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家家户户高高兴兴过大年;丝河派出所羁押室里,阎中洋正在过人生中最难熬的一个除夕。
昨晚被带到派出所,问事情经过,做好笔录,签字画押,折腾到凌晨三点,被关进这个装有铁栅栏的房间。
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一个协警在栅栏外看管,不许打电话,接听也不可以,只能上厕所。里面没空调,没床,只能站着、蹲着或席地而坐,站着累、蹲着腿麻,这么冷天更不能坐地上。
阎中洋哪里睡得着,不时跟协警交谈。协警被问得不厌其烦,最后说了一句很深奥的话:“行政拘留是结果,刑事拘留是开始。”
行政拘留也好,刑事拘留也罢,怎么能因为这点事被拘留?
一日夫妻百日恩,她这么能这样?
阎中洋很愤怒,恨透了吴娜,恨透吴家人,恨透这个穷山僻壤的警察。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决定先忍着,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肚子饿的咕咕叫,过来换班的协警管他拿了20块钱,去外面帮着去买了点面包和水。
吃玩“早饭”,实在扛不住了,靠在墙角里迷迷糊糊睡着,一直睡到除夕中午。
昨晚做笔录的警察走进来,让他到另外一个房间去采集指纹信息、靠在有标尺的墙上拍照,手里拿着写有姓名的小黑板。然后签刑事拘留通知书,通知书上显示刑拘三天。然后又说先三天,三天后可能延长到七天。
强龙不压地头蛇,虎落平阳被犬欺!
阎中洋暗暗安慰自己,七天没什么大不了,就这么点事难道还能关一个月,等劳资出去有你们好看,公安厅、检察院、法院、人大、政协……要是这些部门全不管,就是省委省政府上访,就算拔不了你们这身警服,也要让你们知道点厉害。
打定主意,下定决心,回到羁押又等了一个多小时,做笔录的警察过来让给家里人打电话,警告不许乱说话。为了不让父亲和老母亲担心,阎中洋故作镇静,告诉他们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最多七天就能出去。
打完电话,警察让清点旅社送来的包,只留下三样东西:钱、皮带、手机,其它东西放到角落里,说是要交给家里人。
紧接着说可以走了,和协警坐进警车。
警察坐在驾驶座,一个协警坐在副驾驶,他和另一个协警坐在后排,手铐在后面的钢管上。警车就这样缓缓开出派出所,没直接去看守所,先去医院体检。说是体检,其实只是量了下血压。
阎中洋的心情不算沉重,因为事情经过了20多个小时,人早已平静。自以为的7天拘留,也不值得情绪激动。
警车从医院出来一路疾驰,大约30分钟便抵达目的地的大门。
车缓缓驶入,前面出现一块指示牌,左转是看守所,右转是拘留所。警察毫不犹豫地往左开,到了这里阎中洋心情发生巨大变化,这里的一切尤其气氛跟之前想象中明显不一样,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车开到看守所门口,下车,解开手铐。
门口有一个岗亭,里面有个武警。
警察和武警说了几句,黑色铁门打开,尾随警察而入。警察来到柜台,一个有点像银行的柜台,区别在于玻璃不是完全封闭的,下面留了大约20厘米的空档,便于交接资料和物品,帮他办理“入住手续”。
看守所里原来一样有协警,过来三个人,两个五大三粗,40多岁,身高都在175遇上。另一个20岁出头,长得倒蛮干净的,但看上去却很凶。
“过来,把衣服脱掉,没听见!”
阎中洋愣住了,下意识回头看向送他来的警察。
警察办完手续,给柜台里的人递上一根烟,回头道:“他是江城人,听不懂思岗话,跟他要说普通话。”
“江城人,江城人倒没怎么见过,进去,现在听懂没有,进去把衣服脱掉!”年轻的协警把他往笼子里一推,用一串钥匙敲击着铁栏杆,一个劲催促。
把衣服裤子统统脱光,只留内裤。把脱下的裤子衣服从笼子里塞出去,交给另外两个协警。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呢?
阎中洋冷得瑟瑟发抖,正狐疑,只见笼子外面的两个协警不知从哪儿拿来一把钳子,把衣服裤子上的拷钮、拉链头等金属配件,以及松紧扣、松紧带等东西全部破坏并丢弃。
协警把“加工”过的衣裤还给他,顺便给了一个神奇的东西——一对尼龙搭扣,两片正方形的拖着约10厘米的尾巴。
阎中洋接过看看,百思不得其解,鬼使神差问:“干什么用的?”
“没用过这么先进的东西吧?”一个协警举起刚抽出来的皮带,一边比划一边侵带嘲笑地说:“这是当裤腰带用的,这儿打个结,左右各一,搭扣就可以扣住裤子,防止掉下来。”
好吧,虎落平阳,一笑了之。
派出所的警察走了,看守所的警察过来了,等他穿上看守所的外套,一件带格子的棉袄,一条黑色棉裤,不缓不慢带着他往里走,两个协警跟着后面。
又是一道门,左侧有个锁。
警察掏出钥匙打开门,继续往前走,左转,又是一道门。警察用钥匙打开第二道门,又跟着进去。直到五分钟前,才知道这个监区叫“过渡仓”。
进看守所说明犯的事不小,最轻会判刑,最重甚至可能会被枪毙。
进看守所要先进过渡仓,任何人都必须进,这是学规矩的地方,让你适应这里。“过渡仓”里有个特别的人叫“学习员”。
他一样犯过事,可能事情不大,也可能有关系,被管教(管教民警)委以重任,教新来的人背监规,三天内必须倒背如流,不然就要受罚。
“又不是不认字,念!”学习员不仅有烟抽,居然还有打火机,坐在靠门口的铺上,叼着烟一脸严肃。
里面有五个“难兄难弟”,可能是前几天进来的,全老老实实。
没吃过猪肉不等于没见过猪跑,搞不好他就是传说中的“牢头狱霸”,阎中洋可不敢得罪他,在几位前辈注视下走到最里面,蹲下一起念了起来。
“一,必须服从管理教育,不准抗拒,阻碍管教人员和武装民警依法执行职务;二,必须保持看守所秩序良好,不准喧哗吵闹,不准打架斗殴,不准在监室内搞娱乐活动;三,必须老实交代问题,不准隐瞒犯罪事实,不准串通案情,不准互相策划对抗审讯,审判;”
“四,必须认真学习,接受改造,不准拉帮结伙,不准散布反动污秽言语,不准抢吃他人食物,不准强占他人财物;五,必须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不准传习做案伎俩,不准教唆他人犯罪,不准欺压,凌辱,殴打他人……”
与此同时,他父亲阎天宝和他母亲张桂珍正急得团团转。
大过年的,这么闹这一出,那女人也太歹毒了!
张桂珍越想越愤怒,让老伴赶紧收拾行李,自己则站在客厅里打电话:“中海,他是你弟,亲弟弟!跟如心说一声,年夜饭不吃了,快去租辆车,送我和你爸去思岗。”
“二姐,我桂珍,我就知道那女人不怀好意,她是故意的!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还有孩子,要不是故意的,她能这么陷害中洋?我不认识人,你妹夫老实巴交也不认识什么领导,二姐,全靠你了,公安的,法院的,检察院的,只要能找到人就行,现在办事全靠关系。”
“小刘,我张阿姨,别拜年了,我家出事了,出大事,你中洋哥被吴娜那个坏女人害了,陷害!两口子吵架,她跑回娘家,大过年的,中洋带着新新去说好话,接她回来过年,她倒好,报警,告我家中洋,人关进看守所啦!”
张桂珍越说越激动,砰砰拍着桌子:“我就是这个意思,思岗的公安凭什么管江城的事,再说两口子拌嘴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穷山恶水出刁民,吴家人,他们那个地方的人,没一个好东西。好的好的,谢谢啊,让你见笑了,阿姨也是没办法,好好好,我等你电话。”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阎天宝觉得这事儿子有责任,老伴一样有责任,忍不住探出头:“桂珍,要不给亲家先打个电话,跟老吴好好说说,大不了我替中洋给他赔罪,给小娜赔罪。冤家宜解不宜结,再说又不是什么冤家,我们是亲家。”
“赔罪,赔什么罪,老昏头了你!”
张桂珍气得暴跳如雷,抓起杯子往地板上一砸,“这么大岁数,活倒过去了,你也不想想,要不是吴家人在背后使坏,要不是他们买通公安,思岗的公安会咸吃萝卜淡操心管这闲事?”
“中洋是动手了。”
“中洋动手,吴娜就没动手,你老糊涂,你眼睛也瞎了?中洋脸色,脖子上那是谁抓的?”
阎家一直是她当家,阎天宝窝囊一辈子,硬气不起来,暗叹一口气继续收拾行李。
不一会儿,有电话打进来。
老太太平复平复心情,回到餐桌边接听。
“钱律师是吧,您好您好,对对对,大年三十,真不好意思,费用不是问题,思岗是什么地方,看守所又是什么地方,我现在就想见到我家中洋,不能让他在那里面过年,无论如何也要把他保出来!”
大表哥家小儿子帮着找的律师,正在谈的是一件大事。
阎天宝顾不上再收拾东西,急忙跑到客厅,只听见律师在那头说:“张阿姨,刘军跟我简单说了一下,我认为问题不是很严重,您先别急,您先告诉我他们在电话里是怎么说的?”
“电话是中洋打的,说他正在思岗县丝河镇的派出所,说要拘留他3天。后来一个派出所的人接电话,问我们去不去拿什么通知书,要是不去就把通知书寄过来。”
“是行政拘留还是刑事拘留,您儿子在拘留所还是在看守所?”
“好像是刑事拘留,我没听清楚,不就三天么,行政刑事有什么两样!”
听上去这不是一个大案子,但思岗县公安局能对他儿子采取强制措施,说明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毕竟这涉及到案件管辖权,搞不好他们会搬石头砸自己脚。
钱律师想了想,解释道:“张阿姨,经常有当事人的家属跟您一样分不清看守所和拘留所的区别。其实两者的差别非常大,如果亲友被关押在看守所就表明他涉嫌刑事犯罪,要经过侦查、审查起诉、审判三个阶段,所以关押时间会比较长,正常情况下一个刑事案件从拘留到出判决,快的三个月,慢的一年半载。
如果亲友被关押在拘留所就表明他只是接受治安处罚或者行政处罚,最长关押时间15天,即使是几种违法行为并罚也不会超过20天。”
“他说3天!”
“张阿姨,刑事拘留的时间是可以延长的。”
“钱律师,您等等,我再打电话问问。”
“好的,这个情况很重要,必须先搞清楚。”
按照丝河派出所民警留下的号码回拨过去,大年三十派出所一样有民警值班,只是不是办理这个案件的民警,那边确认是刑事拘留不是行政拘留,张桂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急忙再给律师打。
“刑事拘留,这就麻烦了。”
“怎么麻烦,钱律师,您能不能跟我们一起去,大过年的,我知道麻烦您和我们一起去思岗不合适,能不能帮我们找找人?坐牢,别人怕,我不怕,我去陪中洋,我陪他一起在看守所过年!”
最疼爱的就是小儿子,想起儿子,想起孙子,张桂珍老泪纵横。
她说了,费用不是问题!
钱律师权衡一番,凝重地说:“张阿姨,关押在看守所,这就需要刑事辩护律师提前介入,因为涉嫌刑事案件关系到一个人的自由,留给我们律师的时间越充裕,能为您儿子做的工作就越多。
并且刑事案件只有律师才能正常介入办理,就算嫌疑人的近亲属也无法见面,更不用说了解案情。看样子我要走一趟,您去不去倒不是很重要,因为去了也见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