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那个新伴读,则像是彻底无视。
林冉鼓足勇气捧着书本,绕到另一头桌案旁求教。
顾笙一直用余光瞧着,想知道,江沉月会不会像从前对自己那样,边戏弄边给她释疑。
心里的滋味难以形容,她希望九殿下能接受新伴读,却不希望九殿下对旁人的态度同她一个样。
被这么捉弄了十一年,到头来,竟舍不得把这份戏弄完整交给其他人,自私得没道理。
九殿下已经几日没听过先生授课,那双淡金色的眸子看似专注的落在书页上,事实上却一直在对着书本发呆。
林冉在一旁羞怯的唤了好几声“殿下”,江沉月才缓缓抬起头,长长的睫毛在浅瞳中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面无表情接过林冉手中的书本。
江沉月迅速扫过一段书文,好在是个无师自通的人,看一遍就能讲得比先生还通透。
不想让人察觉自己连日来的失措与彷徨。
不过是个君贵罢了,已经住去别人的宅邸,半分名节都不顾了,还给自己安排了新伴读,呵,她当真是洒脱得心狠,还有什么可强留的?
江沉月自觉丢不起那人,心里虽然窝火,还是觉得面子更重要,放下也就放下了。
心不在焉的讲完书,依旧面无表情,还有什么心情嬉皮笑脸?
落在林冉眼里,九殿下那股子冷酷淡漠的劲儿,简直快迷死她了!
她接回书本,九殿下讲的一个字儿都没听见,脑子里光想着怎么能再靠近一些。
“奴家愚笨,殿下方才说的这一句……”林冉靠过去,温香软玉就贴在九殿下肩侧,随意指着书上的一段文字问:“是怎么引申测算的?”
九殿下左手手指迅速敲了三下桌案。
顾笙一看就明白,小人渣这是不耐烦了。
可她不明白,这几日小人渣为什么安静得像是变了一个人。
仿佛是在克制某种情绪,才故意将自己重重伪装起来,连带着从前的急躁脾气也没有了。
都烦成这样了,都没把书本砸林冉脸上……真是奇了。
江沉月讷讷接过书,再心不在焉也发觉不对劲了,把书本一合,蹙眉递还给林冉,低声开口道:“做伴读未必要学问精通,你顾师傅这么些年不也混过来了么,非得把她讲懂了,那可难于上青天,孤宁可不要伴读伺候。”
顾笙:“……”
不带这么埋汰人的啊!
她伺候了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就算她脑子没小人渣好使,她至少已经尽力了啊!
“殿下!”顾笙嘟嘴:“您这话从何说起呢?仆好歹是靠自个儿考进文渊阁的!”
话刚说完,又想起自己的文试之所以能过,多亏了小人渣鬼斧神工的“传纸条送答案”功力,顾笙气势上顿时弱下半分,小声补充道:“虽然,多亏您帮了一点儿忙……”
江沉月闻言轻笑一声,调过头迎上顾笙的目光,敛起双眸戏谑道:“一点?”
“……”顾笙:“很……很多,帮了很多忙!”
九殿下嗤笑一声回过头,挥手让林冉离开。
顾笙心里咚咚跳,觉得九殿下恢复了三成人渣本色,却没有继续戏弄她。
这家伙真是越大越难捉摸了。
几日后,江晗遣人接顾笙进宫,同八公主叙话。
八公主还住在熹妃的偏殿里,见着顾笙时候精神还不错,可明显还是比从前瘦了。
她一身青绿底彩团花立领中衣,像是套在空架子上,风衣吹就打摆子,不知在扶桑受了多少苦。
一眼就看的顾笙眼眶发烫,八公主笑盈盈的伸手迎她,她把手递过去,握住的时候感觉像是握住冰凉的玉石。
江语姗笑得开朗:“笙儿真是长开了,跟姐姐在梦里见到的不一样,越发水灵了。”
顾笙不自觉握紧她冰凉的手,一张口,眼泪先滴在她手背上。
第90章
“这是怎么了?”江语姗抽出帕子拭去她的泪,劝道:“知道你念着我久了,快别哭了,你一哭,我也快忍不住了。”
顾笙连忙自己擦干泪,几个深呼吸平复情绪,笑道:“太开心了,一时没忍住,叫姐姐笑话了。”
江语姗拉她进屋,门一开带进一股风,吹的门边垂挂的铜制风铃叮铃铃的响。
响声格外动听,顾笙抬头瞧一眼,那风铃做工不像是内造的,造型独特,是从没见过的样式。
江语姗见她好奇,便笑道:“这是照着新罗风铃的样式画出来,让造办处给我赶制出来的,同我在新罗的寝宫里挂着的一般无二。”
顾笙靠近风铃细打量,奇道:“是姐姐画出来的?上头的纹案都是些没见过的样式,姐姐记性可真好!”
江语姗掩口笑道:“就是瞧得久了才记得,在新罗的时候,陛下每回下了朝,我就盼着风铃响。
只要它叮铃铃一声响,陛下就推门进来了,那是我每天的盼头,有事儿没事儿都愿意盯着它瞧,如今就忘都忘不掉了。”
顾笙微一蹙眉,不想这么快就提及新罗王,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江语姗拉她一起坐在偏厅的贵妃椅上,“你这些年过得可好?我听说大哥纳了你那个不着调的姐姐,还抬了侧妃位,她没为难你吧?”
顾笙摇头道:“怎么能够呢?托姐姐的福,笙儿还在九殿下身边伺候呢,任谁也不敢随意欺侮的。”
江语姗扯起嘴角笑道:“这倒是,不过我可是听说了,你跟二姐是怎么好上的?”
顾笙红了脸,扭捏到:“姐姐说笑了,还没影的事儿呢!”
“哪里没影了?”江语姗乜着眼斜她:“都已经把咱家九皇妹给酸死了!每回在我这头碰上二姐,阿九那只剩眼白了!
得亏那是咱二姐,换了其他人,怕是已经被阿九碾死千把回了……”
“……”顾笙苦笑道:“这哪叫酸呢?九殿下还不懂那些个感受。”
江语姗轻笑一声道:“也是,阿九自小就霸道,使唤惯了的人都想要霸着,我出京那会子,她还拦着马车不让我嫁人呢,可她今年都到十四岁上头了,未必什么都不懂。”
顾笙挑眉道:“姐姐觉着九殿下拦着我嫁人,和拦着您的意味不一样吗?”
“怕是不一样的。”江语姗调过视线瞧着她,认真道:“我发觉阿九对你说的话挺上心的,前些时日刚开蒙,该叫人引导行房了,结果碰上我那头的事情给,耽搁了。
如今阿九回宫,内务府照例派遣了两个通房,送进寝宫,是给刚开蒙的小皇爵引导行房的彤史,你知道这事儿吗?”
顾笙心口一跳,并不清楚宫里还有刚开蒙就送通房的规矩……
江晗不就至今没沾过其他君贵吗?怎么九殿下才刚开蒙,就给安排引导行房的彤史了?
“九殿下没跟我说过……”顾笙难掩失落。
江语姗继续道:“奇的是,那两个女官都给原封退回来了!内务府紧赶着又送了两个进去,还是给退回来了!
这事儿连父皇都惊动了,还专程让太医诊断小皇爵是不是那方面有什么问题,结果一切正常。
父皇问起缘由,阿九就说自个儿是个有担当的皇爵,只肯要自己喜欢的君贵来引导……”
顾笙黑了脸,忙回眸迎合道:“九殿下真是……长大了,居然说出这样有气魄的话来……”
江语姗噗哧一笑,白她一别装无辜了,咱都问过了,阿九说这话是你教的!”
顾笙脸刷红,扭捏的笑道:“我都是怕小皇爵太过随意,伤了精力。”
江语姗回到:“我明白,其实你说的很在理,有担当的皇爵就该有这个意识。
在宫里的时候,觉得父皇只爱母后,冷落了母妃和其他娘娘也无可厚非。直到自己嫁了人才明白,夫妻间没有感情的维系,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若是我夫君哪日移情他人,我怕是一刻都活不下去的。”
顾笙立刻觉得自己腰杆子硬了,原来八公主也认为有感情的结合才是有担当。
不过,为此害得大夏超品皇爵延迟开枝散叶的时间,似乎还是挺不好意思的。
江语姗眯起眼睛道:“但你这一说,可把我九皇妹给憋苦了,这刚开蒙不久的,头回能感受到周围君贵的信息素,一靠近就满身香甜稠密的气息,那真是叫咱家小皇妹做梦都想尝一口的……”
顾笙忽然想起九殿下那句“孤舔一下怎么了!就舔一下怎么了!”,不禁心口一咯噔!
怪不得,就小人渣那死要面子的劲头,会耍这种无赖,怕也真是憋疯了……
“为了担当,学会忍耐,对未通人事的小皇爵而言,未必是坏事。”顾笙给八公主讲起九殿下这些年来渐渐成长的点点滴滴。
江语姗听得感慨万千,想起扶桑那一夜,心里头依旧暗流汹涌。
她从没想过,那个从前只会翻过宫墙来,跟她要糖糕的矮胖小家伙,有一天会变成参天大树,变成她绝境黑暗中最耀眼的一束光。
以所向披靡的姿态,将她从地狱中,一手揽回人间。
她对顾笙讲起九殿下在扶桑的所作所为。
先头八公主也没在旁边看着,都是听一起回来的那两个胡姬吹捧,将九殿下的所做所为吹得神乎其神。
顾笙听后震惊非浅,她素来知道小人渣脑袋瓜好使,却从未想过这家伙能如此掌控人心。
可能九殿下当真是把顾笙当作自己人,展现的都是最直接的一面,嬉笑怒骂毫不遮掩。
顾笙对九殿下的恐惧,原本只限于对其未来作为的提防。
如今,听闻八公主描述的营救经过,她心头却起了一丝异样的颤栗,那是一股后知后觉的敬畏!
一个自身尚且对感情懵懂的人,如何能游刃有余的掌控扶桑王的心?
她素来知道九殿下的思维难揣测。
有些事,即使九殿下自己没有经历过,都能够通过观察周围人的反应,总结出事态应有的发展,预测出人心的走向。
这是项很让人战栗的本领。
她记得九殿下三岁那年头回进学堂,就一直不声不响的观察和模仿教书先生、乃至周围同窗的举动。
那时候,顾笙只当是神童总有异于常人的行为,现在再回忆,不禁升起丝后怕——
似乎,人间百态都已经早早归入了九殿下的股掌之间。
顾笙暗自庆幸,怕也亏得自己在江沉月眼中,是个正儿八经的“笨伴读”。
跟太过聪明的人在一起,恰好让对方觉得自己笨到不需要任何戒备,才让她有幸见识到九殿下最真实、且毫无防备的一面。
不幸的是,顾笙觉得,熊孩子心性才是九殿下的真面目……
八公主说完事情经过,就禁不住提起自己的夫君,“不知道他现在流落何方,只盼二姐此次出征能够全灭扶桑,让我早一日回新罗与夫君团聚。”
顾笙忙扯开话头道:“姐姐这才刚回来几日呢,就想着要走,难道嫁了人就再不顾念家乡父皇母妃了么?好歹同妹妹多叙几日,下个月就要赛龙舟了,新罗哪里有京城热闹?”
被顾笙这一打岔,八公主也心心念念起京城热闹的节庆,二人便相约,下月一起去看赛龙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