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大明,杀!——”正当建奴与飞虎营的步兵在激烈地撕扯的时候,石有亮带着飞虎营马队犹如一把尖刀从建奴的身后刺入,如同切豆腐一般将建奴的阵型撕烂。明军骑兵在疾驰中不断将手中的战刀劈向身边的建奴官兵。一时间,血雨横飞,人头滚滚,曾经“满万不可战”的满洲巴图鲁们没想到自己背后又杀出一支骑兵,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凌厉一击打懵了,迟迟不能组织起有力反击。
“狗娘养的建奴!到地府里陪你爹娘去吧!”石有亮摇头甩了甩溅到脸上的血水,兴奋地大喊着。只见他手中的大刀上下翻飞,所到之处必带出一阵血雨,方才一个建奴的无甲辅兵竟被他拦腰斩断,各种内脏流了一地,让一向视人命为草芥的建奴们也吓得心惊胆战。这一次,明军的骑兵们几乎放弃了所有花招,只抓住了三个字:快!准!狠!哪里的建奴更多,就往哪里冲!战刀卷刃了,就换一把继续杀!战马的冲势被挡住了,就下马步战,继续与建奴厮杀!由于冲杀得太投入,有的明军骑兵甚至在建奴当中冲了个对穿,一直冲到了明军设置的路障处,冲上了两侧的山坡。
憋屈了太久了,明军骑兵的战斗yu望终于在这一刻喷薄而出,达到了顶峰!
当建奴已经完全陷入混乱之后,山坡上的明军,路障后的明军以及振威营的官兵开始对建奴发起了全面反攻。火光映照之下,建奴头盔上的“避雷针”格外的醒目。数千明军漫山遍野地涌来过来,火把、刀光汇成了一片海洋,仅剩的四五百建奴在其中如同茫茫大海上的一片孤舟……
“正白旗的儿郎们,为了大清,和明狗们拼了!”看着建奴士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乌尔登在绝望之中声嘶力竭地大喊道。
“主子,明狗太多了,不能再打了,快向这边撤吧!奴才们护着你撤!”乌尔登身边的几个护兵纷纷上前劝说着。
乌尔登瞪着发红的眼睛,挥刀砍到一个护兵,大吼道:“胡说八道!满洲正白旗的巴图鲁们不会做令人耻笑的懦夫!不就是几千明狗吗?我满洲勇士能以一顶十!杀!给我杀!”
不远处,格尔楞听到这话,一抹脸上的鲜血,大声附和道:“乌尔登大人说得对!自天命汗起兵那天起,我满洲勇士便不惧怕任何人!儿郎们,杀光明狗!”
厮杀声依然在持续着,漫山遍野都是挥舞的刀光,昔ri里平静柔和的江南山谷在这一个彷佛沦为了修罗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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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之下,喊杀声已消散无几,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乌尔登死了。尽管身边的护兵在拼命护卫着他,但明军将他身边的护兵清剿干净之后,他不得抓起亲自抓起战刀与明军搏斗,可甲喇章京的服饰却为他招来了二三十个对手。在砍到五六个明军士兵之后,他终于被一支长枪从背后捅了透心凉,紧接着,一柄锋利的钢刀带着凉爽的夜风划过。乌尔登的人头滚出一丈远之后,双目仍然瞪得溜圆。
格尔楞也死了。他那嚣张的态度把无数猛人吸引到了他身边,石有亮、崔守成、庞岳……当他倒地之后,杀红眼了的明军士兵们上前用乱刀将他分成了几块。
整个战场之上,只有山坡下的一小块地方还没有正式结束战斗。十几个浑身是血的汉军旗士兵将一个同样伤横累累的汉子会在中间,而他们的周围已被密密麻麻的明军士兵围得水泄不通。这个被护在中间的汉子正是当初那个想提醒乌尔登的汉军正白旗牛录章京,身边的这些士兵几次想护着他突围,可都以失败告终。
“快些放下兵器投降,不然将你们斩尽杀绝!”领头的明军飞虎营把总已经是第二次说出这句话了,但这些假建奴似乎并不为之所动,只是默默地和明军对峙着。
山坡之上,庞岳看到了这一幕,皱了一会儿眉头,转过身对马元成吩咐了几句。
“你们这些狗汉jiān!面对建奴怎么没见你们如此有种?”飞虎营把总恼羞成怒起来,眼睛里露出了一丝凶光,“好,即使如此,就休怪我没给你们机会!”
汉军旗士兵们不说话,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正当飞虎营把总准备下令进攻的时候,却听到山坡山传来一阵洪亮而整齐的合诵声:
“望辽东,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芜。
看故乡,尽胡虏,天道残缺匹夫补。
好男儿,别父母,只为苍生不做主。
……”
听到这声音,明军官兵们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山坡上的弟兄此时喊这个干什么。飞虎营把总更是摇了摇头,难道喊这个就能把这群汉jiān喊投降?未免有点痴心妄想。不过,当把总将目光从山坡上收回的时候,他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那个一直恶狠狠地盯着明军官兵的汉军旗牛录章京,在听到山坡上传来的合诵声之后,眼中的凶光开始消退,眼神逐渐变得发散,嘴角的肌肉抽搐着,连握着腰刀的手也开轻轻地颤抖起来。
“……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方罢手。
我本堂堂男子汉,何为鞑虏做马牛?
……
壮士饮尽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头。
金鼓齐鸣万种吼,不破黄龙誓不休!”
一遍又一遍,洪亮的合诵声在夜空中久久回荡。
“老崔,这是什么歌啊?”石有亮一脸疑惑地朝旁边的崔守成问道。
崔守成闭着眼深呼吸了一下,缓缓说道:“这本是三百年前,反抗蒙元暴政的义军所唱的战歌。后来,好像又被东江总兵毛文龙略作修改,用在了东江军中。”
“东江军……”石有亮若有所思起来。
“嘡啷!”山坡下,汉军旗牛录章京手中的刀掉到了地上,脸上竟淌着两行泪。
“我们投降!”牛录章京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他身边的汉军旗士兵们听得此言,也纷纷将手中的刀掷于地下。明军把总一挥手,明军士兵们一拥上前将这最后一股敌人控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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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无数明军士兵在打扫着战场。东方的地平线上,启明星已经若隐若现。
山顶的一颗大树下,刚才的那个汉军牛录章京双手反绑,盘腿坐在地上。他的对面,庞岳和王东ri也是盘腿而坐,两人的亲兵队长各带着一队亲兵站在远处守卫着。
“你不是有话要说吗?说吧。”庞岳摘下头盔放在膝盖上,漫不经心地说道。
“这位将军,我想问问你,你是如何知道我过去经历的?”汉章京面无表情地问。
庞岳摇摇头:“我也只是看到你的岁数和你的汉军身份,才随便那么一猜的。怎么样,我猜的还对吧?”
汉章京惨然地一笑,无奈地点点头:“没错,你猜对了。就在十六年前,我还穿着和你们一样的衣服。脑袋后还没有这根尾巴。”
“当年你是东江镇的吧?”王东ri问道
“是啊!”汉章京仰着头,闭上了眼睛,“皮岛,东江本部,毛文龙大帅帐下。想来,这ri子过得真快啊!一眨眼毛帅死了也有十六年了,可当年的那些事好像还在昨ri一般。”
汉章京睁开了眼睛:“那时候的ri子虽说苦了点,但我们的心里面是那么的痛快,那么的充实。至少,我知道自己是谁,自己每天该干些什么。当时在岛上,每当cāo练的时候,毛帅便会让我们唱起这支歌!呵呵,我还经常把自作主张地把‘杀尽胡儿方罢手’改成“杀尽建奴方罢手!’”
“将军,能给口水喝吗?我口渴的厉害。”汉章京咽了咽口水,挤出了一丝笑。
庞岳从腰间解下皮囊,送到汉章京嘴边。汉章京看来确实渴坏了,咕嘟咕嘟喝空了大半个皮囊。
“谢谢将军!”汉章京喝完水,继续说道,“那时,在旁人眼里,我们就是一群流民,甚至是一群叫花子。没错,我们缺衣少食,穿得破破烂烂。可这没办法,朝廷总是不拨给我们足够的粮饷,大部分吃穿用都得我们自己去解决。但我们都没有忘记,我们是在为朝廷守卫辽东、牵制建奴。多少次挨饿受冻,我们都挺了过来,但只要一想到辽东有那么多那些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一想到我们的存在使得建奴不敢亲易入关,我们也就不图什么了。直到崇祯二年六月初五那一天,我们才彻底地寒了心!”
说到这里,汉章京双目圆瞪,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显然是余怒未消:“那一ri,袁崇焕狗官把毛大帅骗至双岛、胡乱捏造罪名杀害!不说毛帅无错,就算有错,他袁狗官又有何权力未得圣上旨意便擅杀总镇总兵?!更让我们心寒的是,朝廷居然对袁狗官没有丝毫追究,毛帅就这么白死了!哼,如此一来,我们的所作所为还有何意义?孤悬辽东拼死为朝廷守土,到头来却只能如同案板上的肉一样被一个只会龟缩宁锦的狗官任意剁削!从那时起,我就差不多对大明朝廷失去了信心。也许是老天爷也要抛弃东江镇,自打毛帅死后便内乱不已,陈继盛副帅也死后,局面更加无法收拾。”
“终于有一天,我和其他的弟兄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再加之完全对大明心灰意冷,便投了我们曾视之为死敌的建奴。”汉章京再次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剃完发的那天晚上,我躲到暗处哭了整整一夜。但又有什么法子呢?继续和建奴打,东江镇都完了,根本没法坚持下去了。回大明,那帮高高在上的文官会把我们全部当成瘟疫。”
“说到底,你还是选择了一条最不该选的路。纵有千万种理由,你还是当了汉jiān!”庞岳叹了口气,直视着那个汉章京,语气变得凌厉起来,“若是毛文龙大帅泉下有知,会如何看待你?你那些倒在建奴刀下的袍泽要是泉下有知又会作何感想?”
见汉章京低久久没有吭声,庞岳继续说道:“东江镇的艰辛、毛大帅的冤屈,世人也并非一无所知。正所谓公道自在人心,百姓不会忘记任何一个华夏的英雄。而你后来的所作所为,只能增加你的罪责。你和东江镇将士的冤屈,你内心的苦衷,并不能成为你助纣为虐、残害同胞的理由!就如你当年所唱的,你本堂堂男子汉,何为建奴做马牛?”
汉章京沉默了一会儿,挣扎着双膝跪地,头朝着庞岳磕了下去,“谢谢你,将军,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你能如此看待毛帅,如此看待东江镇,我实在是感激不尽!请受我一拜!”
庞岳无声地将他扶起。
“作为一个将死的罪人,我有两件事想拜托将军。”汉章京的神sè已恢复了平静。
“说吧,只要我能办。”
“第一件,待会儿送我上路的时候,麻烦先把我脑后这根金钱鼠尾割去,我不想就这样去见列祖列宗。”
“这个没问题”
“第二件,放我那十几个部下一条生路。”
庞岳和王东ri对视了一眼,摇摇头:“这个不行,我没法向我手下的将士们交代。还有吗?”
汉章京叹了口气:“没有了,多谢将军,送我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