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马半生的刘良佐当然不会听不出这阵响动的含义,远处卷起的漫天尘土也在告诉他:有大军正在朝这边赶过来,光骑兵就有数千。
刘良佐的冷汗不断从脊背冒出,这种如坠冰窟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到了。虽然在投靠建奴主子之后,他一改过去爱磨洋工的习惯,万事都敢为人先,但那都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而努力。可是,挣到了这一切也得有命去享受才好啊。至于说到为了主子去送死,他自认为还没有那么高尚的觉悟。
“撤,赶紧撤,越快越好”刘良佐在一边在心里念叨着,一边打着哆嗦下令撤退。
自太平府方向而来的大军已经露出了它的真面目,正在和汉jiān军搏杀的飞虎营官兵们看到远处那一眼望不到边的红sè战衣和若隐若现的明军战旗,立马爆发出一连串震天动地的欢呼,士气再度猛增。
汉jiān军们已经没有胆量再打下去了,尤其是接到撤退的指令之后,更是只恨老娘少生了两条腿,迅速脱离与明军的接触,朝着来路败逃而去。
明军当然不会放过这个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先前担任伏击的飞虎营官兵和援军乘机一阵掩杀,砍杀溃兵、俘敌无数,汉jiān军的数十车粮草也被尽数缴获。不过,因为考虑到后面的建奴主力的因素,明军也没有追得太远,无形中放了汉jiān军们一条生路。
两股明军汇合之后,庞岳带着一身的疲惫来到明军的前线最高指挥官总兵邓林祖跟前行礼:“见过总兵大人,飞虎营顺利完成伏击刘逆之任务。”
“哈哈哈,庞参将快快请起!此一战,你部可是功不可没啊!”邓林祖哈哈大笑着上前扶起庞岳,语气中充满了赞许,“要不是庞参将的飞虎营奋力拖住刘逆大军,我军岂能有如此战果?”
“总兵大人谬赞了,这都是末将们的本份。刘良佐狗贼卖身求荣,与建奴沆瀣一气残害我大明生灵。我等只盼着能手刃此贼,以告慰死难同胞在天之灵,却不敢妄谈有功。”
庞岳这话倒是把邓林祖听得一愣,他以前不是没和庞岳打过交道,只是他从不记得这个一向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还会说这么谦虚斯文的话。疑惑归疑惑,但邓林祖对庞岳的印象顿时又好了几分:“哈哈,庞参将不仅勇武过人,还能如此识得大体,实属难得。”
接下来,邓林祖便着手安排大军撤回太平府城休整。当几个下属向他问到如何处理俘虏时,邓林祖却始终难以下决定。照眼前的形势,这批俘虏全部带走的话不仅是个负担还是个不小的不安定因素;放掉也不合适,那等于直接给汉jiān军去除心理上的包袱,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地来找自己的麻烦;至于说…….杀掉,自认为做事光明磊落的邓林祖很难认同杀俘这种行为。
看着邓林祖沉思的表情,庞岳暗暗地叹了口气。这个邓林祖在军务上很有一套,为人也很豪爽,只是身为一名武将,他喜欢感情用事,太容易受到外界因素的干扰,关键时刻难以狠下心做出决断。这种xing格上的缺陷也导致了他后来的悲剧。真实的历史中,黄得功中暗箭身亡,弘光被田雄、马得功劫走之后,邓林祖便丧失了再战的念头,和另一名总兵杨彪,还有中军翁之琪一道在绝望中自尽,手下的兵马也被清军屠杀殆尽。当年庞岳在看到这段史料的时候就在想,要是邓林祖和杨彪能够稍微冷静一点,利用清军尚未合围的时机率军突围,黄得功帐下数万大军又何至于被一网打尽?
“总兵大人,这类人渣还是一个不留最好,这是他们应该付出的代价!”庞岳郑重地向邓林祖建议道。见邓林祖似乎还在考虑,庞岳的语气又急了几分:“我知道大人为人宽厚不愿滥杀,可这帮畜生在面对手无寸铁的百姓的时候可曾想过网开一面?难道我等还要和禽兽讲道义不成?”
邓林祖终于咬了咬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吧,杀!”
当汉jiān军俘虏的阵阵惨叫、求饶声传来的时候,庞岳正在组织飞虎营撤离战场。听到这声音,他没有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怜悯。
既然这帮混球选择了当汉jiān助纣为虐,哪能不付出一点代价?这就是他们应得的报应!庞岳不屑地看了看不远处被斩落的一颗颗人头,纵身跨上了自己的枣红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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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刘良佐派出的送信快马遇到建奴主力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
“你们遇到了明狗的伏击?他们有多少人?”问这话的时候,建奴主帅尼堪显得很轻松,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嘲讽。
“回贝勒爷的话,千真万确啊!伏击我们的是黄闯子的人马,先是好几千人,后来又是上万人。我军猝不及防,伤亡惨重。”汉jiān军的信使头贴着地跪着,声音里带着哭腔。
尼堪不置可否地从鼻孔中发出了“哼”的一声,继续问:“那明狗追上来了没有?”
“回贝勒爷,没有”
“嗯,知道了,你回去告诉你们刘将军,让他原地扎营休整,明ri我便会过去和他会合。”
“小人遵命”
信使走了之后,尼堪便下令扎营休息。巴雅喇章京图赖不解地上前问道:“贝勒爷,前锋遭到了明狗伏击,前方敌情不明,现在就扎营是不是有些不妥啊?”
尼堪摸了摸脑后鼠尾般粗细的小辫子,冷笑道:“有这么不妥的?那股明狗也就敢拿刘良佐撒撒气,知道我大清八旗主力在后,连追击都不敢追得过远。这种鼠辈我又何必要放在心上?难道还怕他们来劫营不成?哼,若他们真的敢来,那倒真是如我所愿了。”
“那至少也要让刘良佐尽快与我们会合才是啊!万一明狗再次发动攻击呢?”图赖仍然不死心地问道,不料刚问完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身着镶蓝旗棉甲的固山贝子屯齐大笑着走了过来:“怎么,我们的巴图鲁和蛮子相处了这么些ri子,还相处出情分来了?明狗再次攻击刘良佐,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别说两遍,就是二十遍二百遍。只要没攻击到我们头上,我们又能有什么损失?”
尼堪也笑了:“既然刘良佐想投靠大清,他就得踏踏实实地替咱们办点事才行啊!咱们满洲兵员有限,不能每一仗都亲自和明狗硬拼,所以他就得替咱们冲在前面。不然大清为什么要收留他啊?他要是不愿意也行,立马滚蛋就是,反正这种狗遍地都是,要多少有多少,也不差他那条。”
听完尼堪和屯齐的话,图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观点确实有些可笑,于是也跟着发出了一阵自嘲的笑声。
建奴将领们在愉快的交谈着,只是他们可能没有想过,这些话要是传到刘良佐耳朵里,大名鼎鼎的花马刘多半会当场哭着吼道:“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啊?为了谋个好前程改换门庭,先是被自己以前的同胞痛打,完了还被主子当成一条不值一钱的狗!难道投靠大清也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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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的太平府城静悄悄的,洒满月光的街道上除了巡夜的士兵之外几乎看不到一个百姓,街道两侧的民居也是一片漆黑。从前天开始,城中的大部分居民便在官府的组织下出城暂避去了,此时的城中只剩下了军队。
庞岳站在北门的城头,通过垛口出神的看着远方。
“哦,张大人!”马元成的声音传了过来。
“呵呵,没什么事,方才上城巡视,看见庞参将在此,便过来看看。”邓林祖手下的游击王东ri笑呵呵地走了过来,“庞兄弟真是好气度啊,大敌当前仍然有此雅兴上城观景。”
王东ri是前些天同庞岳一道得到晋升的,目前是邓林祖部振威营的代理营官。他很久以前便和庞岳相识,两人也曾配合作战过多次,关系一直不错。再加之王东ri为人直率,也并没有因为庞岳的品秩比自己高就刻意疏远两人的交情。
“哈哈,原来是旭之(王东ri的字)兄。”因为王东ri年长自己五岁,庞岳一直以兄相称。
“庞兄弟可是在担心明天的战事?”
“担心是有一点,毕竟这是我们第一次与建奴交战。”庞岳看了看漫天的星辰,继续说道:“不过,也没有必要太过担心,建奴也是人,一枪扎上去照样两个洞。”
王东ri点点头:“庞兄弟言之有理,多年以来,我大明与建奴交战屡屡失利,最大的一个原因就在于自萨尔浒一战之后我军对建奴便产生了畏惧心理,纵然在人数、装备均占优势的情况下也会畏敌如虎。如此一来,怎能取胜?”
“最可笑的便是‘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战’,某些鼠辈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把当年辽国耶律延禧对女真的一句夸大之语用到了如今的建奴身上。难道真是不可战?崇祯年间,我还未投军之时,曾多次亲眼见到建奴破边墙而入,到大明境内劫掠。”庞岳毫无压力地编着自己的经历,“那时候几十个甚至十几个建奴就敢大张旗鼓地赶着劫掠而来的牲口、押着大明的百姓从大明的军屯前经过。当时我就看到,那些建奴除了嚣张一点,战场经验强一点,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甚至还有一些是五六十岁的老头和半大的娃娃。可即便是这样,军屯里那些身强力壮的屯军们也不敢出击,人再多也不敢。时间一长,建奴便再也不会把大明军队放在眼里了。想来也可悲,这‘不可战’居然是我们自己造成的,可我们还要奉之为金科玉律。”
王东ri听得一脸严肃,郑重地说道:“这些事我也有过耳闻,只是不像庞兄弟一样亲眼所见。身为大明武将,不能保境安民实乃一大耻辱。明ri若与建奴遭遇,我等一定不能再让此事发生。”
看着义正词严的王东ri,庞岳不禁感慨万千。真实历史上的王东ri也没有辜负他的这些话,率孤军守卫太平与建奴战至了最后一刻。不过,几天前庞岳利用被黄得功接见的一次机会,已经用各种利害关系劝说黄得功改变了没有多大意义的坚守太平的计划,不知道王东ri的命运能不能因此得到改变。
建奴,我在前世几乎天天在梦中与你恶战,现在你终于真实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不管是明ri还是以后其他的时间,我都会亲自来证明你们的“天下无敌”纯属一句屁话!我会用你们的人头来告慰华夏的无数无辜亡灵!你们等着吧!再次看向远方时,庞岳的眼神中已经充满了的战前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