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盛夏,叶城反而异常的涌来如海人潮,百派会盟带来的狂欢早已消解掉盛夏里浓浓的暑意,在这次凉衣国传统而隆重的会盟上,以母系氏族立国的丹朱国也如约而至。
叶城西陲,山隘里常年堆积的迷雾渐渐散去,匝道两旁高高耸立的崖壁也露出参差不齐的棱角,在匝道口久久伫立着一个少年的模糊身影,透过缓慢蒸发的浓雾,隐隐约约看到两旁的悬崖在不远处被一个庞大的黑洞咬合着。
“呼——啦——”
“呼——啦——”
巨大的声响从黑洞里窜出,仿佛残暴的野兽撕咬猎物时兴奋的喘吁声,又好像沉睡千年的恶魔即将苏醒时的呼噜声,这刺穿耳膜的声响令人毛骨悚然,暗自蕴含着致命的诱惑,吸引着那个出神的瘦弱少年,一步步朝着无尽黑暗走去,尽管眼眸中闪烁着颤抖的恐慌。
那少年正是跟随爷爷零守义和大哥零天佑来叶城参加百派会盟的零归,此时的他神色迷离,青色丝发在额前不断拍打,修长的睫毛下的迷乱瞳孔正被那可怖黑洞深深吸引,精致的五官也随声响的节奏夸张地扭动着,脚步始终是不由自主地朝黑洞迈去。
零归半步跨进黑洞,正要被诡谲的阴影吞噬的时候,左腕被一只冰凉的手牢牢抓住,让他浑身打了个冷战,意识也恢复了清醒。他瞥了一眼黑洞后,转过身来望着身后抓着他手腕的清秀女孩,却发现女孩惊诧的神色慢慢地变得极端害怕甚至是恐慌,最后灵巧的五官也开始不停地扭动,瞳孔急剧放大,清澈的眼波像一泓匀开的涟漪,隐约倒映着一只漆黑巨兽,正缓缓向他们挪动。那漆黑巨兽形似一只双栖八爪鱼,浑身分泌着腥臭的红色黏液,硕大的脑袋上镶嵌着一颗布满血管的眼球,身体和四肢被八条长短不一长满倒刺的触角所代替,此刻正如同鬼魅般伸向他们。零归猜到身后肯定出现了极其可怕的东西,吓得那女孩再也迈不开步子往回走,他满是好奇地回头瞟了一眼,随后迅速拉起她就朝前没命地狂奔而去,只听见“嗖嗖嗖嗖”的声响,两根手指般粗细但特别结实的触角闪电般地袭来,卷起两人的腰肢,转眼间就消失在原地。
洞口通道弯弯曲曲,一片漆黑,零归和那个女孩被两根触角拽着向洞内扔去,大约半分钟左右,便来到一处极为宽敞的洞穴,穴顶被凿出无数小孔透出和煦的阳光,照亮了四周的环境。只见洞穴中央有一块巨大的石墩,石墩周围密密麻麻排列着无数黑色的木箱子,箱子厚实的拱形长盖上都留着圆形小孔,头顶华彩的光束正好透过小孔完美的落到木箱中。他们被扔到同一个箱子中,光束将木箱内部照得异常明亮,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们正躺在一具惨白的骸骨上。女孩被吓得失声喊叫了出来,零归连忙捂住了她的嘴,用眼神示意她保持安静。八爪鱼趴在中央石墩上发出几声刺耳的低嚎,八只触角慢慢地伸进八道光柱之中,接着竖直插入黑色木箱子的小孔中,还在不断地向内探入。四周传来阵阵划破皮肤的怪声,还夹杂着鲜血向外翻滚的汩汩声,零归盯着伸入小孔中不停晃动的黑色触须,吓出了一身冷汗,他连忙拿出了腰间的匕首,狠狠地刺向那根触角,但匕首却被那根坚硬的触角卡住。那只八爪鱼似乎感觉到了痛楚,准备收回那根伸出的触须,却又被匕首卡在洞内,它一使劲连带拱形长盖都被掀飞了出去。零归抓住时机翻身跃出木箱子,然后把女孩也一把拉了出来,猫着身子向洞口踱去。
此时阴影中走出一个身着黑色披风,头戴银白色兜帽的中年男子,噌的一下跳到他们面前,拦住两人的去路。零归惊恐的盯着眼前那人明澈的眼眸,喉咙干涩的发不出任何声音,憋了好久准备开口询问时,中年男子已转过身,朝着另一处散发着恶臭味的洞口走去。零归领着身后的女孩也紧跟了过去,绕过中央石墩上正嗷嗷低嚎的八爪鱼,七拐八弯穿过那条肮脏的甬道,便惊喜的看到不远处露出豆点大的光斑,狭窄的洞口出现在眼前,危险远远的过去,气氛也慢慢地松弛下来。帮助他们的中年男子手中握着一把淡蓝色的长剑,淡蓝色的光泽来源于铸剑的材料,剑体上还镌刻着精细而复杂的雕纹,好像是来自远古的神秘符号,懂剑的人可能在古籍中看到过这把绝世之剑,名剑谱上排名第一的天跃剑,充满无数传说的神秘之剑。黑色披风纹饰着紫金色的滚边,滚边上绣着一排没有瞳孔的眼睛图案,银白色兜帽在黑暗中也能发出微弱的光芒。他脸庞宽大,齐耳的短发洋溢着成熟的男子气质,留着青涩的胡渣,眼神中透着深邃和无所畏惧的自信光芒。零归斜过头去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清秀女孩,身着白色衣裙,裙袂上绣着淡红色樱花,温婉尔雅,美丽动人。他回过神来没好气地低声问道:
“你为何跟踪我到这来,你是谁?”
女孩没理会零归,迈着优雅的步伐越过停下来的他,跟上前面缓缓走着的中年男子,开口询问:
“大叔,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有那么大一只八爪鱼啊!”声音悦耳动听。
中年男子停下脚步,回过头望着身后的两人,微笑着说:
“我叫莫,四处流浪的游侠,刚来到这个鬼怪的地方不久,也不知道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但肯定凶险无比,以后千万不要再到这里来,出去也要保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的笑容率性真诚,充满善意,有一种能很快将别人的心融化的魔力。
那女孩说她叫言心婉,是丹朱国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女,跟随女王钟秀清和公主来叶城参加百派会盟,同公主走散后才来到此处,遇到这些不可思议的事和人。通过她零归也知道了黑洞中的木箱子在丹朱国是用来埋葬死人的棺材,丹朱国习俗中的墓葬必须用棺材装着死人才能下殓入土,而凉衣国传统中的火葬便无需如此繁琐。零归抛开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拉着莫大叔到叶城四周闲逛,这是他第一次见识谅衣国的王城,心情异常激动。平常爷爷总是把他关在家里,不让他到处乱跑,长这么大没出过依新城主府,因此对叶城的繁荣景象,只能依靠想象勾勒出一个模糊但诱人的轮廓。言心婉同样是第一次来叶城,便和他们一起去领略这块王畿的与众不同,三人的关系逐渐熟络起来。莫也一路上给他们讲述自己在各国见到的奇异景象和古怪习俗,令人心驰神往。
百派会盟其实是谅衣国每年度的剑道交流盛会,百余剑派齐聚叶城,相互切磋,以求精进。各派会挑出本派的代表弟子参加剑道比武,输赢的结果就是各派势力的高低,这直接影响各派今后的发展前景,因此每年度会盟极受各派重视。零归同莫大叔和言心婉分开后便直接赶到叶城会盟现场,正值罗瓦舞剑派和班城剑影派比武,比武场上喝彩声不断。罗瓦城主若兰派出自己的女儿若水,若水身材高挑,一袭淡蓝色绣袍,面容清秀,手中握着名剑谱上排名第二的水鸣剑,格外引人瞩目。班城阵营中走出一位相貌平凡,面色坚毅的粗汉,浓眉大眼,怒目圆睁,双手握着柄青铜古剑,嘴里还含着一把寒光闪烁的短剑,短剑在阳光下异常耀眼,懂剑的人都知道它是仅次于龙骨剑的刻舟剑,剑身比一般的剑要短许多,但其锋利程度举世无双,可谓削金断玉如切菜砍瓜。舞剑派擅长以舞技身法作为剑道的入口,千变万化的舞技是剑道的形,天衣无缝的剑道是舞技的神,以舞载道的剑法让旁观者正身临其境的欣赏一段精彩绝伦的舞蹈。剑影派以多剑流打法著称于世,善于洞悉敌人的弱点,多道剑影锋芒毕露的直逼对手的不同短处,令敌方应接不暇,猝不及防。只见若水挥动水鸣剑翩迁起舞,轻柔的裙袂随风飘扬,阵阵剑鸣如同溪流不绝于耳,班城的壮汉也毫不示弱的转动身体,形成一道小型旋风朝若水席卷而去,兵锋交接的声响此起彼伏,但无论壮汉如何进攻,若水始终能用天衣无缝的防御化解危机。
三剑流壮汉边进攻边细心观察着对方完美防御的漏洞,他虽然知道世上不可能存在绝对完美的防御或进攻,但仍然无法破解对面的高密度防御,心里犯起了嘀咕。零归在场下也细心观察着这场惊心动魄的比武,面对若水的完美防御同样感到乍舌不已,他不明白为何若水会将大部分身体暴露出来又煞费苦心的进行防御,难道是为了炫耀自己的高超剑技吗?他盯着若水脚下狭长的阴影微微出神,很快便明白过来其中的道理,将大部分身体暴露出来其一是为了吸引对方的攻势,让壮汉进攻自己全力防御的堡垒;其二是缩小自己的阴影,使对手难以察觉。可是在阳光下无论侧身还是正立总会产生阴影,若水极力缩小阴影的举动反而暴露了他的致命弱点,就是她的阴影。壮汉似乎也发现了这关键的一点,虽然仍旧以同样的方式进攻若水,但嘴中的那把刻舟剑却乘乱从阴影处架到了若水白皙的脖颈处。场下顿时一片哗然,班城城主脸上绽放出难得的笑颜,众人既有为罗瓦奇女子的落败而叹息的,也有为班城壮汉花哨剑技而喝彩的。
比武如火如荼的进行着,下一轮便是漂城和依新的比武,飘城城主百里寒的独子百里逐日提着一把排名第五的白眉剑,敏捷地跃上比武台,将目光不屑的停留在依新阵营方向。零守义转过身去将手中的尚阳剑递给零天佑,示意让他上去比武。零天佑毫不犹豫的接过剑,快步走上前去与百里逐日对峙。百里逐日诧异的瞪大了双眼,满脸不可思议的笑出了声:“小子,别在这上面胡闹,去叫你爷爷来吧!”
“对付你,我就足够了。”零天佑没有再继续啰嗦下去,果断地挥剑攻去。
百里逐日是追剑派的得意弟子,追剑派以自创递进式打法独树一帜,放弃所有的防御以求惊天地泣鬼神的最大攻击,而暗剑派更倾向于中庸之道,防御和攻击都会加以均衡,视情况变化而略有偏重,以身形高速变幻而闻名天下。只见场中零天佑起初猛烈的攻势很快便落入下风,百里逐日以更犀利刁钻的进攻压制住他,从场东头一直递进到场西,百里逐日毫无纰漏的跟进,而零天佑也从偏重攻击转为防御,方寸不乱的后退,在场下的人眼里竟是一番你追我赶的滑稽景象。这种死缠烂打式的轮番进攻相持了很久,零天佑想拖住对手,从长久的对抗中体会百里逐日的缺陷和弱点,虽然知道他防守很弱,可却也腾不出手来命中要害。百里逐日此时同样也心急如焚,他以递进的攻势占据上风,可对手始终躲躲闪闪不接正面一击。正在他嘀咕之时,突然发现零天佑竟然暴露出自己的肩膀来进攻自己,便冷哼一声向他肩头刺去。“嘶啦”一声,衣服被划破,白眉剑狠狠的刺中零天佑的肩头淌出鲜血,但那把泛着蓝光的尚阳剑却也架到了百里逐日的喉头。
“你小子还真有点胆色,我输得心服口服。”百里逐日收回白眉剑惭愧的走下台去。
零归惊魂未定的走上台去扶下受伤的零天佑,他也没想到大哥竟然不顾受伤也要赢得比武。零天佑只有二十来岁的样子,比零归稍长几岁,却战胜了早已名动谅衣的百里逐日,在场的人纷纷赞不绝口,从此零天佑的名头也会传遍整个谅衣的。零归望着大哥惨白的面容,心里异常难过,但眼中却闪烁着狂热和羡慕的神色。“如果爷爷让我学剑,我一定会超过大哥的,可是爷爷为什么从小就阻止自己练剑呢?”零归心有不甘地胡思乱想着,又很快恢复正常朝爷爷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