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位年轻皇子的共同努力下,九殿下……依旧纹丝不动。
就在此时,祁佑帝蹙眉看着手中的一副奏疏,深吸一口气,对一旁内侍道:“再上些茶点。”
内侍立即应声传旨。
听闻“茶点”两个字,九殿下终于身子一颤,呆呼呼的抬起脸来,茫然四顾。
两位皇子同时舒了口气。
待到宫女端着茶点,一一摆放至各位皇爵的桌案旁后,祁佑帝将手中的折子递给一旁的内侍,沉声道:“读。”
大皇子和江晗闻言立即打起十二分精神,想是父皇又遇到了棘手的难题,这正是他俩表现的时机。
可等到内侍念完折子后,却没一个人敢率先发话。
这是兵部尚书陈廷的奏疏,内容是揭发驻守南方的将领谢严飞,抗倭作假,实则与倭寇沆瀣一气,骗取朝廷三年的粮饷,拖延领兵时限,甚至与倭寇联合,压榨边疆老百姓等罪名。
整本奏疏洋洋洒洒数千字,写得义愤填膺、正气慨然,还附有自各方收集到的证据与民众口供。
这么一个罪恶滔天的将领,本该立即撤换,押赴京城,领罪处死。
然而,听完折子后,两位年长些的皇爵却都没有出声,五皇子和七皇子平日也不敢参与议事,此刻虽不知父皇读这么个奏折的玄机,也依旧缩着脑袋假装透明。
江晗一双凤目中满是愤恨。
这个谢严飞!早已不止一次看到他的罪行被揭发,可每次状告他的奏折,最终都如石沉大海,激不起一丝风浪。
原因很简单:谢严飞是当今皇后的嫡亲长兄。
祁佑帝与谢皇后多年来恩爱如旧,皇后出生微末,至今只生出六皇子一位硕君,统领后宫便总缺了些底气。
是以,祁佑帝特意想要抬高她家中父兄官职,奈何她老父不争气,连个进士都死活考不上,只能靠那还略有些领兵之才的长兄谢严飞。
然而,这厮却仗着自个儿妹妹贵为皇后,平日里嚣张跋扈收受贿赂,三年前,被祁佑帝远远支去边防抗倭,竟依旧死不悔改,犯下此等大罪!
在江晗看来,此人即使凌迟都不足以平民愤!
可是,一旦这句话从她口中说出,那么皇后就会从此视她为仇敌。
此前上疏揭发的几位小官员,已经陆续被调离了京城,渐渐音讯全无,生死难卜。
如今,兵部尚书陈廷来揭发谢严飞的罪名,可谓是拖着棺材来生死一搏。
照理说,有这位朝廷正三品大员冲锋,江晗实在没必要在搭上自己的前途,与皇后为敌。
然而,祁佑帝如今这犹豫不决的态度,显然还是念及与皇后的情分,不忍下旨。
谢严飞一旦定罪,免不得有所牵连,就算祁佑帝能保住皇后,也必定要亲口处决自己妻子的家人,难免夫妻感情间生出间隙。
祁佑帝此时闭着双目,右手摸索着左腕上,那皇后亲手串起的佛珠,心中甚为挣扎。
大皇子见状低头瞥了瞥嘴,心道:难怪老百姓都说咱江家情种辈出,父皇的性子,始终是太软弱了。
常有人说,大皇子的性格与祁佑帝年轻时极为相像,可大皇子自己却不这么认为,平心而论,若是他最爱的女人,家中出了此等丑事,他会继续放任不管吗?
大皇子暗自轻笑一声,他自认没有人能叫他如此纵容,即便是顾娆,也不行。
见两位皇爵迟迟没有开口,祁佑帝睁开眼,嗓音低呀的开口道:“你们认为,应当如何处置?”
江晗心下思量:父皇这是不愿自己做决定,想多拉些人来分摊皇后的怨恨?
沉默许久,江晗缓缓吸了口气,一抱拳,铿锵有力的答道:“回父皇,儿臣认为,应当立即撤换召回谢将军,押送回京,交由刑部与都察院处理!”
祁佑帝的眉宇微不可察的皱了皱,显出一副绝望的疲倦之态。
大皇子看在眼里,余光瞥了一眼江晗,鄙夷的微微一笑,起身回禀道:“儿臣不同意!父皇,这谢将军远在千里之外,不辞劳苦为国尽忠,免不得遇上些不服管的小将领,心生嫉恨,恶意诽谤,故意编造这些罪责嫁祸于他,也未尝不可能。
此事不如交由巡抚钦差亲自探查,再作定夺,以免误伤忠良!”
祁佑帝眼睛一亮,满是期待的看向大皇子,问道:“应该遣谁去查呢?”
江晗顿时心口一窒。
若再遣人去给谢严飞通风报信,便是又要给他脱罪的机会,叫这无耻之辈多活一天,百姓便要多受一天的罪!
一旦钦差回来,与他串通一气,洗清谢严飞罪责,那么,冒死上疏的兵部尚书陈廷,必然会因诬陷而获罪,这世间,又要少了一位能为民请命的清廉官员!
思及此处,江晗已经顾不得自身利益,肃然起身,躬身夺过话头,朗声道:“父皇三思!陈大人的人证物证已经全部送往刑部,至于谢将军的罪名,已经由督察使一并证实!
如果此时推翻重察,免不得打草惊蛇,溜了罪人,叫各部官员竹篮打水一场空!”
祁佑帝闻言脸色一沉,一旁大皇子急忙反驳道:“二皇妹此言差矣!儿臣到是觉得,这兵部刑部与都察院,此番联合起来,这般雷厉风行的速度,就给谢将军定了罪,更应当引起警惕,细查是否有小人从中作梗!”
江晗一捏拳头,凤目惊怒的扫向大皇子,刚要开口驳斥,却听祁佑帝断然道:“辰儿说的有道理,朕也担心其中有诈,不可妄作定论,晗儿啊……你……”
祁佑帝用责备的眼神看向江晗,并指冲她点了点,摇了摇头,没再评价。
江晗凤目陡睁,看着父皇失望的神色,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抽空了。
是她错了吗?
弘扬正义、为民请命,得到的就是父皇这般失望的眼神吗?
江晗讷讷的转头看向对面的大皇子,只见他挺着发福的肚腩,笑得一脸和善,冲自己做了个请的手势,恭敬的又坐回圈椅,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江晗晃晃悠悠的坐回原地,眼前人影一晃,耳边就听老五急切的小声道:“阿九!别乱跑!快坐回去!”
江晗这才回过神,扭头一看,九殿下已经一派悠然的站到了自己身旁,没事人似的开始伸手拿她餐碟里拨好的桂圆吃。
江晗缓缓伸手摸了摸九殿下的脑袋,脸色依旧惨白,薄唇上没有一丝血色。
她转头端起餐碟,递给九殿下,颓然道:“阿九的茶点吃完了?这碟你都拿去吧,快回自己坐席去坐好,乖。”
第48章
江晗话音刚落,祁佑帝的眉头一下便舒展开了,眉开眼笑的朝九殿下指点道:“你这个小馋嘴儿猫,父皇让你来审阅折子,倒让你钻了空子吃零嘴,一会儿叫你奶嬷嬷知道了,看她不给你娘娘告状!”
满堂皇爵闻言都展颜笑开了花儿,江晗却只是勉强扯起嘴角,应和着众人一起笑了笑。
九殿下微微一怔,神色略有些失落,又看了二姐手里的碟子一眼,依依不舍的婉拒了江晗的好意。
祁佑帝被这小家伙的举动逗得直乐,也没了批折子的心思,便开始简单考问几位皇爵的功课,殿里气氛一片和乐。
待到酉时五刻,便有管事牌子进门,恭请圣上用膳。
等祁佑帝离开,众人才各自起身,闲谈着走出养心殿。
江晗的心情依旧沉重,她最后一个起坐离席。
待跨出门槛后,就见门口的朱漆圆柱旁,正斜靠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见她出门,那小身影便如往常一般,吐了吐小舌头,调皮的对她做了个鬼脸,不是那九皇妹又是谁?
江晗微微扬起嘴角,苦笑一声,并未特意搭理那小家伙,径直就走出门外。
路过江沉月时,也只是轻轻拍了拍小家伙的脑袋。
九殿下忽闪了一下长长的睫毛,侧头看向江晗离去的背影,淡金色的眸子里,清晰的映出那个孤独落寞的纤瘦身影,顿了片刻,便迈步追了上去。
“二姐!”
江晗侧眸看向追上来的阿九,却没心思逗小皇妹玩乐,依旧无精打采的摆摆手,道:“二姐要出宫了,你也快些个回永和宫去罢,天色晚了。”
“二姐?”江沉月快步跟着江晗,好奇的歪头看她,问道:“今儿个父皇是不是凶你了?”
江晗闻言不禁心口发闷,深吸一口气,侧头无奈的冲江沉月笑了笑,自嘲道:“连阿九都看出来了?你方才可是故意来给二姐解围的?”
江沉月眸光流转,不置可否,再次追问道:“二姐何故要惹怒父皇?”
江晗凤目微垂,许久,再次自嘲似的笑了笑,低声道:“为黎民百姓。”
见阿九似懂非懂的注视着自己,江晗侧头问:“阿九,你知道谢严飞吗?”
江沉月点点头,扯起嘴角笑道:“父皇带他一起喝酒,他拿了陀螺送给孤,那个很有趣!”
“你喜欢他?”江晗问。
“喜欢!”江沉月点头。
江晗的眸光愈发死气沉沉,连脚步都略微慢下来。
沉默须臾,见一旁小皇妹已经一路跟出了隆宗门,江晗这才停下脚步,态度严厉的指了指东六宫的方向,道:“阿九,不许在跟了,快些回去!”
想了想,又补充道:“明儿个有空,就去瞧瞧你八姐。”
江沉月乖乖停在原地,在夕阳的余晖下,眯起浅瞳注视着江晗走远。
直至江晗即将消失在夕阳的彼端,江沉月再次开口喊道:“二姐!”
江晗转过头,也眯起双眼,抬手遮住刺目的余晖,问道:“还有何事?”
江沉月微微蹙起眉头,嘟起嘴喊话道:“他们说八姐要去新罗和亲了!”
这声包含惶惑与不舍得稚嫩嗓音,在空旷安静的内院里一遍遍回响。
许久,江晗点点头,嗓音轻不可闻的叹道:“迟早是要去的。回吧,回吧。”
江沉月没听清二姐说什么,只看见她遥遥摆了摆手,转身缓缓走出了内廷。
硕君迟早是要送走的。
三皇子、四公主、六皇子,江晗已经经历过太多离别,八皇妹也到了该指婚的年纪。
四位硕君,除了六皇子是招了驸马留在京城,其他的人,这辈子怕是都难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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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笙每天散学回来,都要面对沈氏一房的丫头仆妇们,得瑟当天承安王又赏赐了那些“奇珍异宝”给顾府。
约莫隔了十多日,顾笙见颜氏被那群聒噪的奴才烦得不敢出门,便下定决心,一拍桌案,去将藏在炕头的那只田黄石镯子拿出来,跟正房的丫头们仔细的描述了一通它的价值与稀有程度,意图一鼓作气,将西厢的得瑟劲头压下去。
然而,这镯子终究因为太罕见,不似绿祖母之类人人都知晓的名贵饰物,连颜氏都听得云里雾里,旁人便更是当她在吹牛。
无奈,顾笙只好尽量把排场闹大,说是九殿下赏赐了一个稀罕物件,而她自己不识货,特意去前厅请来了鉴宝的老掌柜,当着一家子女眷的面,展示出了那只田黄石镯子。
于是,在东庆胡同鉴了一辈子宝的老头傻眼了。
一见那老头目瞪口呆的模样,顾笙才多少松了一口气,好歹这师傅是个识货的,就算没见过实物,田黄石的色泽质感等特点,想必他都是了熟于心的。
果然,那老头颤颤巍巍的捧过镯子,在手中摩挲许久,难以置信的细看纹路,嗅探气味……
最终,神色比顾笙想象中还夸张的断定道:“此乃上品田黄石!还是整石雕琢而成的镯子!这……实属暴殄天物之举!”
老头激动地直喘,顾笙担心他鉴个宝鉴得气昏过去,急忙命人上前端茶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