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当啊,庞参将。下官在此有礼了!”刘同樾听到庞岳的话赶紧回礼,“不知贵部到此有何贵干?”
“贵干谈不上,路过罢了。”庞岳笑道,“我军本来一心赶路,并未想在此停留。只是方才听斥候来报,说这大白天的,泾水县县城的城门却全部关闭。庞某担心贵县遇到了什么麻烦,因此才赶紧率军过来看看。怎么,刘大人,这附近可有敌情啊?”
此言一出,明军队列里顿时传出一阵窃笑声,连刚才怒气冲冲的王东ri都忍俊不禁。
城头上,刘同樾却涨红了脸,支支吾吾起来:“庞参将…多虑了,鄙县附近…并无敌情。”
“哦,原来如此啊!”庞岳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那庞某就放心了。既然没有敌情,那刘大人就把城门打开吧,所有城门全部关闭,百姓出入也不方便。我军还要赶路,就不打扰了!”说完庞岳便勒转马头准备返回队列。
此刻,刘同樾却是哭笑不得。开城门吧?那万一城外的军队乘机冲进来怎么办?不开吧?人家“大老远地跑来查看泾水县的安危”,自己还把城门关着,在道义上就输了一头了。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刘同樾可是把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是因这件事让自己留下恶名那就太不划算了。
正在刘同樾左右为难的时候,庞岳“无意间”回头一看,见城头上还没动静,连忙把马头勒了回来,疑惑地问道:“嗯?刘大人可是还有什么难事?唉,有事就说吧。只要我庞某做得到的,一定在所不辞。你我同朝为官,刘大人用不着如此客气。”
我有何难事?只要你庞将军带着你的人马从我面前消失,我就什么难事也没有了!刘同樾在心中暗骂,脸sè又红了几分:“下官…下官…”
“刘大人,别急,慢慢说。”庞岳的脸上尽是“关切”之情,“只要刘大人的事没解决,我军是不会离开的。”
明军队列中,卢启武和石有亮把头埋在马脖子后面,身体剧烈地抖动着。张云礼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表情,脸上却已是通红。崔守成也咬紧了嘴唇,嘴角的肌肉不住地跳动着。
刘同樾几乎要哭了:“庞将军,下官确实没事!”
“哦,刘大人没事就好。”庞岳正转身的时候,“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一拍脑门:“啊呀,你看我这记xing。刘大人,你没事,可我有事得麻烦你啊!”
“庞参将客气了,如有什么需要下官帮忙的,尽管吩咐。”刘同樾做了一个揖,同时在心里面加了一句:只要你别进城,别要太多的银子。
“嗯,刘大人真是爽快,那庞某就直说了。我军的粮草已经不够,希望能从贵县补充一些。”见刘同樾似乎又要露出哭丧脸,庞岳笑道:“刘大人不用担心,我们不白拿你们的,直接用银子按市价买,如何?”
刘同樾松了一口气,既然不是强征那就好办。他朝城下问道:“这个下官得先派人去打听一下,如果有,下自然会优先供给贵军。不知道庞将军要多少啊?”
庞岳想了一下,说:“不要多了,粮食要个三百石,马料,也要三百石吧。此外,我军还要一些刀伤药。”
听到这个数目,刘同樾不禁有些发怵,虽然他没亲自做过粮草生意,但也知道,城里各家粮店的存货加起来恐怕都没这么多。不过,他还是小心翼翼地答道:“庞参将稍等,下官这就去问问,看城里的粮草有没有那么多。”说完便走下了城头。
这时,张云礼从后队赶了过来,告诉庞岳,朱大典让他过去。为防路上出现意外,朱大典已经在庞岳的建议下换下了官服躲到了队伍的深处,不再随意露面。
“朱老大人,召卑职来何事啊?”来到后队之后,庞岳颇为恭敬地朝一身布衣的朱大典问道。
“啊呀,慕远,你为何如此糊涂啊!”朱大典跺了跺脚,“你们是大明官军,这地方官府有义务给你们提供粮草。哪里还用得着用银子去买?既然那知县如此不通事理,你还同他客气什么?这样吧,老夫看那城墙高不过两丈,你直接挥军攻打,顷刻可下!”
朱大典当初在太平府城下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当时,太平知府以“不辨真伪”为由将弘光皇帝一行挡在城外,结果朱大典赶到之后,与那知府三句话不对付便挥军攻打。攻进去之后,朱大典又叫人捆住了那知府,亲手打了几十鞭子才解气。现在见一个小小的知县也敢在自己面前摆谱,尤其是还牵扯到了银子,朱大典自然气不打一处来。
“如果你不愿攻打,那就交给老夫来办好了!”见庞岳似乎不怎么赞同自己的意见,朱大典又加重了语气,“朱猛,把老夫的官服拿出来!”老头当初在太平府干过相同的事,现在再做起来自然得心应手。
庞岳赶紧制止朱猛,又朝朱大典劝道:“朱老大人,万万不可。以我军的实力,攻克此城确实顷刻可下。不过,眼下正是国难当头,我等岂能因如此小事而失去民心?再者,卑职是一介武夫,倒不在意名声,可朱老大人您是国之重臣,可不能因此给那些别有用心之徒留下话柄。”
“老夫又何尝愿意想多事?只是某些地方官吏实在太过可恶!大明将士在前方与敌厮杀,可那帮浑人却视官军为贼寇,拒之千里之外!真是岂有此理!”听庞岳一说,朱大典的怒气稍退,但嘴上依旧毫不退让。
庞岳叹了口气,说:“朱老大人,那些人虽然可恶。可话又说回来,冰冻三尺非一ri之寒,地方士绅对我大明官军的偏见,又岂是三两ri形成的?我们庐州镇还好一些,有些官军确实是连流寇都不如,御敌不足却害民有余,害的士绅百姓几乎对所有的官军都不信任了。但这种隔阂也不是短期内能化解得了得,我等还要继续赶路,像这种事还是暂为忍耐吧。”
不久,刘同樾便回到了城头,给了庞岳明确答复:粮食最多只有一百五十石,马料也只有一百石出头,不过考虑到庞岳的诚意,价格可以优惠。虽然这些粮草只够大军几天之用,但庞岳也没有太过强求,苦笑过后便全部买了下来,花掉了二百多两银子。整个过程,泾水县城的军民防官军如同防贼一样,所有的粮草都用吊篮从城头坠下,生怕城外的官军“乘机攻城”。看到这一幕,庞岳不禁摇了摇头。南明的国势至此,也并非毫无理由,一支被自己的人民提防的军队,又如何能肩负起抵抗外敌的重任呢?
看见城外的几千明军队形严整、有秩序地绕过泾水县城而去,刘同樾松了一口气,心里头也突然产生了一丝感动。他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见过如此通情理的军队了,这些年来亲眼目睹的一幕幕使他几乎无法对大明官军产生信任。然而,今ri他却莫名其妙地对自己的举动感到了后悔。
唉,各位,对不住了。如今正值乱世,我这也是迫不得已。你们…一路保重!刘同樾在城头发出了一声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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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俺就是不明白!那鸟官不识好歹,你为何还要迁就于他?!依俺看,直接攻进城去,看那鸟官还敢不敢收银子!还敢不敢说粮草不够!”已经离开泾水县城十来里地了,但石有亮依然瞪大了牛眼,喋喋不休。
“周明…稍安勿躁!”庞岳耐着xing子再一次说出了这几个字。
“大人,可俺就是想不通…”
“行了!闭嘴!”
“……”
“大人,据斥候回报,前方有几个当地士绅带人守在路边,说是要请我们去他们的庄园歇息。”马元成来到庞岳身边禀告。
嗯?还有这种好事?真是想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啊!庞岳看了看已经擦黑的天空,说道:“也好,带我过去看看吧。”
“遵命,大人!”
“对了,他们可曾通报姓名啊?”庞岳随口一问。
“领头的两人一个叫周源清,另一个叫…哦,叫尹民兴!”
“周源清?尹民兴?”庞岳在脑海中搜索着这两个人的信息,突然灵光一闪,记忆的火花在那一刻被点燃,“尹民兴?!居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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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泾水县城西的周家庄,火把通明,人声鼎沸,似乎在宴请贵客。
周家大院正厅中,飞虎营和振威营千总以上的军官齐聚一堂,桌上各sè菜肴让人目不暇接,几位当地士绅也在热情的招呼。而朱大典则主动提出隐藏身份,换上布衣和一帮文案书吏坐到了外屋。
“来,周某敬庞将军一晚!”庄主周清源豪爽地端起面前的一碗酒,一仰头,一饮而尽。
“周员外客气了,庞某回敬!”庞岳端起面前的酒碗,亦是一饮而尽。
当时听马元成说起周清源和尹民兴的名字后,庞岳大感意外,周清源他不怎么清楚,但尹民兴他可是知道的。尹民兴,崇祯元年(1528)戊辰进士,先后在宁国县、泾水县担任过知县,后丁忧归里。清军南下之后,寓居泾水县尹民兴于弘光元年(1645年)七月十六ri在该县组织义军揭竿而起,失败之后继续在周围府县坚持抗清斗争。隆武帝于福州即位之后,尹民兴担任了隆武朝的监察御史。方才听尹民兴介绍之后,庞岳才知道,尹民兴自从因病辞去弘光朝的职方郎中之后,便流寓到了他曾担任过知县的泾水县,寄居在当地的地主周清源家中。这位周清源是周家庄的庄主,家有良田四千余亩,另在县城有店铺若干,是该县数一数二的大户。在尹民兴担任泾水知县期间,周源清与之结成了莫逆之交,后来见他流寓至此居无定所便邀请他来自己家中居住。
这个周源清也是个豪爽之人,今天他白天与尹民兴一同去县城查看几家店铺的情况,正好遇见庞岳和王东ri的军队抵达泾水县城外的一幕。见庞岳手握几千大军,却能做到同情达理,不进城、不扰民,周清源和尹民兴不由得在心里对这个年轻的参将大为赞赏。在大军离开之后,他们二人考虑到天sè已晚,这几千人在外露宿的话多有不便,于是略作商议,也赶紧出了城,赶到了庞岳一行的前头,想尽一回地主之谊。
“王将军,请!”周清源又敬了王东ri一碗。
“周员外客气!”王东ri笑着回敬。
紧接着,尹民兴和其他几位乡绅也纷纷站起来朝诸位军官敬酒。酒碗不是很大,酒的纯度也不高,连喝了好几碗之后,庞岳没觉得醉,可肚子却撑得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