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皱眉道:“是临西军,不是这些匪军?”
他边说边将朱毅的尸身踢开,走回到后罩房的几间屋子门前查看。之前检查这里的时候瞧见其中一间屋内似乎有些衣物,找了两间才找到,发现都是些绫罗绸缎之类,堆叠在一处,其中真有几件女子的衣裳。
这朱毅也是奇怪,搜罗金银珠宝也就罢了,竟连衣服也要拿。难道是少时跟着朱厚东奔西走,养成的这穷酸气么?
林巧在身后道:“该是临西军,我听说过。还听说那营里的军需官会去散关城采买的,楼里还有人和他们说过话。”
李伯辰心中更奇,但先道:“这里有衣服,你换下衣服吧。”
林巧走进屋内关了门,李伯辰持刀守在门外,提防朱毅的护卫会杀回来。听着一门之隔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忍不住又问:“你们都知道他们是临西军的人,他们还怎么敢往城里去?”
林巧在门内笑了一下,道:“李大哥刚来这边,是觉得临西军和各地关城里的官军水火不容吧?其实如今倒真不是这样的。”
“城里的官府知道他们在哪儿,也会在附近驻军,可听说平时都很少有什么冲突,井水不犯河水一样。人都说,十几年前都是李国人,如今只要不是上峰下了死令,都不愿意刀兵相见的。”
她说了这话,顿了顿,又道:“李大哥,你找他们做什么?你是想……”
“不是。”李伯辰笑了一下,道,“这个朱毅邪门,我在他身上发现了一点东西,打算送给他们去。”
隔了一会儿,林巧道:“李大哥,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你讲。”
“你刚才为什么非要杀他呢?”
李伯辰愣了愣,道:“你说朱毅?”
“嗯。”
这问题有些奇怪。李伯辰略一想,知道她要问的该是“刚才朱毅已经示弱,为什么不走掉,而非要冒险杀他”。这种事要解释起来,怕要多说很多,两人相识不过数日,李伯辰拿不准要不要和盘托出。但刚打算开口敷衍几句,却想起早晨她一个人孤零零坐在路旁的模样,心中一动、低叹口气,还是说道:“叶卢是空明会的人。朱毅该是因为空明会的什么邪法变成这个样子,这种事,我在隋境的时候也遇着过。”
“我觉得这事和魔国有关。我刚才撞见了,总不能一走了之……哪怕追查不了什么,送给临西军,叫他们查也是好的。”
他说到这里,又叹口气:“魔军打到隋国了……要六国之内的这些事不查清楚,只怕内忧外困,形势要大大不妙了。”
门内一时间没什么声音。隔了一会儿,林巧才道:“李大哥,可你不该去找临西军。你的身世……他们知道了这件事,要是真查下去,会查出你的身世吧。”
李伯辰笑了笑:“这件事更要紧。”
林巧不再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又过一会儿,她推门走了出来。李伯辰本以为她会穿女子的衣裳,岂料穿了男装。男装于她而言有些大,便用些衣带系了袖口、腰身,收成个箭袖劲装的模样,一看很是英气勃发,极为清爽。
她走出门浅浅一笑,道:“那我们就去邯山吧。”
经历刚才一番恶战,李伯辰如今还觉得手臂有些酸,情绪其实也没有完全平复。但她这个模样,已是不慌了。他就也笑道:“好。”
两人找到匪首们留下来的几匹马,为林巧挑了一匹花斑灰马,沿路往北而去。
行在路上的时候就已经能远远看到邯山了——那山峰突兀,一面平缓,一面是峭壁。邯山旁边也有一座小山,略矮些,是类似的模样。这两座山呈掎角之势,中间有一峡谷,名为双门峡。从散关城往北边去,那里就是必经之路。
李伯辰在马上远远看那两座山,觉得与北辰一界的鬼门关倒有些相似。想到这一节,又记起刚才没来得及细细回想的事情。
在考虑要不要斩杀那些匪徒的时候,自己陷入一种奇异的状态。谈不上入定,如今细想,该也不算是走火入魔。但自那之后,自己使天诛雷法威力更强、役使阴兵也更加得心应手……难道那个状态,是类似“开悟”的么?
悟的什么?悟的“北辰帝君”这个身份该悟的事情?
他想,不知如此一来那一界中又有了何种变化。眼下自是可以再回到那儿去,重新跳出来,也仅是一瞬间而已。但时间无所谓,对心态却有影响。他如今还在思量到了邯山该如何与那里的临西军接洽,实在分不出精力再往那一界去探一探。干脆,等了了眼前事,待到晚间睡下的时候再说吧。
策马走了小半个时辰,日头高升,空气中渐有了些暖意。林巧那匹马上有些干粮,两人就着水囊里的水分食了。过了这些功夫,林巧有了力气,身上饱暖,似乎高兴起来,一路上为李伯辰唱了两支曲子。她声音好听,唱功了得,便是清唱也将林中百鸟鸣啼给比了下去。李伯辰听着她唱歌,心思慢慢沉静下来。阳光落在身上,只觉暖意融融,恨不得到邯山的路再长些才好。
等到了中午的时候,已近两座山下。远远瞧见山口处竟有一座小镇,李伯辰本以为是当地官府驻兵的军镇,可又见房舍之中升起袅袅的炊烟,意识到该是个民集。
此地看起来竟然如此的一团融洽的么?
又抬眼望两侧山上望去——高的那一侧叫邯山,其上林木葱茏,在这里就能隐约瞧见有些军营房舍,倘若其中都住满了人,该有五六十数。这可不算小数目——放在北原上,这样五六个什的编织便可镇守方圆数十里之地了。
再往那一侧山上看去,却只见房屋数间,若也住满了人,大抵不过一什而已。李伯辰心中更觉蹊跷……距散关不过二三十里,临西军竟比官军的数量还要多么?
他正想到这里,便听着前方传来人声喧哗。从这路上要进集镇,还得绕过一道小坡,因而只听得到声音,并不能瞧见人。但他耳力非常,能隐约听着些“你的”,“我的”之类的字眼儿,该不是关于自己的麻烦。
但仍对林巧道:“小蛮,在马上坐稳了。看我眼色。”
林巧点头,李伯辰便放缓了马,慢慢走上前去。绕过缓坡,瞧见集镇街口路旁正有两伙人在争执。这些人都不是平民,皆着甲。但其中一拨的六七人刀枪都不甚光亮,衣甲也仅是半身的皮、棉甲而已。带队的是个黄脸的十将,比其他军卒多了顶皮盔,但也戴得歪歪斜斜,并没有什么威武之气。
另一拨人也有七八个,但个个刀枪雪亮,衣甲鲜明,脸上皆有些傲气。再往路边一扫,知道他们为什么而争执了。
路边有两个人。一个是尸首,另一个前胸被斩了几刀,正在流血。靠在一块石头旁坐着,脑袋低垂、嘴唇微微开合,是眼见要不成了的模样。李伯辰眼尖,一下子瞧出那人正是之前逃脱的匪首之一。
这两人是运气不好,重伤逃到此处撞上了官军,被围剿了么?
要真是如此,此地官军实在不可小觑——那些匪首都很有本领,即便有伤在身,也不是寻常人能对付得了的。
那么两拨人该是在争功吧。李伯辰将马速又放缓些,紧了紧大氅,裹住自己身上的甲,想要慢慢走过去。这时也将他们说的话听得更清楚些了——
那黄脸的十将正扯着嗓子叫道:“怎么是你们拿的?他们两个从林子里蹿出来,是叫我一刀结果了一个!”
那拨衣甲鲜明的当中一个军卒冷笑:“凭你?这两个人不拿兵器,杀你都绰绰有余。赵老四,别不识抬举,当心明天咱们剿了你!”
李伯辰听着这个剿字,心中一跳。原以为是此地官军在为两个匪首争功,可这么看,难道落魄的那一方是临西军么?真是如此……他手上这件东西交给了他们,怕他们也难有作为了。
只是……原本一方是“官军”,一方是“叛军”,当真如此融洽,竟还可以“争功”的么?
双方正争执不下,都没什么功夫来看李伯辰。他正欲策马走过,忽听得一旁林中传来马蹄声,稍后,一匹黑马纵了出来,其上端坐一个持戟的骑士。这人顶盔贯甲,面白无须,也是二十多岁的年纪,看模样,该是官军一方的将官。
但他策马出林却没急着往集镇口走,而是皱了眉盯着李伯辰与林巧看几眼,一夹马腹小跑过来。待两人相去三四步时才驻马,似笑非笑道:“朋友,这是往哪儿去?”
李伯辰心想,这人该是看到了自己身上的甲、马上的刀,生疑了吧。他不想在此时与官军起冲突,便抱了抱拳,道:“江湖人士,要往奉州去。”
骑士脸上笑意愈浓,略偏了偏头,道:“那边的两个,认识么?”
他是当自己也当成那两个匪首的同伙了么?
李伯辰正待开口,不远处一个军卒已叫道:“将军,这些人不识抬举,怎么办?”
那黄脸的十将也看着这骑士,登时没了气势。但也叫道:“秦乐,你不要欺人太甚!”
骑士便从李伯辰身上挪开目光,但仍攥着手中大戟、戟尖略向前点,隐隐封住他的去路。对那十将冷笑一声,道:“本将奉临西君令镇守此地,抚境安民。这两个匪首,都是我拿下的——赵老四,你这个从逆的软骨头,这时候倒不惜命了么?”
李伯辰一愣——他们才是临西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