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豪叫好声甫停,忽听有人“嘿嘿”连笑数声,接着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道:“真是异想天开,痴人说梦。”声音象是从屋顶传来,又象是从窗外传来,忽左忽右,飘忽不定。群豪听得此言,纷纷出言相叱。“什么人,给我滚出来!”“鬼鬼祟祟,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出来手底下见真章,背后说三道四,也不怕人耻笑!”
这时有人叫道:“不好,我们的行径说不定被此人偷听,快快将他擒住。”众人一听,不由心中都是一惊。均想:如若真被此人偷听去了,人人都有杀身之祸。当下早有几人跃出,手执兵刃,厉声叫道:“何方妖孽,快快现身。”只听那阴恻恻的声音又道:“你们几个还不配和你爷爷动手。”仍是只闻人声,不见人影。
但听缪红玉说道:“是哪路英雄,既然来了,又何必藏头露尾,做缩头乌龟。”话音一落,只见寒光一闪,手中早有几枚钢镖向屋顶激射而出,原来她乘众人怒叱之时,猛然抬头瞥见厅中横梁上有衣角一闪而过,料想便是声音阴恻之人。钢镖既出,只见屋顶轻飘飘落下一个人来,此人黑衣蒙面,身形长瘦,象一片枯叶一般,从半空中缓缓落下,落地时竟无一丝声响。这手轻身功夫着实了得。众人心中皆是一震,心想:此人何时进来躲在屋顶,竟然无一人察觉,单凭这等轻功,足见也是当世高手无疑。到底此人是谁,是敌是友,意欲何为?人人心中都存了这个疑问。
黑衣人落在地上,将手心一摊,有两枚闪闪发光的暗器,正是刚才缪红玉发出的两枚钢镖,又阴恻恻说道:“颜夫人果然身手不凡,不过,一抬手就要人性命,也忒狠辣了点。”缪红玉见他无声无息便将自己所发钢镖抓住手里,如探囊取物一般,心中着实一惊,哼了一声,再不言语。黑衣人说着将手一挥,那两枚钢镖携带啸声射入厅中柱子,这一射竟穿柱而入,镖身竟全部透进。这厅中圆柱径粗逾尺,却是质地极为坚硬的楠木,寻常刀斧都不易砍斫,但这黑衣人只不过一扬手,一枚薄而轻巧的钢镖却透柱而入,虽然钢镖极为锋利,但亦足见此人内力深厚之极。厅中群豪尽是武学行家,一见之下,顿时尽皆失色。
颜桓见此人实是一等一高手,心想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定要摸清这人是何来历,如果是敌非友,当免不了一场恶战。心念至此,上前一步,一抱拳,身形微躬,只见他衣襟下摆微微飘起,原来他凝息运劲,体内真气鼓动,激得衣襟下摆飘动。黑衣人见状,微微一晒,也抱拳还了一礼,只见颜桓身子晃了一晃,那黑衣人却纹丝未动。这一施一还,只在须臾之间,外人不易察觉,只道是两人彼引的客套。但两人这一比试,高下立判,颜桓已然输了一招。颜桓一探之下,见对方内力显较己深厚,心内暗暗吃惊。但表面依然不动声色,朗声说道:“阁下想必定是前辈高人,不知高姓大名,深夜光临寒舍,有何见教?”
那黑衣人又阴恻恻一笑,说道:“在下江湖无名之辈,又岂敢在各位英雄面前提及贱名,只不过闻听”神骏双侠”大名,今日一睹尊颜,真是见面不如闻名。”语言中大有讥讽之意。颜氏夫妇听罢此言,不由得面红过耳。心知适才对招,已输给黑衣人。
缪红玉性子刚烈,见对方遮遮掩掩,恐非善类,高声说道:“阁下身手不凡,既然敢来,又怎的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那黑衣人答道:“听闻缪女侠乃女中豪杰,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今日想领教下你夫妇二人的三十六路‘飘红剑法’,不知肯赐教否?”原来那飘红剑法却是缪红玉父亲缪不敌的绝学,三十年前武林中对“一剑飘红”名字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为他在江湖难逢敌手,故江湖人便称之为缪不敌,真实名字反而少有人知晓。颜桓夫妇二人得其真传,更是凭此套剑法驰誉江湖,名声大震。一般情形,夫妇二人皆是单独迎敌,只有遇到绝顶高手,夫妇二人方才联手,一旦联手,便互补不足,威力倍增,罕逢敌手。不料此人一出口就要同斗他夫妇二人,当真是狂妄之极。
大厅里群雄听他如此一说,不由得纷纷怒斥,有的说道:“大胆狂徒,当真活得不耐烦了”有的说道:“颜大侠、颜夫人,好好教训一下这无知匪类”。
颜桓不怒反笑,说道:“好极,好极,我夫妇微有薄名,也是众朋友的抬举。但承阁下看得起,今天就领教阁下高招,请亮兵器吧!”话音未落,夫妇二人早已长剑在手,夫妇二人知今晚事态非小,应尽快将这麻烦了结,是以不再讲什么所谓单打独斗的江湖规矩。
黑衣人傲然道:“今天我就以双手领教二人的高招。”言下竟丝毫不将二人瞧在眼里。颜桓涵养再好,但在众多英雄面前也不禁大失面子,禁不住心中大怒,缪红玉哪里还忍耐得住,娇声叱道:“废话少说,看招!”长剑一伸,一式“飘若游云”,悄无声息刺向黑衣人前胸“巨阙穴”,剑走轻灵,实是精妙无比。黑衣人低声喝道:“好剑法!”身子微微一侧,避过了这一剑。颜桓见黑衣人身法巧妙,也不禁暗暗喝彩,一式“惊鸿乍现”向黑衣人后心刺去,他这一招剑势强劲,黑衣人听得身后风声飒然,身子一矮,左掌拍出,右腿横扫颜桓下盘,颜桓身形跃起,这剑便也落空。这一拆一解,旋即三人又斗在一起,颜桓夫妇二人剑光如电,一招一式丝丝入扣,滴水不漏,那黑衣人一双肉掌,腾挪纵跃,却是攻守兼备,不多时便斗了三、四十招,大厅里群雄见三大高手过招,都凝神观看,再无人言语。厅里只闻三人呼喝打斗之声,但听剑声唰唰、掌风呼呼,直激得大厅里红烛忽明忽暗。
待斗到六十余招,颜氏夫妇心下大急,心想此人以一双肉掌斗我夫妇二人,我夫妇二人竟是奈何不得,实是行走江湖以来从未有过之事,如不速速取胜,以后传之出去,还如何在江湖上立足。心念至此,夫妇二人心意相通,颜桓剑招一变,长剑斜削而出,只见剑光闪动,直削黑衣人上半身八处大穴,正是飘红剑法中的厉害杀着“泣雨惊风”。缪红玉身形疾起,跃起丈余,半空中长剑疾挥,挽起一团寒光,刹时将黑衣人罩在剑圈之中,此式乃是剑法中的“萍飘蓬转”,断敌后路,端的是凌厉无比。剑光闪动中,陡听黑衣人长啸一声,右掌在空中划了两个半弧,猛然拍出,出招极为精妙,掌力浑厚无比,缪红玉身在半空,只觉一股巨大力量涌了过来,整个身子不由直飞而出,但听“砰”的一声闷响,已重重撞在大厅墙壁之上,余力未消,又倒弹回大厅中,喀喇喇声响过后,将厅中桌子撞碎,杯盘碗碟四处乱飞,厅中观战的群雄有的不及闪避,被溅得满身酒水,立时,惊叫喝骂之声四起。黑衣人发掌的同时,早已右足撑地,左足飞起,向颜桓疾踢,瞬间便踢出十二腿,但见四处尽是腿影,真是快到极点,颜桓百忙之中只得使出用于求生逃命的“蟾蜍步”,拼尽全力避让,饶是他避得极快,但还是只觉手腕一阵酸麻,黑衣人足尖踢中他右手腕的“曲泽穴”,不由得手一松,长剑脱手而飞,情急之下,身子倒纵出三丈有余,恰恰接住飞落之剑。这几招兔起鹘落,恰如电光石火,待众人反应过来,打斗已经停息。可众人皆知颜氏夫妇显见输了,幸喜这黑衣人意在取胜,只使出了三成功力,夫妇二人倒未受伤。
颜桓见黑衣人使出少林绝学,轻而易举便化解了他夫妇二人得意招式,心中大惊。当下站定,躬身问道:“请问大师是少林哪位高僧,法号如何称号?”这时,已有人将缪红玉扶起,只见她满头满身都是残汤剩水,模样狠狈之极,胸口起伏不定,呼呼气喘,显然愤怒之极,但又不便发作。
颜桓见黑衣人连使少林两大绝学,已断定对方确是少林高手无疑,在场群雄大多见闻广博,有不少人识得黑衣人适才施展的确是少林绝技“般若禅掌”和“少林怀心腿”,少林是武林的泰山北斗,七十二绝技更是闻名天下。但少林功夫素来难练,能精通一门绝技的已是不多,何况黑衣人突然就使出两项,并且都精妙无双,除了少林高僧,还有谁能做到?
听得颜桓这一问,所有人都凝神注视着黑衣人。那黑衣人听得颜桓问话,眼神闪过一丝慌乱,但转瞬即逝,他仰天打了哈哈,阴恻恻说道:“少林功夫难道只有少林和尚才会么?什么高僧低僧,在下一概不知。”
厅中群雄听得这话强辞夺理,均知黑衣人有意隐瞒身份。颜桓欲待再问,忽然厅门砰地撞开,跌跌撞撞冲进来一个人,背上鲜血直流,原来背上插着一支羽箭,这人刚进厅门,就扑通倒在地上,口中大叫道:“有官兵!有官兵!”说完,便气绝身亡。群雄识得此人是在外巡查之人,群雄聚会议事时早安排七八人分头在山庄四处巡卫,以备不测。此时只见他一人身负重伤而入,其余人等想必已遭毒手。当下听得他这么一说,全都大吃一惊,只听呛啷啷一阵声响,各人兵器皆已在手,齐齐向厅外的院中抢去。
群雄抢出院中的同时,但听西面屋中传来几声凄厉的惨叫,声音似是颜桓家的中年男仆发出,接着传来婴孩的哭声。颜桓夫妇闻声脸色大变,颜桓更向离弦之箭陡然窜出大厅,向西屋奔去。这下起变猝然,那黑衣人欲待阻拦,已然不及。见缪红玉随后跃出,当下身形一飘,将缪红玉去路封住,缪红玉情急大怒,口中骂道:“秃驴可恶。”右手长剑急刺,左手抄出一把钢镖向黑衣人面门疾射过去,只听嗖嗖声响,劲道凌厉,实是用了生平之力。黑衣人武功虽高,但如不闪避,势必为钢镖所伤,只得将身一侧,右掌猛然拍出,将射来的钢镖尽数震落。这样顿得一顿,缪红玉已闪身而出,向西屋去了。
颜桓记挂幼子,几个起落穿过花园,霎时到了西首屋中,但见那中年男仆仰面朝天倒在门口,胸口插着一把匕首,鲜血汩汩流淌,显然刚刚身死。一仆妇侧身倒在屋里右面墙角,和那男仆一样,口角流血,孩子被她紧紧抱在怀中,正放声啼哭,显是仆妇被人背后一掌击倒,临死时怕压坏孩子,努力将身侧在一旁。
颜桓俯身将婴孩抱起,见婴孩丝毫未受损伤,只放声啼哭,想是被吓得厉害。颜桓心神略定,方感到身上冷汗涔涔,湿透全身,一半是因为刚才的激斗,另一半却是担心孩子。缪红玉此时已经赶到,一把将婴孩从丈夫手中抱过,眼中含泪,又亲又吻,不会儿婴孩哭声渐止,缪红玉解下腰带,将婴儿牢牢束在胸前。那二仆几代跟随颜氏,一直忠心耿耿,颜桓夫妇见二人惨死,不禁凄然落泪。
但听颜桓突然叫道:“不好。”只见密室门户已被打开,夫妇二人急忙奔进,但见室内颜氏列祖灵牌东倒西歪,混乱不堪,墙上字画已经杳无踪迹,不翼而飞。颜桓脑子“嗡”地一声,刹时心念电转,脑海转了无数个念头:“这到底是谁?到底是何人?这密室机关重重,除我夫妇之上再无第三人知晓,这人是如何进来,又如何将字画取走的?
晃眼但见后窗黑影一闪,他急窜过去,见窗门紧闭,那黑影已不见踪影。蓦然间脑海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莫非是他!”瞬即又想:“不可能,绝不可能,他不是早已死了么?我亲眼看着尸首下葬的。”“但除了他,世间还有谁能知道这一切。”想到这,不禁手足微微颤抖。正思量间,文天祥也奔了进来,叫道:“大哥、大嫂快走,山庄已被官兵团团围住,再不走来不及了。”原来他见颜桓夫妇冲向西首,当下跟了过来。
群雄奔出大厅,但听庄外人喧马嘶,叫喊之声不绝,兵器撞击之声响个不停。此时,整个庄子已被官兵团团围住,少说也有四、五百人,官兵人人手持火把,把整个山庄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口中叫喊不停。当先一头领跨下是一骑骏马,虽然在马上,但看上去甚是魁梧,全身黑衣,头戴黑布面罩,只露出两只眼睛,在庄前的空地上纵马来回驰骋。他身后几排弓驽手早已弯弓搭箭,蓄势待发。但听黑衣头领身边一全身盔甲的将官高声叫道:“里面反贼听着,快快扔下兵器,束手就缚,或可给你们留个全尸,若要负隅顽抗,定将尔等诛灭九族。”语音洪亮,院内群豪听得真真切切。闻听此言,人人心中大怒,皆自忖道:“如此一来,降是死,不降也是死。还不如一拼,或许还有条生路。”群雄中有一人高声道:“我等并非谋反,乃是大宋忠顺良民,各位大人,请听一言。”众人看时,却是湘西名宿“摘星剑客”尹柏。尹柏说罢,打开庄门,走了出去。刚出得庄门,只见飕飕飕一排羽箭乱射过来,这箭来得异常突兀,尹柏哪里射避得开,胸上早中了几箭,尹柏惨呼一声,仆身倒地而亡。
群雄见官兵蛮横无理,猛下杀手,尹柏无辜丧命,个个怒火中烧。哪王仁泰年纪虽长,却是个火爆脾气,只听他高声道:“各位兄弟,我等对大宋忠心耿耿,今日之事,实是为朝廷分忧,不料却被诬为谋反,现今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似这等是非不分,忠奸不辨的朝廷,我们何苦为其卖命,今天就和这群狗官兵拼了。”
话音一落,群雄齐声响应:“王老英雄说得对,和狗官兵们拼了。”王仁泰一挥手,叫道:“众位兄弟,一齐杀出去。”说完,率领群雄大声呼喊着向外冲去。庄门一开,刚才喊话的将官将手一挥,后面的弓弩手将手一松,那箭雨点一般射来,只听嗖嗖声响,群雄忙挥舞手中兵器拔挡,伴随着“哎哟、哎哟”的叫响,奔在前面的有几人已然中箭,王仁泰左肩中了一箭,鲜血直流。他大声疾呼道:“狗官兵箭阵厉害,大家先退回去。”群雄当下转身急奔,尽数退回庄内,将庄门紧紧闭上。
颜桓夫妇、文天祥这时已从西厢过来,见群雄已有几人中箭,王仁泰左肩负伤,正流血不止,但箭头深嵌肉内,不敢易然拔出。又得知尹柏中箭身亡。心想此次聚会是自己召集,祸端实是由己而起,心中颇感歉疚。掏出金创药为几人敷住伤口,止了血,然后躬身长揖道:“众位兄弟,众位英雄,在下此次召集各位至此,本属好意,不料却连累诸位,在下心中好生不安,真是……真是……万死难赎其罪!”
有人高声道:“颜大侠,此次聚会只有我们在场之人得知,缘何官兵会得到风声,是不是有人走漏了消息?”
又有人道:“是不是内部出了奸细?”“是谁,是谁?”“是谁向官兵告密?真是卑鄙无耻之极。”一时群情激愤,不能自已。众人听得此言,齐齐将目光转向文天祥。颜桓说道:“此番聚会,确是隐秘之极,除聚会者外,当真无人知情。至于我义弟,确是与我首次唔面,颜某若有半句虚言,甘受五雷轰顶而死。”言语甚是激动。群雄见他言辞极为恳切,又立下重誓,加之他在江湖中声望尊崇,也不再有言语。但对文天祥仍是疑虑不消。文天祥见群雄怀疑自己是奸细,心里微怒,正欲开口辩解,只见有数名官兵爬上山庄墙头欲入,忙用手指着道:“有官兵从墙头进来。”纪通达“嘻嘻”笑道:“几个乖孙想抢爷爷的饭碗,待我给他们点颜色瞧瞧。”群豪见他在生死关头仍不失诙谐,都不禁哑然失笑。纪通达轻身功夫了得,飞身跃上院中槐树,手腕一抖,几支袖箭飞射而出,只听几声惨叫,爬上墙头几人全部被射杀掉落墙外,其余官兵见状,再也不敢越墙而入了。过了一会,但听庄门“嘭嘭”作响,此时官兵已经展开强攻,数十人正在大声呼喝着,合抱一根巨大圆木猛撞庄门,门顶灰尘被撞得簌簌而落,眼见便破门而入。那常笑天大声道:“诸位,此时不是查验谁是奸细的时候,先杀出去再说。”众人大声道:“是,先杀出去,然后再找到哪个奸细,将他碎尸万段。”说完,手执兵器,又准备再度冲出。
颜桓朗声道:“诸位,狗官兵人多势众,如果我们一涌而出,势必被一网成擒,不如各自上马,向不同方向杀出,先保全自身,再期图谋大计如何?”众人齐声道:“颜大侠说得不错,从四处杀出,分散狗官兵力量,方有望突围。”这时,早有人将马从后院赶出,群豪纷纷上马,执鞭挥刃向庄外冲去。此时,庄门已被撞开,官兵正呐喊着冲杀过来。
颜桓牵过白马“雪里红”,对文天祥说道:“兄弟,快快上马,同为兄一块杀出。”文天祥见他将坐骑给了自己,惊问道:“大哥,那你怎么办?”颜桓道:“我和你嫂子共乘一骑,不必多言,快快上马,我夫妇保你杀出。”正说间,有一官兵已然奔近,呼的一刀向颜桓背部砍来,缪红玉和文天祥齐声惊呼,颜桓头也不回,左脚提起,陡然向后踢出,便似身后长了眼睛一般,这一脚正中那官兵胸部,只听一声惨呼,那官兵被踢得飞出丈余,胸骨尽碎,口喷鲜血,在半空中又将几位后面的官兵撞倒,只听“哎哟、哎哟”**之声,几人滚在一起,被踢中的官兵抽搐几下,便即死去。
颜桓伸手提起文天祥,将他抛在白马背上,然后纵身跃上缪红玉所乘“墨里白”马背,高声道:“兄弟,跟在我们后面,随我们一起杀出。”说着双腿用力一挟马肚,黑马斜窜而出,手中长剑挥出,登时杀伤两名官兵。一大群官兵挥舞着刀枪向颜桓夫妇斫刺,颜桓长剑伸出,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圈子,只见一弧白光闪动,官兵手中长枪枪头被尽数削断,众官兵大惊,急急向后倒退。颜桓催动跨下黑马,身前疾冲出数丈,这时,又有一群官兵吆喝着围了上来,有人举刀向坐下黑马刺去,那黑马虽然神骏不凡,但始终背负二人,行动就不如背负一人敏捷,马腿上被刺了一枪,鲜血顿时流了出来,不由得一个趄趔。
颜桓见黑马受伤,跃下马背,向官兵扑去,长剑挥出,又刺伤了三四人,缪红玉在马上也挥剑杀死了两个想从身后偷袭的官兵,众官兵见他二人武艺高强,不敢过分逼近,只用手中兵器虚刺,团团围着大声呼喝。
文天祥纵马跟在颜桓夫妇二人身后,待得官兵攻势缓了一缓,颜桓乘势绕到白马身后,叫道:“兄弟快走。”倒转剑柄在马屁股上轻轻一敲,那马吃痛,轻嘶一声,径向前面官兵急驰过去,这一下来势凶猛,众官兵惊叫连连,已有几人为马撞伤,一片嚷叫声中,文天祥白马已经冲出包围。文天祥在马上回头大呼:“大哥,大哥。”喊杀声中隐隐听到颜桓声音:“兄弟,快走,不要回头,半年后在临安西郊‘妙悟寺’相见……”文天祥紧紧伏在马背上,两只手死死搂住马颈,只感到耳边风声呼呼,隐隐传来呼叱之声和兵刃相交之声,后面的话语再也听不分明。
文天祥正在疾驰之间,忽听身后有一浑厚的声音道:“想逃吗?没那么容易的事。”话音甫落,只觉身后一阵劲风袭来,顿觉背上象被一扇巨石压住一般,连气也透不过来。他心中大惊,身子不由自主直了起来,只听“嘭”一声响,只觉背心一阵巨痛,身子猛身前倾,怀中的字轴被震得飞上了半空,白马被这一震,身体吃痛,嘶溜溜又一声长鸣,向前奔驰更疾。这时一个黑影从半空掠出,伸手将字轴接在手中,轻轻落在地上,只见此人黑衣蒙面,赫然就是领头围庄的黑衣人,他将字轴打开一看,眉宇间露出了欣喜之色,将字轴放入怀中,再看时,见文天祥骑着白马驰得远了,便不再追赶,仍向原路奔回。
群雄上马后,各各四路突围。但叵耐官兵众多,人数悬殊,群雄虽身负绝艺,但那些官兵身持刀枪,齐齐围攻群雄,丝豪不乱,看上去平日训练有素。群雄素知大宋朝廷苟安一隅,对军队管束散漫无度,大宋官兵战斗力十分疲弱,根本不堪一击,但见这些官兵神勇兼备,心中均自诧异,群雄均是江湖成名人物,虽人人有一门绝艺,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敌众己寡,每人均一人对付十几二十人,自然险象环生。先前几个受了箭伤的,行动不便,元气受损,在诛杀了七、八名官兵后,均被杀身亡。
王仁泰虽然年迈,又兼身上中箭,但雄风犹在,将一柄大刀舞得呼呼风响,施展开成名技艺“五虎断门刀法”,但见刀光霍霍,霎时砍伤砍死了五六名官兵,众官兵见他威猛异常,心中畏俱,只远远围攻,王仁泰将一路刀法使得密不透风,且站且走,眼见便可杀出重围。那穿盔甲的将官“呛啷啷”将盔甲甩脱在地,露出一身短打,大喝一声:“退开。”众兵忙闪在一旁,让出一片空地来,那将官手中舞动双刀,抢身上前,在地下一滚,滚到王仁泰马前,一刀斫向马脚,使出的却是河北阮家的“地躺刀”法,王仁泰在马上见状大惊,大声喝道:“你是谁,为何会使阮家‘地躺刀’法?”那将官更不答话,双刀在地上急挥,一连砍出十余刀,那马连连后退,险象环生,只听那将官大喝得一声,一招“地底乾坤”,此招乃阮家地躺刀精妙杀着,只听那马纵声凄嘶,两只前脚竟被齐齐斩断,马身轰然仆倒于地。王仁泰早已从马背一跃而下,挥动手中大刀杀入敌群,只听惨叫声中,几名兵士已被砍翻在地。那将官又就地滚了过来,在地上一刀紧似一刀向王仁泰下盘斫去。那王仁泰虽然刀法精妙,但年老体迈,加之又身负箭伤,长期战来,但觉体力不支,行动稍缓,数招后,只觉左腿一阵剧痛,却被那将官地躺刀砍中,顿时鲜血横流。
官兵见他腿上中刀,都齐声欢呼,趁势加紧围攻。不一会,王仁泰闷哼一声,肩背又被刺伤,浑身全是伤口,鲜血染红衣衫。但见他奋起神威,刀锋闪过,将一兵士脑袋削去半边,他飞起一脚,将尸身踢得飞也老远。那使地躺刀的将官在他周围滚来滚去,趁隙偷袭。王仁泰看得真切,待得那将官滚至身后,突然屈膝一蹲,虎吼一声,右手大刀向后斜斫而出,却是五虎断魂刀的最后一式“魂断虎丘”,是两败俱伤的打法。只听一声惨呼,那将官左臂便齐齐斩下,横飞而出,断臂手中还兀自握着单刀,那将官手臂被斩断,登时痛昏过去。王仁泰这一来前身门户大开,待得他斩却那将官左臂之时,早有数杆长枪刺入他前胸,只听他大叫一声,双目圆睁,已然气绝。但虎死威不倒,仍以右手将刀拄地,左膝跪地,身体直立。众官兵见状大骇,见他虽死余威犹在,却不敢靠近他身旁。
颜桓手执长剑,环在黑马周围,保护缪红玉奋力突围,缪红玉因孩子缚在胸前,不敢与敌近搏,只是挥舞手中宝剑,护住全身。二三十名官兵将二人围在垓心,不时攒杀,黑马腿上受伤,但行动仍然矫健迅捷。颜桓凝心定神,将一套飘红剑法一路路施展开来,只见剑光飞舞,冷气森森,有几名迫近的官兵又丧生剑下,这一来,众官兵心中惧怕,攻势便缓了下来。一头目模样的人大声催促众官兵靠前擒拿,几名士兵又抡刀挺枪冲杀近前。颜桓一声清啸,身子突然纵起丈余,抢入敌阵,掌打脚踢,手中长剑疾刺,但听惨呼连连,又结果了四五名官兵。这时见敌阵中黑影一闪,一浑厚的声音喝道:“好身手,神骏双侠之名,果然不虚,让我来会会你。”言罢,猱身而上,竟以空手来夺颜桓手中长剑。颜桓见眼前一人黑衣黑裤,脸上也蒙了黑罩,身材高大魁梧,却不是先时大厅里的黑衣人,心中微感诧异,但此时无暇细想,见他甚是狂妄,当下微哼一声,长剑寒光一闪,直刺黑衣人胸前“幽门“穴,岂料黑衣人竟不闪避,五指直向他双眼挖来。颜桓忙将剑撤回,横削黑衣人手腕,黑衣人缩手侧身避过,突然左腿连连横扫,颜桓一跃而起,黑衣人腿扫一一落空。
两人快打快斗,瞬间拆了十余招,其余官兵插不上手,只将缪红玉围在垓心,打斗中颜桓大叫道:“红姝,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缪红玉高声道:“大哥,要走一块走,要死一块死。”颜桓高叫道:“快快带丹儿走,孩子要紧。只要你得脱险,我定能杀出重围。”缪红玉见状也无可奈何,只得凄声道:“大哥,你保重。定要来与我母子相会。”说完仗剑纵马向前疾冲。那黑衣人叫道:“别让那女的逃了。”一众官兵涌上前来,又将缪红玉围住,缪红玉手中长剑闪电般刺出,将近前的数名官兵杀死,左手一扬,几枚钢镖射出,又射伤几人,官兵惊呼急退,缪红玉乘机双腿用力一挟跨下黑马,黑马吃痛,向前急纵而出,前首几名官兵不及闪避,竟被踏翻在地,高声惨呼,眼见活不了了,官兵见黑马神骏,手中兵器向黑马乱刺乱斫,黑马肚上和腿上又被刺伤,那黑马剧痛之下,长嘶一声,竟然腾空而起,一跃跃出了官兵包围圈,沿后山山道疾驰而去。众官兵发一声喊,已有十余人飞身上马,从后面急追而去。
颜桓见妻子出得重围,心中一宽,登时精神一震,唰唰数剑,尽是飘红剑法精妙之着,黑衣人闪避不及,左肩中了一剑,衣衫破了一个四五寸口子,但竟未受伤,原来黑衣人贴身穿了一件宝衣,刀枪不入,颜桓心下了然:“难怪先前长剑刺胸不闪不避,原来有宝衣护身。”黑衣人见颜桓剑法精绝,不敢轻敌,伸手向腰间一探,抽出一柄金光闪闪的弯刀,当头向颜桓劈来。只听叮叮当当急响,两人又对了四五招,那黑衣人见颜桓武艺高强,自己绝非敌手,缪红玉又逃逸而去,心中焦躁。当下猛劈数刀,倏忽退开丈余。撮口吹了一声暗哨,只听得嗖嗖嗖嗖响声不绝,一排羽箭如雨点般射向颜桓。原来那黑衣人早有预谋,在暗处安排好弓弩,一旦自己不敌,但听暗哨,弓弩手立刻放箭。
这下变起猝然,颜桓仓猝跃起丈余,一部分羽箭从脚底飞过,一部分从半空中挥剑急挡,只听当当当当响声不绝,羽箭被长剑震得四处乱飞,只听不时有人惨叫,原来是震飞的箭伤到了周围的官兵。饶是颜桓遮拦迅速,腿上还是中了一箭,腿上中箭,劲力一泄,便即落下地来,又听嗖嗖嗖嗖一阵乱响,又一排箭急射过来,颜桓暗叫一声:“不好。”右手将剑舞得密不透风,滴水不进,火光中但见一团剑光环绕。便在此时,那黑衣人沉声向旁一人伸手道:“箭。”早有人将弓箭奉上,黑衣人右手挽弓,状如满月,左手却搭了三枝羽箭,嗖嗖嗖几声啸响,三枝箭似流星般连环射到,劲势迅猛无俦。颜桓正挥剑遮拦如蝗箭雨,这三箭猝不及防,又疾如流星,手中长剑只挡开了第一枝和第二枝箭,第三枝箭再也不及挡避。只听“扑哧”一声,但觉胸口一凉,箭已然射入前胸,竟贯穿后背,颜桓仰面“嘭”的一声倒地,竟自气绝。
黑衣人见颜桓已死,拾起颜桓长剑,拿在手中,将手一挥,早有人牵过马来,黑衣人飞身上马,带了七八骑执了火把向缪红玉逃去的后山方向追去,黑夜中只听蹄声得得,不多时便不见了踪影。此时,但见庄前庄后,大批官兵正和余下的群雄仍缠斗不休。
缪红玉脱出官兵包围,纵马向后山疾驰,那黑马身上多处负伤,又激战半夜,奔跑了十余里后,后力不济,渐渐慢了下来。此时,后面的官兵却是穷追不舍,越来越近,隐隐闻得马蹄声和呼喝声。缪红玉寻思:“如此下去,必为狗官兵追上,不如上山,占据地势,加之山路险峻,岭深草密,敌人未必能找得到这里。”想到这里,当下勒马向山上驰去,上山的路越走越是险峻,慢慢只剩羊肠小道,马已不能奔跑,只得慢慢勒马而行。那黑马此时已经疲乏之极,口中“扑哧、扑哧”直喷白气。
缪红玉心疼黑马,也不甚催促,慢慢行到山腰。只听山脚马蹄“得得”声响,哪十余骑官兵已然追到。此时天色已微微发白。只听一人用手向山腰指着叫道:“那婆娘在哪里了。”众官兵抬头一看,隐隐看到缪红玉骑着黑马在山腰缓辔而行。为首的大声叫道:“兄弟们,加把劲赶上,将这娘们生擒活捉了。”只听一阵阵忙乱,一众人等催马向山腰急赶。
缪红玉驭马沿山上缓辔而行,越往上走,道路越是崎岖,山道越是狭窄陡峭,到后来仅能容一人一马通行,但见山道两旁尽是古树怪石,黑马身上负伤,山路又难以行走,但听后面追兵越来越近,互相敦促的声音不时传来。缪红玉心中着急,但也无可奈何,眼见官兵越来越近,已能看得清人影,缪红玉索性停下马来,等追赶的官兵迫近。十余骑马鱼贯沿山道追将上来,见缪红玉驻足立马,也不敢过分逼后,均在距离二、三十丈处停了下来。
为首的官兵手指缪红玉喝道:“哪娘们,快快下马束手就擒,或可饶你不死。”缪红玉更不答话,杏眼圆睁,突然左手疾扬,两枚钢镖向哪人面门疾射而去。哪人“哎哟”一声,急忙将身子伏在马背上,钢镖擦着头皮而过。但听一声惨叫,他身后一名官兵脸部中镖,满面鲜血,“咕咚”一声从马上摔下,顺着山道咕噜噜滚下,只听“哎哟、啊哟”一阵乱叫及人喧马嘶,却是后面官兵的坐骑被滚下的官兵吓倒,乱撞乱挤乱成一团,只听不时传来阵阵“臭婆娘”、“贼婆娘”的訾骂之声。
缪红玉乘敌人忙乱之际,纵马往山上而行。官兵慌乱了一阵后,看缪红玉又去得远了,便再继续奋力追赶。缪红玉驱马向山上约摸又行了四、五里,及到山巅,见山势稍缓,路面逐渐开阔起来。而四处均是参天古树,浓阴郁郁,树影森森。但听得后面官兵越来越近,马蹄声听起来甚是分明。此时天色已经微明,依稀可看清事物模样。缪红玉心下却大是惶急,寻思道:“如若山势险峻,易守难攻,还可占据地利,而今地势开阔,狗官兵形成围攻之势,岂不糟糕?”
正惶惑间,只闻马蹄声声转眼至前,听见数十丈外有官兵大喝道:“那臭娘们在此,快快下马投降。”抬眼望间,与颜桓交手的黑衣人竟赫然在列。缪红玉骤见之下,脑袋“轰”地响了一声,心道:“这狗贼怎么追来了,大哥呢?难道他……”想到这里,竟然不敢再想下去。
但见黑衣人扬着手中长剑,得意洋洋地说道:“缪女侠,你丈夫不听劝降,已被我一掌击毙。你若伏首就擒,我定然保你母子平安。”他因不敌颜桓,偷袭得胜,而今为了面子,竟然说颜桓被自己一掌打死。缪红玉听及此言,又见颜桓长剑在他手中,知道丈夫遭了毒手,心中痛不可言,只觉眼前一晕,差点跌下马来。她随即镇定,却止不住怒火填膺,恨不能生啖其肉而后快。当下怒喝一声:“无耻狗贼,我今番定要你血债血偿。”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凌空一剑向黑衣人扑去,这竟然是飘红剑法中的“风雨落红”,和敌人同归于尽之势。这一式凌厉无匹,缪红玉突然发难,让人始料不及,黑衣人只觉剑气森然,长剑已到面门,但他应变奇快,当下将身在马背上一仰,缪红玉长剑从面上削过,竟将他脸上面罩刺破,额前一缕长发削断,面罩滑落下来,晨曦中但见此人重额阔口,三十岁不到年纪,相貌甚是威武。旁边官兵见黑衣人势危,刀枪纷纷向身在半空的缪红玉砍刺,缪红玉见一击不中,脚尖在一杆长枪上一点,借力又跃回马背。说时迟那时快,这几下真是迅如电光石火,只在瞬息之间。
黑衣人虽侥幸避过缪红玉一剑,但也惊出了一身冷汗,心中大是恼怒。见缪红玉一介女流,身手如此了得,不由得也暗暗佩服。这时众官兵早纵马上前,与缪红玉打斗起来。缪红玉得知丈夫死讯,心神大乱,不多时腿上便被砍了一刀,血流不止,时间一久,便感体力不支,剑法散乱,频生险象。
此时天色已然大亮,缪红玉怀中婴儿醒来,被打斗之声一吓,顿时啼哭了起来。婴儿这一啼哭,令缪红玉瞿然一惊:“我死不足惜,大哥遇害,我也不想活了,但稚子何辜,难道要他陪我送死不成,况且丹儿乃颜家唯一血脉,我到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见大哥?”心念至此,当下凝定心神,小心应敌,几招过后,又刺伤了一名官兵。但哪些官兵却是越战越勇,缪红玉越斗越是惊疑:“朝廷官兵何时变得如此悍勇善斗,这些人到底是何来头?”这一分神,左手又被敌人兵刃划破一条口子,鲜血立时渗了出来。她右手长剑急挥,将官兵迫出圈外,勒马向山顶奔去。待得奔至山顶,放眼一瞧,前面竟是万丈绝壁,再无退路。
缪红玉心中凉透,见今番难逃敌手,索性将心一横,跃下马来,见悬崖边上有一颗古树,高逾百尺,枝干虬劲,主干树杈中间有一个巨大鸟巢,于是背靠古树,手中暗暗扣了四、五枚钢镖。那些官兵此时已追至,见她已无退路,纷纷下马从四围逼近。缪红玉看真切黑衣人所在,手腕一抖,几道白光闪出,手中钢镖尽数向黑衣人激射而去。她知黑衣人是官兵头领,又是杀害丈夫元凶,是以奋力一搏,想全力将他除掉为丈夫报仇。
眼见黑衣人将要中镖,忽见官兵中人影一闪,一人斜窜出来,“呼”地一掌,掌风竟将几枚钢镖震得偏了方向,齐齐插在地上。又见他伸出两指,将最后一枚轻轻夹住,然后手指微曲,用力一弹,那枚钢镖尖啸一声闪电般直射缪红玉双眼。缪红玉乍见之见,大惊道:“是你!”只听那人阴恻恻地道:“不错,正是区区。”原来这人正是先时与他夫妇二人较技的高瘦黑衣人,所使功夫乃是少林绝技,现下不知他何时到来,穿上普通士兵衣服混杂其中,但面上黑罩仍旧没有摘下,只露出双眼。
两人对话之时那钢镖直奔缪红玉双眼,迅捷无伦,闪避势所不能,缪红玉只得将手中长剑运劲一横,挡在双眼之前。但听“当”的一声脆响,那镖竟将缪红玉手中长剑截断,余劲未衰,射入缪红玉左眼,她只觉剧痛入心,眼前顿时只有一片红色。幸得她长剑横拦,将钢镖来劲化去七、八分,否则,势将穿脑而过,丧命当场。
这一掌、一接、一发实是在太快,高瘦黑衣人内力之强,劲力之大,实是匪夷所思。缪红玉左眼中镖,剧痛之下,不由得心中慌乱,脚下松动,向后退了几步,却忘了身处悬崖边上,这一退便一脚踏空,只听见她在“啊”的长声惊叫中,象一只断线的纸鸢般摔下了万丈深壑。
为首的黑衣人及众官兵见她失足摔下万丈悬崖,尽皆抢到崖边,众人举目一看,但见悬崖绝壁,深不见底,白云在深壑中翻腾滚动,沸沸扬扬,变幻不定,即便是大罗神仙,摔下去也断难活命。
黑衣人知缪红玉难逃一死,心腹之患已除,正要率众离去,突见崖下飞上一物,腾空而来,往自己头顶落下,便伸手接住,竟是一个婴儿襁褓,打开一瞧,只见一名婴儿正手舞足蹈,格格欢笑,想必是觉得刚才在空中飞舞好玩之极。原来缪红玉跌下山崖的一刹,不忍婴孩陪她同死,半空中迅疾将缚带扯断,解下婴孩,借着下坠之势,使劲扔向古树树杈上的鸟巢,只盼留得他一条性命。她是久练暗器之人,对力度、劲道、准头把握之准,非常人能及,这一扔凝聚了平生之力,不料却恰好掷在黑衣人头顶,被他伸手接了。
黑衣人心知这是缪红玉的婴儿,留下是个后患,便举起掌来,想一掌将他击毙,但见那婴孩模样肥白可爱,手脚乱蹬,正瞧着自己眉花眼笑,不由得楞了一楞,这一掌说什么也打不下去。怔了一会,叹了一口气,便用带子将那婴孩缚在胸前。那黑马见主人摔下山崖,只在崖边焦躁不安来回跑动,不时蹄刨嘴拱地上泥土,低低悲嘶不已。这马跟随颜桓夫妇十年有余,是千里挑一的良种,颇通人性,非一般凡马可比。
黑衣人识得此马神骏,吩咐从人将黑马牵来,一同下山。这时已是艳阳高照,十余骑纵马下山,驰回桃源山庄,但见庄里庄外打斗已止,尸横遍地,血肉模糊,断手断腿,随处可见,不忍卒睹,这一夜激战惨烈可想而知。
黑衣人命令手下清点人数,不一会来报,带来的四、五百人只生还几十人,不由得心下骇然,想到:“这些汉人江湖豪士果然难以对付,我精心挑选的精锐武士竟然几乎折损殆尽,好在已将他们全部剿灭,目的已达。”他命令余下官兵,将受伤未死之官兵扶于马上带回,然后吩咐人点了一把火,不多时,整个庄便成了一片火海。黑衣人一声唿哨,上马率领众向北急驰而去。
文天祥伏在白马背上疾驰,双目紧闭,不敢睁开,任由驰骋,只听耳边呼呼风响,白马一口气奔了三、四十里,才渐渐慢了下来。睁开眼一看,见白马已驰上了平坦的官道。只觉得背上凉嗖嗖的,扭头一看,原来背上的包袱已经破碎,刚才奔跑之时,被风一吹,早就四散飘落,只剩根带子搭在肩上,伸手一摸,背上衣衫已经破了个大洞,风一吹,自然凉意浸背,又觉后心隐隐作痛。想起先前暗夜中被人从后面打了一掌,竟将颜桓所赠的颜公字画《湖州贴》震飞,当时只顾逃命,竟不及细想,现在回过神来,才知道将价值连城的宝物弄不见了,心中甚感不安。原来那黑衣人一掌击去,用了十足功力,欲将文天祥一掌击毙马下,殊料正击中文天祥背上包袱,包袱本是柔软之物,自然将掌力化去六七分,加之白马奔跑快疾,这一掌只将包袱震碎,文天祥身穿长衫被掌力扫破,人却居然没有受伤。文天祥到如今却懵然不晓,殊不知已从鬼门关走了一道回来。
文天祥心中记挂义兄义嫂安危,几次想勒马回去相救,但转念又想:“我回去又有何益,反让义兄义嫂分神照料我,如若被敌所擒,岂非白白辜负兄嫂舍身护救之情?”转而又想:“我与大哥结义,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如若他死了,我又独生,岂不背信弃义?”继而又想:“是了,大哥大嫂武艺高强,哪些官兵如何是他们敌手,想必定能杀敌脱险,他和我相约半年后在临安西郊妙悟寺相会,绝不会失言于我,我若回去,反倒累及他们。”如此左思右想,千回百转,天色已慢慢放亮,终于将心一宽,纵马向前,往临安方向驰去。
一路上又驰骋了几十里,看看已近午时,前面有一个集镇,文天祥感到又累又饿,到了镇上,进了一家客店,店小二早已迎了上来,将白马牵过,到后面马厩拴了。文天祥走进店内,要了一间客房,小二忙打了水进来,让文天祥梳洗了一番,此时他的包袱已经破碎散失,身上长衫已破,不能再穿,伸手向怀中一探,幸喜银两仍在,取出钱袋点算了一下,还有七、八十两白银,足够进京盘资。当即叫了小二进房来,取出一锭银子,吩咐他去买几件衣物,赏了他一些散碎银子,小二欢天喜地去了。不多时,小二便买了两件新衣进来,文天祥将身上破衫换了,叫小二端上酒饭来。此时肚中已经饿极,便风卷残云般吃了个饱,然后吩咐小二照料好白马,上床倒头便睡,不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足足睡了十几个时辰,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正午。文天祥起床洗漱完毕,吃了午饭,结了店钱,叫店家将马牵出,上马继续朝临安进发,可一路上惦记着颜桓夫妇安危,总是心神不定。眼瞅着大考之期临近,又怕误了行程,所以,沿途上却不敢耽搁。幸得白马脚程奇快,途中遇上几伙剪径的山贼,文天祥扬鞭骤驰,轻轻巧巧便将众山贼远远甩在身后,化险为夷,确是有惊无险。
如此晓行夜宿,饥餐渴饮,行了二十余日,已然来到临安。但见临安山明水秀,人杰地灵,虽临末世,但毕竟是天子脚下,城市依然繁华热闹,一副歌舞升平的样子。文天祥在临安城中的一家名为“好来居”客栈住了下来,温书复习,以俟考期。
不几日,春闱之期已到。文天祥进了场子,领了考卷,看了考题。略一思索,便提起笔来,洋洋洒洒,落笔千言。他糼承庭训,博览群书,四书五经无一不熟,这一答卷,对国事政要时局大势分析鞭辟入里,入木三分,字里行间又显心志远大,极具忠君爱民之义,加之文采**,句句锦绣,字字珠矶。主考官览卷之下,心中甚喜,认为此人抱经世之才,确是国家栋梁,当今正是用人之时,即点了一甲第一名。
文天祥在客栈等候放榜,待放榜之期,得知中了一甲第一名,果真被颜桓言中。不多时,传得临安满城皆知。好来居老板得知住在自己店里江西来的书生竟中了今科头名,自己脸上有光,更是另眼相看,不但全免了他的食宿银两,还特地为他换了干净明亮的头等客房。过了不久,理宗皇帝有旨宣文天祥进殿面圣,皇帝见文天祥少年英俊,举止从容,不卑不亢,对答如流,才思敏捷,远胜常人,心中甚爱,当即点了头名状元,由此一夜之间,文天祥天下扬名。“好来居”老板得知文天祥点了状元,忙将早准备好的一长串鞭炮“噼哩啪啦”放了起来,引得满街人来围观,连夜将店名改为“状元居”,意为状元曾在这里居住之意。一时之间来往“状元居”的客人络绎不绝,专来瞻观新科状元是何等长相,自此该店宾客盈门,财源滚滚,也是四海闻名了。
文天祥虽中状元,却丝毫不以为喜,心中只记挂颜桓夫妇安危。只得一边应酬朝廷安排之事,一边等待义兄义嫂来会,转眼三个多月过去,颜桓夫妇却音讯全无,心中更是惴惴不安。待得赴了琼林宴,骑马戴花游行,朝廷分派了差职,一切安置妥当后,先遣人回乡向父母报了平安喜讯,掐指一算,与颜桓相约半年之期已到。
这一天起了个大早,携了随从,骑上白马往西郊的“妙悟寺”而来。出了临安城,向西约摸行了十余里,见一座红墙碧瓦的寺庙掩映于绿树从中。到了寺前,下马进寺,见烧香敬佛之人众多,寺中香火颇盛,向接客僧通了姓名,见了寺内主持,道明来意,捐了香资。寺内主持知是新科状元,自是优礼相待,忙请进内室,命僧人奉上香茶。
文天祥从早等至午,又从午等至晚,始终不见颜桓人影,心想:“大哥莫非将约期记错,耽搁一、两天,也是常事。”当晚就在寺中住下,并知会主持如有姓颜的客人来到,请尽快示知。岂料第二天仍不见颜桓踪影,在寺中一连住了三天,颜桓仍踪影全无。文天祥隐隐感到事情不妙,心急如焚,再也按捺不住。当下回到行署向上差告了假,带了一名随从,骑了白马“雪里红”,两骑如飞般日夜趱程赶往“桃源山庄”而来。
文天祥二人因心系颜桓夫妇二人,恨不得长了翅膀飞到,路上便一刻也不延误,只十多天,便到了“桃源山庄”。文天祥初次随颜桓夫妇来时,是在晚上,又发生了哪么多事。此时重来,这才发现“桃源山庄”却已经靠近鄱阳湖边,离鄱阳湖仅几十里之地。到了山庄,文天祥举目一看,整个山庄已经成了一片焦土,四处颓垣断壁,看上去满目凄凉,但周边的树林离山庄尚有一段距离,故而树林竟未被烧。文天祥见此情此景,不由得下马放声大哭,哭了半晌,带领随从在方圆四周细细察看,但见尽是焦土朽木,随处可见烧焦的骸骨,还有一些生锈的兵器,除外未见颜桓夫妇任何蛛丝马迹。
文天祥料想义兄义嫂已然不幸,还有那刚满三月的婴儿,想必已葬身火海,不由得心如刀绞。可庄院被大火烧毁,又加之过了半年之久,早已不辨东西,只得拣了几具骸骨,在庄前的空地上埋了,掊了座新坟,又找了一片长木块,权为墓碑,用兵器在上面刻上“恩兄、恩嫂颜桓夫妇之墓”。当下文天祥又在坟前哭拜了一场,叩头道:“大哥大嫂在上,小弟发誓,定要找出那晚出卖众豪杰之人,掏心挖肺,为兄嫂、可怜的丹心孩儿及列位英雄报血海深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