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铭的步子顿了顿。
心里有一种宿命落地般的感觉,他一直避免给自己太多高大上的理想——诸如将中国戏剧带到世界上,在世界戏剧史上做出属于中国戏剧人的贡献,那太重了。
更重要的是,做大事儿得受委屈,他一想,自己特别热血澎湃地去做这些“了不起”的大事业,结果一回头,某某部门跟他说:过不了审。那不是忒犯贱了么?
可是锦鲤的这个还愿任务,却给了他一种超越这些考量的暗示——根本上是他自己要在戏剧上有更大的成就,而因为他是中国人,所以必然会让中国戏剧有一些发展,却并不是因为他要使命化自己的戏剧事业,以输出文化为己任,才要走出去。
雷珈走出去一步,发现季铭没有跟上,拉了拉他。
啊。
季铭发现自己觉悟越来越高了,可能是拍《默》的整个过程,思考了很多内心的东西——啧,越来越有大师的范儿了。
“想什么呢?上台了还能发呆。”
上台只有,包括颁奖人、支持人、获奖人,数一数差不多15、6个,所以有一阵混乱。雷珈也是个好奇宝宝,装作不经意地靠近季铭,问了一句。
“想到我这么牛逼了,以后可怎么办。”季铭掩了一下嘴巴,说这种不要脸的话,还是要特别注意有人会唇语。
现在的粉丝,或者是网友,你都不知道他的技能树是怎么点的,甭说他真的讲了这句话,就算他没讲,都要担心被误会。
雷珈“震惊”地看了他一眼。
“您别太震惊了,让人拍到,到时候不知道会猜我们俩说了什么。”
“谁来问我,我就实话告诉他。”
噗。
“……您大人大量,我胡说八道。”
两人也就聊了几句话的功夫,主持人就开始介绍颁奖人了,颁奖人还是相当重量级的,省里负责宣传的,部里头管文化的,地主长安市的头头脑脑,都是大领导。
文华奖的奖……牌?奖座?奖杯?不,都不是,文华奖是一个荣誉牌匾,就是那种长方形的,金属的,经常被钉在墙上,什么十大,什么最佳,什么荣誉,特别有分量,季铭都得抱着,一只手拎不住。
上头写了优秀表演奖,季铭,《末代皇帝》的字样,下面是第十二届中国艺术节和第十六届文华奖评奖委员会的字样,落款盖章,根正苗红,完全适合挂在老艺术家季铭同志,北欧极简风格装修的书房里面,跟白玉兰、梅花奖的大红天鹅绒面的荣誉证书相依相伴,交相辉映。
光荣!
颁完奖,每个人都有一点发言时间,主持人一个一个地递话筒。
这个时候,就要从季铭提前准备好的一本受奖辞里头找一些适合的,有没有被其他人说过的话出来了:
“感谢组委会对我的肯定!感谢中央戏剧学院和中国国家话剧院对我的培养和支持,感谢京城人民艺术剧院和任鸣院长,以及《末代皇帝》台前幕后所有的同仁给我的机会和帮助,感谢社会各界,观众们对我,对青年戏剧演员的包容和鼓励。这份荣誉,将会鼓舞我们踏踏实实扎根舞台,用心做戏,做出好戏,不断地奉献出好的作品,为社会文化事业做出一些微小的贡献。谢谢大家。”
庄重而不失亲切。
端正却不显死板。
大大方方,稳稳当当,一段套词说下来,愣是让很多人对这位最年轻的获奖人有了很深的印象——毕竟,很多“艺术家”级别的,平时躬耕舞台,并没有太多机会在这种场合说话,略显拘谨,或者过分激动。而很多流行歌手,又对这样严肃的场面水土不服,往往就是保险为上。季铭这样,左右逢源的,其实不多。
雷珈站在他边儿上,看他带着自信温和的笑容,不疾不徐地说着感言,说到任鸣和《末代皇帝》剧组的时候,还能把握节奏看向他们所在的位置,略作等待,于是观众们顺理成章也为他们送上掌声……之后才继续发表感言。
以她的成就,都难免生出一丝丝的“我是配角,他才是主角”的念头。
……
“季铭夺文华表演奖,国内话剧奖项大满贯。”
“通关!继先后拿下白玉兰、梅花奖之后,季铭今晚再获中国文化艺术政府奖——文华表演奖肯定。”
“一骑绝尘!国际影帝、话剧奖项大满贯,季铭成流行明星第一人。”
文华奖的获得,彻底点燃了从白玉兰奖开始的,到意大利大卫奖,到梅花奖,到京城大学生电影节,再到现在的文华奖,这一连串荣誉带来的积累——季铭从戛纳到蒙特利尔,以及国内外大大小小的电影奖项,把大家的兴奋阈值提高了很多,所以哪怕之前拿到了若干重磅奖项,媒体也都例行报导,营销号例行吹水,粉丝例行发喜报……但总觉得还差一点什么。
差什么呢?
去季铭的履历上看一看,奖项、票房,电影、话剧,流行、官方,表演、舞蹈、声乐……还能差什么呢?一个21岁的明星,难道还能对他有再多的要求和想象么?
“大家的等待似乎并没有一个确凿的标准,拿一个传统的三金影帝?甚至等到他拿到欧洲三大的影帝?事实显然并非如此,昨晚的文华奖,就补上了那一点,彻底激发出现象级的,覆盖广泛,远超娱乐圈本身的讨论。
其实本就没有人能够说出‘差一点’差的具体是什么,是一根导火索,一根最后的稻草,它可以是文华奖,也可以是金鸡影帝、戛纳影帝,或者是别的什么,当它来了,胃口被填满了,大家就知道,哦,够了,我们要为他欢呼,或者说,为他加冕了。”
——《界面》
“中国戏剧,甚至是文艺界,似乎还未有出现过季铭这样的案例。他在全网社交媒体拥有近1.4亿人次的追随者——他不愿意称他们都是粉丝,因为那些也可能只是‘想要看看你有没有乐子’的旁观者。
毫无疑问,他是目前国内流量最巨大的明星之一,尽管从最开始他的团队就有意识引导粉丝理智地保持和季铭的距离,但他们可能会发现这一点越来越难以做到。随着季铭的影响力从网上走到网下,组织严密的粉丝团的控制力大为削弱,而社交媒体信息的易获得性,也让很多不愿意受到约束的年轻粉丝,能够自行决定如何追星——ta们中的一部分,被称作私生饭,这个词来自棒国,欧美有时候叫他们stalker,也就是跟踪者。
如果到此为止,季铭也许只是将‘流量明星’实红的概念推至登峰造极的代表人物,但显然一切并没有到此止步。
让我们简单梳理一下季铭从参演《雷雨》到现在,这短短三年的时间吧……国家话剧院……《我不是药神》……白玉兰奖……《末代皇帝》……戛纳……蒙特利尔……《遇仙降》……《流浪地球》……梅花……文华奖,他用三年时间取得了其他同行们可能一辈子也无法达成的成就,将自己的头衔悄悄地从‘青年演员’变成了‘青年表演艺术家’。
季铭从话剧出发的演艺历程,一度成为娱乐圈观察者的一个全新视角,他们探讨到底是季铭足够强才能够成为话剧届宠儿,还是因为他进入了话剧界,才会被认为实力够强——毕竟实力派这个概念,没有一个量化标准。但随着季铭不断地突破,这红火一时的观察变成了鸡肋,季铭的经历无法复制,因为他是季铭,所以一切顺理成章,换一个人,全都会不一样,那么这样的研究就缺乏普世意义了。
昨晚他拿下了文华奖,这一在官方层面的戏剧最高奖,实现了话剧奖项的大满贯,这个难度不比周汛的包揽三金更简单——现在观察家们需要重新考虑自己的课题了,现象级的电影作品或许不罕见,《战狼2》,以及季铭的两部大作都堪列入其中,但现象级的明星,却并不多见,上一个,或许是媒体造星时代的开启者李宇萶。
那么季铭的身上,又带着什么样的时代标志呢……”
《界面》的文章,只是所有这些讨论中的一篇,在季铭的作品接连成为现象级爆款之后,他本人也终于成为现象级的人物。从这一刻起,在若干长的一段时间内,他不再被其他流量的粉丝视作自己哥哥姐姐的潜在对手,也不太可能再度出现张教授那样的,将他的成功视作传统流量明星的成功。
他代表着什么?
现象的背后又有什么社会学价值?
“给我烧三炷香吧,保佑你们一年平平安安。”季铭放下这些稿子,笑着看向周西宴,杨如意这些团队核心:“……嗯,转发一下我也行。”
杨如意没忍住笑,不过笑过之后,也难免要语带感慨,外面吹的再大,也不可能让别人对你予取予求,该去谈的还是要谈,该去争的还是要争,只是会带来一点不确定性。
一切都是未知的。
“市场化之前不谈,从90年代开始,金童玉女,天王天后,摇滚民谣得等,那是小众人群的潮流追逐……到选秀时代,其实是全民追星的开始,再到社交媒体时代,全民追星则成为了一种显学,各种流派、体系,营运模式……都开始如雨后春笋,蔚为大观。”周西宴这位资深经纪人,仿佛一个学究一样:“其实我并没有认为当前这个时期已经要过去了,可是你的出现,或者说你一个人,连蹦带跳地跑到了最前面,很难说你现在处于的状态是怎么样一个定义。不过这也不是我们的工作,传播媒体学、社会学……总之是那些专家教授们要做的事儿。对你而言,最重要的,可能就是你真的要成为‘老师’级的人物了,再没有人会因为你的年龄觉得叫不出口这两个字。”
“……老板会不会压力很大?”张琛突然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