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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今宵梦醒身何处
    北朝书 作者:公子春秋

    第八章 今宵梦醒身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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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央不顾冯姬劝阻执意回昭阳殿,才安然得释的凌菲只好将产房和一众嬷嬷移来。蝶舞领着宇文赟也归来了,昭阳殿似乎又变回了从前的样子,只是少了许多熟悉的面孔。

    一场温病夺去了他们的大好年华,而这一次的灾难原本并不该发生。

    未央怅怅的叹了口气,随手拨弄案上的一尾绿绮,琴弦如丝,指尖一滑,长长的韵如溪水悠悠流淌。未成曲调先有情,不过断续三两音,已是有些弹不下去,心里宛如空缺了一块什么,总不是滋味。

    宇文邕自回京之后没再来过,何泉打听说今晚他去了瑶华殿,更没关心过这次的温病带走了陪伴过他四年的宠妃。

    看着昭阳殿的一些新面孔,也时时有些怨怪,若非因为自己,那些人时则是替自己死了。凌美人……这身上究竟还会要背负多少条人命?

    念及至此未央手指轻微一抖,调子已然乱了章法。

    “咯”的一声,未央双手止住琴弦颤动,没有余音绕梁,没有暗香浮动。她的琴瑟绝不输于阿史那的琵琶,然而不知为何,再没了当年令人心旷神怡的悠然思远,也许从来到大周后,便不该再碰这七弦。

    “收起来吧。”未央叹道。

    身后的青娥奇道:“娘子怎么不弹了?圣上送给娘子的琴可还是头一次弹呢,奴婢听说娘子的琴音犹如天籁。”

    未央勉强笑道:“哪有你说的这么好?”心里却想起未朝,花束纷飞下起舞的她,只有自己的琴才能配得上,不知未朝如今还会否跳舞,是否已有了伴奏的乐师?

    青娥见她神色不对,不敢多问,收拾好了琴。捧了一盏纱灯在案前。

    未央忽然问道:“蝶舞呢?”

    青娥摇头道:“许是在大郎君处。”

    未央起身道:“我去看看。”她阻止了青娥跟随,出了寝殿,绕过回廊往宇文赟的处所秋月堂行去。方至秋月堂便察觉有异,正殿和偏殿外尚有禁卫和宫人,而通往秋月堂北方的廊道一眼望去却是寂静无音。

    未央脚底一滞,暗想能在昭阳殿屏退禁卫和宫人的除了蝶舞还能有谁,那处是一个小园,平常难得去,都被何泉辟来栽种了兰草。

    夜,墨染一般。漆黑不见五指。

    一身紫色华服,在兰苑中转了个来回,小心翼翼的四处查探。随后,从怀中掏出鸽子,那鸽子已经被丝线缠住了嘴,喉咙里咕噜咕噜作响。那人摸摸它的头顶,将它举起。用力扬手,鸽子立刻腾起,绕天空盘旋一周,向东方飞去。

    那人见此,转身回转,不料一头撞见廊檐风灯下立着的未央。灯火明灭。遮不住未央脸上的冷意。

    未央不理那人,回身叫住一个过路的宫人要来了宫灯,待那宫人离去。她提着八角纱灯渐行渐近。灯火照亮那人的面孔,蝶舞。

    蝶舞料不到她会找到这里来,一时窘迫道:“娘子怎么一个人,仔细身子。”说罢伸手就要去搀她。

    未央顺势把灯柄放在她手里,视线横扫过她的面容。道:“幸好是我看见,要是旁人。你如何解释?”

    蝶舞自有借口让人无法来这个园子,但也只能歉然道:“是奴婢的错。”

    未央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似不经意的问道:“你就是这样和齐宫联系的?”

    蝶舞听出她语气的漠然,不知何意,“嗯”了一声不敢多话,忽然觉得未央和以前很是不同却又说不上来,她小心问道:“怎么了娘子?”

    未央收回目光,看向她,竟是有些看不懂她了。“我一直以为齐国在这里有细作,原来不是,是你直接与齐宫联系的,是谁?凌玥姑姑?”

    蝶舞抿着嘴点头,解释道:“娘子,姑姑是担心娘子……”

    “担心我?”未央轻轻一笑道:“那为何要害我?”

    蝶舞惊愕道:“什么?!”

    未央胃里忽然一阵恶心,道:“我让你想法子拖延时间,她真有心为何要舍弃突厥发兵大周?”

    蝶舞面色微微一变,这也是她无法理解的地方,也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忙道:“奴婢是按照娘子的吩咐做的,不曾多说过其他,姑姑也只是吩咐奴婢要把娘子在这里的事情回禀。”

    未央闭了闭双目,思绪飞转下陡然醒悟,原来陆令萱也只是在利用她和亲公主的身份取得北周的消息来谋取她在北齐的政治筹码,或许在当年决定是她和未朝谁出嫁的人选上,陆令萱也是有过深谋远虑的,只因自己绝不会像未朝一样那么依赖于她。

    这样浅显的道理做了这么久女侍中的蝶舞不可能不明白。

    “以后……以后莫要再与她通信。”

    蝶舞察言观色,已知此事在未央心里留了个间隙,点头道:“奴婢知道了,方才奴婢的去信上便是询问大齐为何要发兵。”

    未央听着她的解释,冷冷一笑道:“有什么好问的,真要是在乎我断断不会如此。我堂堂大齐国的嫡出公主竟是连刘细君1也不如!”

    蝶舞身形一动,没想到一向懦软的她竟能说出如此强硬的话来,联想到未央的真实身份,心里没来由的惊恐,似乎有些明白了凌玥姑姑的意图。她赫然在未央身前跪下道:“是奴婢想岔了,奴婢以为……哎!奴婢今后不会再和齐宫联系,奴婢这个女侍中真是白做了!”

    未央闻言脱口道:“那你就回来。”

    蝶舞抬头愕然,是为了宇文空使阿史那滑胎一事还是仍然介怀当初争大监一事?无论陆令萱如何利用过她,但从陆令萱的身上,蝶舞明白只有外联朝臣才能握有权柄的道理,女侍中,无论如何是不能让的。

    未央看了她一眼,颇有些后悔刚才那句话,这不是平白让主仆二人心生芥蒂么?她伸手要去扶她。蝶舞哪里敢让她弯腰,连忙也迎了上去就势起来扶住她。未央暗叹了口气,勉强笑道:“我随口一说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蝶舞抿嘴不语,也找不到话来接,一时空气有些凝滞。

    “听说赟儿甚得圣上喜爱?”未央打破沉默,岔开话题问道。

    蝶舞点头答道:“大郎君勤谨好学,只是圣上管教得严了些。”

    未央吁一口气道:“圣上是想要弥补吧,所以才迫切些,这也不打紧。只是赟儿他自己觉得如何?”

    蝶舞想了想,慢慢说道:“大郎君还小,难免有些脾性。再大一些便好了。”

    未央听出她的迟疑,转念一想便即明白,兴许圣上是真的太过迫切了,所以过分逼迫。这是他父子二人的问题,生母惨死。父亲不闻,这么多年的隔阂需要时间去抚平,自己操不起这份心。

    “你看圣上属意赟儿吗?”未央问的极轻,似乎生怕答案并非是自己想要的。

    蝶舞斟酌着答道:“圣上几乎是亲自教导的大郎君,虽和小郎君不同,但他们的母亲也不同呐。依奴婢看。圣上是属意娘子的。”

    未央见她答得含蓄,想想现在说这个也太早了些,宇文护还在。无论怎样也轮不到宇文赟。她微微一笑,提步慢行,才两步,蝶舞突然叫停,“奴婢刚才恍惚。差点儿忘了重要的事了。”

    蝶舞从袖套中摸出一个物什,笑着对未央道:“娘子。你看这是什么?”她伸手递出一节竹筒,笑的神秘。

    未央看着那东西,奇道:“是什么?”

    蝶舞将竹筒对拧,原来内有机关,抽出一卷细帛,慢慢打开来,在未央面前轻轻一晃。未央惊觉那字迹熟悉,猛地垫脚去抢,唬得蝶舞忙扶稳她,唯恐伤及孩子。

    入春不过三两月,离别已是四五年,人归落雁黄昏后,谁知思发花树前。晋阳城头见春风,昭信宫里牡丹红,今宵梦醒身何处,道是又隔几万重。

    家姐,余一切安好,惊闻家姐于贱周一切,惜往未能相换,身为长公主,恨不能救姐出火坑,来日必踏平长安,报此之恨。家姐万自珍重,日日想念,不知何时相见。妹,未朝。

    未央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果然是未朝的字迹,格仿簪花2,愈发的秀媚,竟也能下笔成言了。“踏平长安,报此之恨”是恨呀,切肤之痛,只有未朝!

    未央摩挲着织锦,把短短几句反复念了数遍,那样充满武断的话虽是出自孩子之口不必在意,可这世上,唯此一人是深爱,嵌入骨髓中,无可替代。

    “好好好,家姐不求北朝江山一统,但求你能一切平安喜乐。”

    她哭得无声,蝶舞察看四周,眼看天就要开亮,点卯的时辰要到了,外面的宫人渐渐多了起来。她欲拿过那丝帛就着灯笼烛火焚烧,未央不依不饶,舍不得化了灰烬,想要留下来做一个念想,蝶舞忙低声叫道:“娘子不可呀!”

    未央哭着与她争抢,突然下体一片热流涌出,她陡然顿住,蝶舞也停住不动,见她脸色难看,慌忙由后扶住她,紧张急切道:“娘子?”

    未央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一咬牙拼尽力气迸出两字:“孩子。”

    蝶舞慌了神,轻轻把她扶着坐在地上,低头掀起未央裙摆一角,皓白的裙下,血流不止。她被骇的眼泪一蹦,敞开了声线惊慌失措的叫道:“来人!来人!快来人!传御医!”

    未央紧咬着下唇,喉咙里咕咕哝哝想要说些什么,蝶舞慌极了,连问了三声“什么”才猛然醒悟过来,忙拾起掉在地上的丝帛,手足无措的转了两圈,不知该藏在什么地方。

    外面的宫人闻声飞奔进来,她正要放进袖套,未央猛地一把夺过,在她的惊色中把那丝帛放入了口中,吞咽着。未等全部吞咽下去,未央忽然眼前一片黑暗,昏厥过去。

    1刘细君,汉朝和亲公主,出生宗室女,嫁乌孙王,史称“乌孙公主”,终身不曾归汉。

    2唐玄宗命人收录上官婉儿的诗笔,令首席宰辅张说(亦是唐朝燕许大手笔之一)为上官婉儿文集作序。张说敬佩上官昭容的政治文学才华,欣然提笔挥书。格仿簪花是赞誉上官婉儿的字体像女人发鬓上簪花一样美丽,是簪花小字的由来。

    大手笔,是指古代身份地位高,威望德行高,文学功底高的大师级人物,张说和苏颋并称当世,一字千金,唐中时期能得二人题诗或作序,身价增长不可计算。而张说为上官婉儿文集作序时曾说自己不配替昭容作序,但因玄宗命令,只好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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