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舞了足有半刻钟,到了午时,又是两串鞭炮声响后,两只“狮子”几乎同时跃起,他们各衔住匾额上挂的红绸,同时一拉,“聚仙楼”三个烫金大字便跃然于众人眼中。
虞嬛汐一手拿着吃了一半的糖葫芦,另一只手忍不住跟着其他人一起拍手叫好,她踮着脚尖,想看这两只“狮子”更多的表演,但表演已经结束。
随着两只狮子的退去,虞嬛汐意犹未尽地拉着程娇娥的袖子,不停问:“狮子呢?狮子呢?”
“表演已经结束了,娘,咱们也回去吧。”程娇娥耐心地哄着她朝食味居走,见她不肯挪动脚步,显然还不满足,轻声道:“咱们回去,我请人来给你唱小曲儿,可好?”
“小曲儿?”虞嬛汐想了想,高兴地咧开嘴,乖乖地跟着程娇娥一边朝回走,一边重复:“听小曲儿咯,听小曲儿咯!”
京城大街小巷上,什么都缺,唯独不缺卖唱女。
这些卖唱女多是穷人家的闺女,她们没生出男人的力气,却生了一副好嗓子,便在繁华的地界儿卖唱讨生活。
程娇娥回了食味居,差使一个伙计去找个卖唱女来,随后搀扶着虞嬛汐往二楼雅间里走,虞嬛汐却一屁股稳稳地坐在大堂里,说什么也不肯上去。
张掌柜晓得虞嬛汐被一场大火烧坏了脑子,瞧程娇娥半天也不能把她哄上楼,便凑过来打圆场道:
“夫人现在孩子心性,爱人多热闹的地方,左右咱们今儿也不见得有多少客人了,您和夫人待在大堂里也无妨。”
“也只能这样了。”程娇娥无奈地叹口气,认真地对虞嬛汐说道:“娘,咱们可说好了,您待在这儿,待会儿可不能随便和其他人说话,知道了吗?”
虞嬛汐认真地点头,因为自己的小心愿得到满足,眼睛笑得弯弯如月牙儿。
食味居所处的地段,商贩、过往的路人虽不算熙熙攘攘,却也人流不息,找个在路边上席地而坐的卖唱女倒是容易。
这边张掌柜刚亲自给程娇娥沏上了茶,那边伙计就领着一老一少进来了。
少的穿着一件粉色的裙子,头簪着同色绢花,眉眼用黛粉精心描过,像是朵俏丽的花儿,花上沾了些许风尘。
老的看起来像是少女的母亲,她穿着灰褐色的衣裳,把自己打扮的老气沉沉的,看起来足足比少女大了两轮。
伙计领着她们来到程娇娥跟前,指着程娇娥道:“就是这位姑娘请的你们。”
妇人抬头看了程娇娥和虞嬛汐一眼,见她们穿着富贵,又是女子,方才的惶恐不安消去小半,连忙拉着少女拜下去:“见过小姐、夫人。”
程娇娥打量她们一眼,让她们起来的同时问道:“都会唱什么?”
妇人怯怯地替少女答:“回小姐,《乐府诗集》里的多数都会唱。”
“孔雀东南飞也会?”
“会是会,但唱不太好。”
“就这个吧。”程娇娥大方地摸出二两银子放到桌子上,“我娘喜欢听这个,唱的差也没关系。”
妇人回头看少女一眼,收了银子。伙计有眼里劲儿地搬了两张椅子过来。
今儿聚仙楼开张,食客们多数本着聚仙楼去了,食味居里的客人倒是有,却不多,地方空闲得很。
一老一少坐到椅子上,少女拨了拨怀抱的琵琶弦,试过音准,清了清喉咙,开口唱: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她的嗓音清脆,和着琵琶声,开头时,尚有两句唱的生疏,几句唱下来,找到旋律和感觉,曲调开始婉转动听、引人入胜。
虞嬛汐确实爱听这首歌儿,哪怕她现在心智退化了,听见它还是爱。
她爱听,程娇娥也不吝啬银子,一老一少难得遇见出手如此阔绰的主顾,又没有污言秽语来调戏她们,也愿意唱。
不知是因为少女的嗓音太过好听,还是从食味居后厨里飘出的香味勾人肠胃,几个过路的人竟然被吸引来。
他们先是在门口驻足片刻,便有闲人走进来,叫了两个最便宜的小菜,就坐在大堂里,更有甚者,会跟着少女的旋律相合。
程娇娥请她们来,完全是给虞嬛汐消遣时间的,眼瞧着已经四五个客人被从自家酒楼里传出的旋律吸引过来,她稍稍有些诧异。
少女连续唱了两刻钟后,稍稍有些吃力。她把又一首《陌上桑》唱完,放下琵琶,怯怯地问:
“小姐,您还要听其他的吗?”
“你先歇歇吧。”程娇娥体贴地让伙计沏了一杯茉莉花茶送过去给她润嗓子,少女连忙感激地谢过。
她刚歇了没多久,一位食客便略轻薄地调笑问:“小娘子,怎么不唱了?”
这一老一少显然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妇人从善如流地笑答道:“东家让咱们歇歇,要不然一直唱,非得把嗓子唱坏不可。”
“听什么呀,再给爷儿我唱两首!”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两文钱里,像是打发叫花子似的,丢到妇人身上,丢的妇人脸一红,窘迫地看向程娇娥。
程娇娥弯腰把那两文钱捡起来,冷淡地把钱放回食客的桌子上,漠然道:“该歇歇了。”
食客不认得她是谁,刚要呛声,张掌柜立马机灵地过来打圆场:“这两位是程姑娘花钱请来的,程姑娘让她们歇歇,她们也不敢不歇是不是,您要是真想听,我给您唱!”
说着张掌柜就要哼哼,那食客不耐烦地挥手让他走,他刚要掏钱再去砸卖唱女,程娇娥先从怀里拿出十两银子来,递给少女的同时,故意拔高音量:
“今儿就到这儿吧,我娘听的高兴,这是赏你的。”
少女惶恐地连忙道谢,而那食客瞧见沉甸甸的银子就那么送出去了,自己委实舍不下这个钱,只要讪然坐下,嘟囔着“有钱就了不起吗”,夹了粒花生米丢进嘴里。
而其余人见到暂时无曲可听了,竟也陆续结账离席,跟着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