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罪者 作者:桐川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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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任何一个机会,一定会耗尽自己所有的希望,直到被父亲亲手结束自己不切实际的梦。
他也知道。
和菲利克斯一样,他也早就知道结果。父亲将他送来这里就是答案,父亲亲手打断过他的腿就是答案,雪夜里那扇始终不曾打开的铁门就是答案……是他不愿面对,他不肯承认,他不想面对自己被憎恨的事实,妄想用梦置换现实。
从未有过哪个时刻,西瑞尔觉得自己如此狼狈,如此悲惨。此时此刻,他站在菲利克斯面前啕号大哭,然而令他如此伤心欲绝的不是吸血鬼,而是终于认清现实、终于被现实击溃的自己。
“因为是我害死了母亲,所以他才那么恨我。”他哭得浑身颤抖,说话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这个理由他对自己说过千万遍,他想以此说服自己,想以此证明自己确是罪有应得,可他还是嫉妒,还是痛苦,他没有上断头台与火刑架的勇气,也不敢在心中为父亲对自己的感情彻底定论。
“刚出生的你又知道什么呢?”
哭泣中的西瑞尔听菲利克斯又开口了。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他不甘又别扭地挣扎了几下。菲利克斯将他拉过,他又听见吸血鬼的叹息声,很轻很轻,竟让他产生了吸血鬼很温柔的错觉。
菲利克斯起身,出门前不忘抓过斗篷披到身上。他带着哭得眼睛都睁不开的少年下了楼,推着他走进屋外的冰天雪地里。
“你出生时,闭着眼睛,还不会哭,被人从你母亲的腿间抱了出来。世界对你来说空无一物,你要怎么在空空如也的世界里杀人?”菲利克斯将身体藏进黑色斗篷之下,让阴影覆盖自己的脸,“你降生的原罪来自你的父母,而你弑杀母亲的罪愆也来自你的父亲。”
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直白明确地告诉他母亲之死不是他的错。
西瑞尔啜泣着抬头看向身旁被黑色笼罩的菲利克斯,迷茫地呢喃道:“可如果不是我出生……”
“别忘了,令你母亲受孕的人正是你的父亲。他亲自将这份危险置于你的母亲,而你的母亲冒着这份危险也要让你诞生——原罪属于他们,谋杀的罪也该由你的父亲承担,而你,”菲利克斯从斗篷中伸出一只手为少年拭去眼泪,“正是你的出生,才让你的躯壳和灵魂得以继承你母亲全部的爱意。你父亲知晓这个事实,所以他才憎恨你。你的出生本身已为你辩明,你无罪。”
西瑞尔今年十三岁。从未有人告诉过他,他是因为承受了母亲的爱意才诞生。
他今年十三岁。所有人都说是他害死了自己的母亲,所有人都说他是天生的罪人。
现在有人告诉他,因为他出生,因为他活着,所以他无罪。
不知为何,胸中竟比刚才更加疼痛,勉强忍下的哭声再次响起。冰凉的手指在眼眶之下来回摩挲,而他完全无法抑制自己流泪的冲动。他抬起头,第一次那么认真地看向吸血鬼,即便那张苍白的脸被阴影笼罩,即便他看不清那双眼睛,甚至——甚至即便他仍惧怕着他。
他的人生被怪物宣判无罪。
这太荒谬了。
但从菲利克斯说出“无罪”这个词,这么多年总像有重重山峦压住的双肩陡然变得轻松起来,他还在哭,也依旧感到心痛,甚至还在为父亲对自己的憎恨感伤,然而终于有了一个瞬间,他感觉自己不再卑琐,他感觉自己可以用力挺直后背,感觉自己可以理直气壮地与任何人对望。
他凝视着菲利克斯。
直到淡薄青烟腾起,他嗅到一股焦糊的臭味。暴露在天光中的白皙手背如同干涸的土地裂开皲痕,一边流血一边剥落皮肉。他惊骇地倒吸了一口气,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将吸血鬼的手护入怀中。
同他五岁那年所做的如出一辙。
☆、第18章
那天的菲利克斯看起来还想在雪地里多待一会儿,害怕他身体遭受天光侵蚀的西瑞尔却忍着惧意固执地把他推进了屋里。少年一直将他的手藏在怀里,手指紧紧捏着他的手指,直到他们回到房间,直到菲利克斯一手脱下了斗篷,少年仍惯性地抓着他,全然不顾自己的衣袖染上血污。
菲利克斯将手抽回,任由鲜红的血顺着手指滴落。西瑞尔就那么执着地盯着那只流血的手,还在抽噎,而眼泪已在不知不觉中止住。他说要给菲利克斯包扎,男人漫不经心地用另一只手擦了擦血,盖住露出骨头的部分,不冷不热地拒绝。
菲利克斯总在竭力避免与人类接触。
西瑞尔知道这不是错觉,可他不明白既然如此,菲利克斯为什么又愿意配合他做戏,还愿意同他说那么多话,甚至将他背负的罪愆摘得一干二净。
菲利克斯有一颗莫测的心。
少年抬手擦了擦残留在脸上的眼泪,试图找出能帮菲利克斯把手包起来的东西。吸血鬼似乎有些厌烦了,出声赶他出去。他内心惴惴,左右摇摆许久,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走向菲利克斯,拉开自己的衣领,问他是不是吸过血之后就能立刻恢复。
男孩的举动让菲利克斯眼波微沉,在这时又想起了自己的弟弟亚伦。
在他失去了所有亲人之后的二三十年中,他总会想起那段无望的逃亡,他忘不掉弟弟为他偷来的鞋,也忘不掉妹妹睡着时紧握着他双手的手,他忘不掉妹妹死在自己背上时的漫长死寂,忘不掉弟弟殉身般的遗言……太悲伤了,所以他花费了更多时间去遗忘。他是吸血鬼,却因为幼时的经历与自己的族类格格不入,可他是怪物,终也回不到人类之中。他在漫长的游荡里终于习惯了孤身一人,也终于不会去想自己的养父母,不再去想自己的妹妹和弟弟们。
即便他仍有下意识善待孩童的可笑举动,至少不会主动去想那些悲伤惨痛的过往。
可眼前的少年破坏了一切。
每当少年主动提出可以吸他的血,他就会想起死在他怀中的弟弟。那是包容了他所有污秽的弟弟,是愿意为他保守秘密的弟弟,是愿意将最后的生命献给他的男孩。
这让他无措极了。
他知晓所有事实,记得每个过往,却仍旧忍不住想从这少年身上得到慰藉,仍试图通过少年重温他生命的初始,弥补多年以前那些无可挽回的遗憾与悲剧。
抬起染血的手粗鲁地将男孩推出门外,他关上门,反常地落了锁。
再怎么样他们都不是同类。他从人类身上得到的教训也够多了,而今这种契约关系单纯方便,结束之前他都不用太过担心。
被西瑞尔这么一闹,他也倦意全无。被侵蚀的右手一时半会儿也止不了血,皮肉要长好也要花费一段时间。其实男孩猜得没错,吸过血很快就能长好,可他偏偏不是那种喜好吸血的吸血鬼。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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