会,至少很多人都是这样想的。
迦南比北方暖和些,冬季很少降雪,感觉秋天就特别长。
子虚没有见到过公叔斑,但却知道他的厉害,住在诛心境的这段时间没敢有太多动作,规规矩矩地待在自己的住处。他时常遇到嘲风,起初两人不认识,嘲风有些怕他,总是躲开或者假装睡觉。
嘲风是一个很不错的少年,就是心智稍弱,对外界感到无比的恐惧,又无法做到有效的防卫,始终用小孩子的目光看待身边所发生的事。不过子虚很喜欢他,认为他有一颗质地纯正的心,便主动找他聊天,嘲风管他叫爷爷。
有一次,湿罗萨婆走进诛心境却没有听见嘲风叫她,本已进入匝道的她又退了回来,望着外面昏迷的嘲风出神,心中疑惑不解。
她的疑惑不是对嘲风而是对自己的,看着石榻上紧紧缩在一团的嘲风,才发现他穿的如此单薄,而现在正是冬季。
用侧身的凤头贴近嘲风的额心,身体滚烫得吓人却冷得瑟瑟发抖,他生病了而且很严重,如果不及时救治可能会死的。
湿罗萨婆走出光幕,到自己的住处找来一床洁净干燥的被子,一条浸透冷水的毛巾,被子严严实实地盖在他的身上,湿毛巾敷在额头,而她呆坐在床边,对自己刚刚所做得一切感到陌生而诧异。
“荻花姐”嘲风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有气无力地叫了声,他刚才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中的故乡不是冬天而是阳光炽烈的盛夏,漫山遍野的荻花疯狂生长,而自己正被一群浑身黏糊糊的水生怪物追赶,始终在荻花丛中无休止地奔跑,最后累倒在地。
湿罗萨婆听见嘲风的叫声,似乎很满意,像往常一样瞧他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离开。
樗立疾接到公叔斑的命令,前往中州鸣垤部落,要将零归和离冢一并带回迦南,他没有耐心再等下去。
子虚听到这个消息,有点担心零归,随即离开诛心境来到阿索神殿,清酋三祭结束半月以来,这里一直都很安静。
找到一间堆满祭品的储物室,从怀里拿出离冢,右手放到上面,那道模糊的虚影再次出现。
“我就知道你还会来见我的。”那道虚影开口说话。
“这里后面就是诛心境,现在里面正一片混乱,樗立疾刚刚离开要去中州,这是一次机会。”子虚望着神离,特别认真地说。
“什么机会?”神离故作疑惑。
“消灭诛心境的机会。”子虚一字一顿地说道。
“呵,我为什么要跟诛心境过意不去呢?”神离乖张地笑着。
“这些都是零归说的,他说你一直都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排除异己的机会。”子虚想了想,神情严肃地说。
“噢,看来他很了解我。你能帮我个忙吗?”神离虚影像看着宠物一样看着年迈的子虚。
“迦南南方的截娄山上有一座仿太虚境的古塔,塔顶供着一颗脑袋般大的红色陨星,它的光芒穿透万里而不消散,终年照耀着临岸的茫茫大海。你去找到它,用一块黑色的布盖在上面,我的万千浊军就会在那里登陆。”神离接着刚才的话。
“看来你的军队早已等在迦南岸边,只是需要一个人来帮它们打开大门而已。”子虚没想到原来神离早就暗中对诛心境出过手,只是因为那颗红色陨星的原因,而没有得逞。
“想要登上截娄山不是那么容易,你必须得到诛心境的完全信任。”神离提醒道。
子虚点了点头,将手从离冢上拿开,神离虚影渐渐消散,他将金螭放回怀里准备离开,可是又不由自主地将离冢重新拿出来,一个劲地抚摸,嘴里还喃喃自语地说着∶
“这是我的!这是我的!绝对不能让神离再拿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