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ri清晨,雨停了,天气也明显好转,柔和的晨光铺洒在大地上,空气里飘荡着一股股沁人心脾的青草芳香。军营中,四处响着士兵们cāo练时的喊杀声,显得颇具气势。
“大人,最右边那个壮汉是马队队官石有亮千总,河南人,流寇出身,原为张献忠部下,崇祯十四年桐城之战中与大人大战数十回合之后被大人亲手生擒。投入我军之后作战勇猛,以军功累迁至千总。去年年初大人升任游击将军时,他主动要求调入大人营中。”我们的庞岳庞游击,正站在帐篷里布帘的一侧通过边缘的缝隙朝外观察着,马元成则站在一侧一边朝外看一边当着解说员。没办法,为了不出更多的笑话,在召集营中几个直辖部属前来相见的时候庞岳只好想出了这个法子,然后让帐外站岗的亲兵以“等待通报”为名把他们挡在帐前的空地上,最后再由马元成一一给自己指点。
“最左边那个瘦高个是步兵甲队队官崔守成千总,南直隶扬州人,不善言辞,也不喜争执,是个老实人。他旁边那个有些矮又有些黑的是乙队千总卢启武,直隶遵化人,这人成天乐呵呵的,在军士中人缘很好,我们平时最喜欢听他讲荤段子…”看到庞岳若有所思地朝自己看过来,马元成显得有点尴尬,讲解也一时中断了。
“没事,你继续”庞岳笑了笑,继续朝帐篷外看去。
“是”马元成清了清嗓子,把接下来要说的话仔细斟酌了一番,这才开口道:“卢千总打仗的时候鬼点子也多,有时候居然还对大人的命令提出质疑。大人曾经不止一次拿马鞭指着的鼻子骂他‘你他娘的哪那么多废话,你要做的就是执行军令,像崔守成那样!’”
见庞岳没什么反常的反应,马元成又接着说道:“卢千总左手边那个白面书生模样的是守备张云礼,山东菏泽人,平时负责营中的钱粮以及训练事宜。”
马元成还想说什么,帐外却传来一串喝骂声:“小成子你他*的怎么回事,通报了这么久也没见个人影。大人这里,我来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以前从未要通报,你小子到底在搞什么鬼?!”庞岳已经看清楚,这声音来自石有亮。
“让他们进来吧”庞岳笑着摇摇头,走进了内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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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岳进了内帐,坐在马扎上没多久,手下的三位千总和一位守备就在马元成的引领下走了进来。
“见过大人!”四人来到庞岳跟前,一同行礼。虽然他们和庞岳的私交不错,但还是没忘了规矩。
“免了,都坐吧。”庞岳示意马元成又搬过来了几个马扎。
“谢大人!”四人谢过之后,坐了下去。
庞岳再次打量了一下这四个直属部下来。四人当中,除了石有亮看上去有三十多岁之外,其他的三人都是二十七八岁左右的样子,模样基本上和马元成描述的没什么出入。石有亮身高体壮,一脸络腮胡看上去很是威风。崔守成长着一张长条脸(说是“马脸”亦可),眉宇间尽是淳朴,像个庄稼汉。卢启武矮且黑,不太像个北方人,眼睛里的jing光再加上唇上两撇八字胡使他看起来倒像个算命先生而不是一名武官。张云礼则长得像个文士,面目英俊,唇上的一字须修理得整整齐齐,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儒将的风范。
“大人,你没事就好!当初看见你落马,可把俺给急坏了。他**的左逆,明里打不过就放暗箭,算**的什么本事!”还未等庞岳开口,石有亮就先咋咋呼呼起来。
“嘿,石大个子,大人当然不会有事,可你在大人面前嘴巴就不能放干净点?一口一个**的,把这当什么地方了?”卢启武用一种不屑的语气说到。
“卢黑子!你**地成天和我抬杠,自己屁股上的屎擦干净了米有?是谁**的一天到晚在营中讲荤段子的?”石有亮的声音又抬高了两分。
庞岳笑了笑,正要说什么。张云礼已经开始调停了:“好了好了,二位休要再吵。我知二位均无恶意,都是同僚,各退一步又有何妨。再者,此处是大人的内帐,二位在此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张云礼长得像个文士,说起话来也文绉绉的。
石、卢二人本来也确实没有什么矛盾,无非都不想再嘴皮子上落了下风而已,听张云礼这么一说便都安静了下来。这期间,崔守成一直笑眯眯地看着吵架的二人,显然对这种情况早已见怪不怪了。
“诸位,昨ri我带队追击左逆溃兵之时坠马昏迷,所幸并无大碍,有劳各位挂念了。”虽然庞岳自己也觉得这最后一句可能有点自作多情的味道,但他曾经在一本不知名的书里看到过,这好像叫什么领导的艺术,所以就拿来用用再说。
“大人无恙就好!大人无恙,营中就有了主心骨,我等也可以放心了。”张云礼满脸笑容,慢条斯理地说到。
其他三人也都跟着说了一堆,意思都差不多。
“好了,这是小事,各位不必挂念在心。”庞岳摆了摆手,继续说到:“今天召集各位前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昨ri的伤亡情况以及军士们的士气,顺便再和大家说点事。石千总,你先说吧。”
石有亮的眉头向上扬了扬,扯开了他的大嗓门:“回大人的话,我们马队昨ri只是参与了追击砍杀溃兵,所以伤亡不大,有四个兄弟阵亡,都死于暗箭,还有十五个兄弟受伤,都是战兵,辅兵未参战,无一损失。”
庞岳点点头:“嗯,那崔千总的步甲队呢?”
崔守成的脸sè有点黯然:“回大人,我们步甲队昨ri参与了和左逆的最后一搏,损失较大,战兵阵亡四十二人,刚才来之前我又去看了一下,还有十三人已经因重伤不治而亡。其他受伤的加起来三十一人,不过问题不大,都能自己行走。辅兵留在了后方,没有伤亡。”
“卢千总呢?”
“回大人,损失也不小”卢启武眼中的jing光似乎也消退了几分,“战兵阵亡三十九人,受伤者三十六人,辅兵有两人受伤,一人失踪。”
“昨ri伤亡百分之五左右,还可以承受,只是不知道前几次与左军之战伤亡如何。唉,还是先别问了,免得又穿帮,再者,我今天主要也不是要说这个。”庞岳暗自思忖了一下,又继续朝张云礼看过去:“张守备,昨ri坠马之后,我一直昏迷,对营中的情况也不太了解。如今将士们的士气怎么样?”
“大人,昨ri回大营休整之后,我便去各大军帐转了转,虽然损失较大,但因我军得胜归来,将士们的士气很是充足。”张云礼从容而道。
“嗯,这样就好。”庞岳点点头,“今ri召各位前来,还有些事情要和你们谈谈。”
“不知大人要和属下们谈什么?”四人都是一脸雾水。
“你们难道一点不知?过不了多久,战事将再起。”庞岳一脸的严肃。
听到此话,张云礼、卢启武、崔守成都若有所思起来,唯有石有亮又开始咋呼起来:“大人何出此言?咱们不是已经把左逆打跑了吗?短期内怎么还会有战事?”
“真是个‘纯粹’的‘猛将’,没有烦恼,活得也痛快。”听到石有亮的话,庞岳不由得在心中发出了这么一声感叹。
“大人说的可是建奴?”张云礼问到。
“不错,正是。”庞岳点点头,语气中仍旧带着一股凝重:“建奴自从今年年初击败李闯之后,气焰很是嚣张,如今已兵分两路朝江南扑来,一场大战是免不了的。”
“我大明在江北有十余万大军,又有长江天险,建奴虽然势头正猛,真要来犯,怕也讨不到什么便宜。”卢启武的话里带着几分自信。
庞岳突然意识到自己要解释的还有很多,清军的推进速度之快,以至于长江以北已尽数沦陷消息还传不到这些中下级将官耳中,不过这话也不能挑明了,要不然到时候他们问起这些消息的来历,自己更不好作答。略作思索,庞岳又开口到:“不是我非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大明在江北虽有十几万大军,但那都是些什么军队,想必各位也不会不知道。试问五大总镇当中,除了我们黄镇,有多少兵马能做到不扰民,又有多少兵马敢和建奴作战?守江北,靠刘良佐、李本深之流就能守住?哦,可能也能守住,只要他们肯拿出平时扰民、荼毒地方的一半狠劲儿出来。”
听到庞岳的话,四人都不再吭声了,帐中一时安静了下来。虽然他们不忍面对这不容乐观的局势,但庞岳所说的毕竟是事实。
见四人都不说话,庞岳叹了口气,继续说:“如今我等人微言轻,局势也非我等所能左右。今ri与各位说这些,主要是想让大家看清形势,早作准备,将来面对建奴之时,也希望各位仍能如同今ri这般敢战。”
“请大人放心,建奴南下之事,我等并非一无所知,只是不如大人看得长远罢了”张云礼说到,“建奴本为一生番野人部落,被我朝收留,受到我朝教化,不思报恩反而以怨报德,犯上作乱、屠戮辽东在前,入关劫掠、荼毒生灵在后,如今竟又要窥伺江南!此等恶劣行径,实属人神共愤!我等身为大明武官,自有守土安民之责,来ri面对建奴之时,无他,唯有誓死报国而已!”
听得张云礼这么一说,卢启武亦是满脸庄重,向庞岳抱拳道:“大人放心,他人我管不了,但我卢某人和建奴是有血海深仇的。崇祯二年,建奴破边墙而入,一路烧杀抢掠进犯京师,我家中七口人…皆为建奴所杀。我当时年幼,被家父护在身下才侥幸逃过一劫。自从投军之后,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报此血海深仇,只是我镇之前一直在与流寇作战,未得报仇之机。他ri与建奴遭遇之ri,就是我杀敌报仇之时!”
石有亮也拍着胸脯向庞岳保证:“大人你就放心吧,俺老石没读过书,不明多少事理,也没服过什么人,但对大人,俺一直是心服口服的。大人说的,想必也不会有错,将来遇到建奴俺一样大刀伺候!俺就不信,建奴与我等之前所杀之敌有何不一样,难道建奴的脑袋被砍飞了还能再长回去不成!”
崔守成的话则只有简单地一句:“崔某不会说话,但为国杀敌乃是我之本分,到时候但凭大人吩咐。”说完之后,他又陷入了沉思,为扬州的家人担忧着,因为自打上个月开始,自己已有十余ri没有江北的消息了。
看到几位部下表明了态度,庞岳也略微松了一口气:“各位能如此想,我感到很欣慰。今ri我要说的也就是这些,大家回去之后尽快做准备吧,可能就在这一两ri,大军就要开拔。另外,今ri我等商议之事,也休要外传了。”
“是,大人!”四人异口同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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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在张云礼的陪同下,庞岳又前去视察了各队的官兵们。他发现,以前的“庞岳”应该很受士兵们的爱戴,只要看到他走过去,不管是着甲的战兵还是无甲的辅兵,都会一起涌过来,用充满着崇拜的声音喊道:“大人!”
“大明的士兵还是很朴实的,身为一名将领,只要你自身有着过硬的本事,用对待正常人的态度去对待他们,他们就会崇拜你,跟随你。”想到这里,庞岳心中有着一丝喜悦,又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的心酸,“既然原来的庞岳为我打下了一个好的基础,那么,我将尽我所能,去带好这支队伍,让每一个士兵的奋战都有所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