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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江山无恙
    几册书卷,几堆奏折,再添笔墨与白衣,便成静好光景。

    帝栖宫的书房灯光有些暗,一抬眼便能看见那个伏案批阅奏折的少年。屋内没有宫女,灯也只有两盏。四周很安静。初裳就这么静立地看着眉心微蹙的南宫墨宣。还是初见时那简单的装束,光影在他周身明明暗暗。

    静立半晌。待南宫墨宣眉心舒展开,伸手去拿凉了很久的茶,抬眸才瞧见那个沉默的少女。他微微笑了笑:“姑娘不妨过来坐。”

    初裳不语,默默地走上前,在离他不远的位置坐下。

    南宫墨宣换过茶水,又替她倒上一杯,递到她手边。动作自然地让初裳差一点忘了他是帝王。

    她有一刹那的愣怔。

    多年前,也曾有人这样将茶杯送到她手边。初裳伸手去接,指尖竟不由有些颤抖。那个唤你姐姐的人,可还在你身边么?那个谢你护他的人,翻过陈年的恩怨终于下定决心覆灭所有温暖,回眸时可还看得见你么?

    微颤的手轻触到少年指尖。他手上的温度竟比瓷杯更冷。

    初裳抿着唇,看茶叶在水中沉沉浮浮。

    “最近事情繁多,我一时不觉,竟把姑娘给晾在一边了。”南宫墨宣端起茶杯饮下一口,看着案上堆成山的奏折苦笑了一下。

    屋内提神的熏香浅浅,却没有暖炉给这寒冷添一点温度。她刚才看他批奏折,有的时候批注的甚至比原文还多。初裳收了装模作样的谦卑,也不再自称下婢:“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好帝王。”

    少年轻笑:“是啊。他们都这么说。”他将茶杯放下,转眸看她:“姑娘觉得如何才能不负这个评价?”

    “仁心为上。无他。”

    她答得笃定,其间思虑甚少,像是这个问题再简单不过。而这边南宫墨宣却难得怔住,一时面带诧色地盯着少女说不出话。

    对面少女的眸中只有一片坦然。

    你说,仁心为上么……

    见他半晌无话,初裳不解:“你觉得我说得不对?”

    “抱歉。方才失礼了。”南宫墨宣收了目光,笑叹:“只是没料到……姑娘竟是如此见解。”

    初裳伸手去拿那茶杯。其实她并没有什么独到的看法,只是觉得,很多阴谋家喜欢把政治弄得特别复杂,却忽略了最简单的善意与人心。她前世执掌“神迹”,机关算尽又争到什么?“万里河山从来都不属于某个人,而是属于天下。”

    少女语气清浅,无关看破,也无关苍凉。

    淡淡的苦味靠近唇畔。南宫墨宣伸手一挡,将那茶杯接过:“我想起姑娘来自封月,怕是喝不惯莫陵的茶。我给姑娘换一杯。”

    又触到那极凉的温度,初裳不由抬眸看他:“天冷,别自恃艺高不注意身体。命比纸薄,归尘刹那而已。”

    南宫墨宣取茶盒的手停了片刻。少女说话似乎从来不在意眼前的人是不是帝王,可也正是因为不做作不刻意,所以他听得出来浅淡语气里的关心:“谢谢。”

    茶香在水中缓缓晕开,少年沏茶的模样几可入画。“莫陵封肆茶苦,很多时候,无需喝这么苦的茶。”他将茶杯递过去,笑容如同初霁的晴空。

    与往日温润有别,他的笑容中透出几分孩子气,整个眉眼都愈发生动起来。看着那般熟悉的面容,初裳不由道:“你很像我一个故人。”

    她用的词是,故人。少年笑意浅浅:“所以第一次见面,你会那么惊讶?”

    初裳莞尔:“是啊。”百珍阁那次她戴着面巾,却果然骗不了南宫墨宣么。她轻转着手中的茶杯:“你这么说破,我欠你的可不止是赠梅之情了。”

    清茶入喉,唇间浓淡刚好。“我确实不喜欢太苦的茶。”至于南宫,喝惯了才不觉得苦吧。掌心瓷杯触感微凉,入口的茶却似连人心也能温暖起来。目光一转,她看到了送过来的食盒:“你不打算尝尝?”

    南宫墨宣一怔,旋即轻笑:“不必了。她定然是做了一盒子甜食。”他甚至可以想象那个女子一边“为他”不耐烦地做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边嘟嘴自语“死木头死木头你竟然如此对我”的样子。

    咦?南宫墨宣素来不喜欢甜的点心,这种事情她都知道,顾清梦还会送一盒甜食给他?

    见初裳不信,少年摇头无奈道:“你不妨打开看看。”

    食盒两层,满满的点心精致。然而一打开,甜得发腻的香味扑面而来。我凑。真做甜食啊!初裳不死心又去看第二层。好嘛,还是甜食。各式各样精致的点心下压着一张纸,初裳取来一看,只见上面画着两个小人。一个满脸愤怒,一个做着鬼脸。旁边写着几个大字:“死木头,给你看不给你吃!哼!”初裳将纸张翻过来对着南宫墨宣,笑得眉眼弯弯:“她画的你诶。”

    少年撇嘴:“我怎么会是那个生气的小人,做鬼脸的才是我啊。”

    初裳顿时笑得岔不过气。她之前一直纠结南宫墨宣为什么冷落顾清梦,现在看来,他们关系还不错。好半天收了笑,她正好想到了送他什么:“借我纸笔,赠你一副画如何?”

    *

    宣纸铺开,初裳执笔细细勾勒。光影浅浅,寒意惊扰月色。她来的时候是傍晚,而今,已然入夜。

    她画得很仔细。南宫墨宣又将书卷翻过一页的时候,少女终于停笔:“好了。”

    几枝梅花绽开在宣纸上,虽大片留白,却掩不住那冷傲之姿。画无落款,只在不显眼的角落题下几字。

    ——江山无恙。

    除了江山,谁能无恙。南宫墨宣说不出此时该是什么感觉。若非那日红尘姐提醒,他此生都不知道错过了什么。这世上有几人想法和你不谋而合。可差一点……

    初裳见南宫墨宣不说话,只当他是觉得不好看,不由无语道:“你嫌弃也没办法。这可是我最高水平了。”一枝梅花换一副画,还是蛮划算的嘛。再说,觉得不好看可以拿来垫桌脚啊。不过她突然想起来,这纸墨也是人家的……好吧,她没话讲。

    “我很喜欢。”

    初裳一怔。他没有说画得好看,也没有夸她好才情,却说喜欢,这便是最高的赞扬了吧。

    少年将画收起,然后闲闲开口:“可是我也想画一副,怎么办?”

    初裳吐血。老大啊!你别让我欠你东西啊!很难还的好吗!

    见少女一脸郁闷,就差说“不准你画”的样子,南宫墨宣不由笑开:“不必回赠。就当是我谢姑娘这副画。”就当是我,为之前的杀意道歉。

    初裳眨了眨眼。好吧……这样的话,她也没有理由拒绝不是吗?

    时间在走笔中静静流淌。这一副,他也画了很久。心很静。他想起了曾经踏过的山水,和重重宫阙外的晴空。原来回眸时,时光安好如初。

    ——丹青有负。

    我把歉意写在这里,你知不知道都没关系。

    待他停笔回头看初裳,却发现少女靠在椅子上睡着了。她似乎睡得很安稳,唇畔带着浅浅的笑。你梦中岁月可好?南宫墨宣轻轻走上前,给她披上一件衣。

    是不是要感谢你那位故人,让你在我这里没有任何防备。

    南宫墨宣自嘲地摇了摇头,将画收好,又开始批阅起奏折。

    *

    晨。

    初裳转醒,脑袋当机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在哪里。她看着披在自己身上的衣服,又看着伏案睡着的南宫墨宣,不敢相信她居然就这么异常安然地在帝王书房待了一夜。我凑!南宫你坑我!什么破事啊啊!你倒是叫我啊啊!!你不叫我这破事儿传出去不好啊啊!!!

    唔……不过她来自现代,迟早要离开宫廷去江湖看看,况且因为祝梓轩的缘故,心底一直觉得南宫墨宣本是熟悉的人,倒也不怎么在意流言。嗯,所以她默默腹诽半晌,完毕后还是非常淡定的。

    将手中的衣服折好,初裳动作虽然极轻,素来浅眠的南宫墨宣却还是醒了:“姑娘,早。”

    初裳微微一笑:“早。”

    “这是给姑娘的画。”南宫墨宣将系好的画卷递过去,然后取出一支簪子给她。

    古朴闲适的纹路,温润细腻的玉质。这样的簪子,她曾在恋红尘发间见过。只是那一支尾端是白云,这一支却是清荷。

    她伸手接过,随口道:“你喜欢送人簪子?”

    少年神色微变,抿着唇却没有说话。

    初裳见到他不怎么对的表情,回头一想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顿时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只是觉得赠簪很雅致,没有任何不喜之意。况且她对恋红尘颇有好感,断不会介意与她有相似的簪子。只是南宫墨宣怕是误会了。初裳一急,差点就要说“你听我解释”这种扯淡的台词,而那边少年浅笑,眉眼温和如初:“不喜欢,便弃了罢。”

    她的心微微疼了起来。她张了张嘴,却终于只说:“多谢,我走了。”

    债多了不愁。欠他的,再还就是了。初裳推开木门而出。身后,只留初阳打在少年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