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茉莉 作者:Ashita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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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充,“大学老师,在利大教语文。”近当代文学并不是一个完全普世的概念,怕对方听不明白,于是删繁就简简化成了“语文”。
“哦。”利大百年名校,招牌响亮,消息闭塞如郎溪,也几乎是人人耳闻。林双玉扬了下眉,不敢置信似的半直腰身,复又上下瞅了郑斯琦好几眼,且不住点头,“大学老师,大学老师,好,拔尖儿的,拔尖儿的人上人……”
说完于是不明白了,“那您这样的人,怎么和我们奉天交上朋友的。”林双玉不自觉地自嘲一小,既瞧不上自己,也瞧不上生长这里的子子辈辈。很多时候,自嘲的背后是巨大的自怯与自负,融进观念里融的太密实,以致每一句话,每一个行为,都有若有若无的隐喻。
郑斯琦推了下眼镜笑道,“人际交往和身份地位其实无关。”
这句话说出来轻飘飘,需要身体力行。可能做到的人太少,故而林双玉不信。她觉得这是句超出她观念里的狗屁,但又不好直捷地反驳。她摆摆手,低头又铲了一锹芫荽,“那怎么能没关呢。你就说说,像我们这些个泥地里长出来平头老百姓,有钱的有权的,那能和我们当朋友么?”
郑斯琦继续温和解释道,“您说的这些都是极端化的东西。”
林双玉飞快地抓住了她在意的“中心词”,眉心一蹙,挂满浓重的无奈与忧愁,“是,极端,我们这些人不就是极端么。”
观念上云壤之别,轻易开首地谈话又轻易陷入了僵局。郑斯琦却不着急辩驳或是打破僵局,耐心地蹲在田埂子上,抬指,幼稚地希望能引白蝴蝶在此做一次短暂的停留。
“我们这里的人啊,一辈子就这样了。”林双玉这才继续笑起来,“不开化,轴,一根筋,小郑你别见怪。”
“不会。”郑斯琦便不经意去提,“所以说,下一代的培养很重要。”
这个观念郑斯琦相信是普世的,希望子子辈辈过得比自己好,这几乎是深深融在中国人骨血里固有观念。
“那谁说不是呢。”林双玉吸口气,干瘪的胸脯瞬间鼓胀起来,再沉沉地叹出去;她抬头飞快地望了一眼天色,那神色就像坐在井底,单只能看见圆圆的一小片天色,且还是蒙灰又黯然的,“难喲。”
郑斯琦,“您觉得,难在哪儿呢?”
林双玉像是得了一个可供诉说的出口,又觉得对方温和无害,谈起来极其舒服。于是平常不愿提的,今儿也就自然而然地给外人提了,“我们这儿人文化都不高,我俩儿子都念书不多,跟你……跟你这样的人上人不一样。”
郑斯琦碾了碾中指上的一层薄茧,“我说的其实是小五子。”
小五子?
林双玉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拿举锹的手去拂开额上落下的一绺半白的头发。过会儿才张了张嘴,眨了眨眼,长久地“哦”了一声。
“你其实想跟我说这个。”
郑斯琦笑,“跟您随便聊聊。”
既然林双玉和乔奉天无法心平静气地商量,想要帮到乔奉天,就必须充当中介的身份,以局外人的身份,把乔奉天的观念加以柔和之后传达给林双玉。很容易吃力不讨好里外不是人的行为举动,再一次违背了郑斯琦一直以来的处事习惯。
林双玉并不抗拒这个话题,“……小五子那个伢儿聪明,看着打小闷着不吭声不吭气儿的,该明白的都明白。”
“既然如此,就应该更竭力地去选择对他好的条件。”
林双玉顿了一下,“什么力?”
“尽力,尽力去选择对他好的条件。”
林双玉又一次笑得自嘲且戏谑,法令纹在鼻翼两端投下狭长的阴影,“小郑啊,你说的这个尽力要怎么尽力法?尽力,是,尽力,老话讲人活一世哪个不在尽力呢。可这个尽力有大有小,家不是一个人组成的,承重的木头柱子不能光顶一个地儿啊,劲儿单往一处使就塌啦,旁人还活不活啦?”
郑斯琦不响,等她继续说。
“奉天他阿爸,小郑你也看到了,他阿哥,我俩为啥回来我不说了你也知道。”林双玉铁锹竖进土里支着她半身的重心,“小五子在利南多大的开销?且一年两年行,三年四年呢,十年八年呢?等他上了高中上了大学,你瞅他阿爸这个样子,他能飞多高。你往后再让他回郎溪守着他这个缺胳膊短腿儿的穷老子,天大地大外面他见惯了,他还能收的住心么?”
郑斯琦一笑,话说的不那么温和,几乎是暗藏锋机,“所以您就打算,早早斩断了他的念想?”
林双玉眼神倏而黯淡,眼皮耷拉下去埋住了半只瞳孔。白蝴蝶绕圈儿在她鞋尖徘徊游走。
末了吱声,哑了哑嗓子,“我一辈子脾气不好我晓得的,人书里惯说的泼辣悍妇是我。可我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但凡,但凡有退路,我能舍得把我伢儿拘在这一亩地里么?不能,我不能,我现在是没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阿妈真的不是坏人我相信
第83章
郑斯琦这时候轻而易举地想起一句话,《安娜卡列尼娜》,“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林双玉看郑斯琦始终匀静,眉宇间又泰和的样子,擅自臆测他是不会知道下等人什么样的概念的。东奔西突,瞻前顾后地讨生活,三言两语又怎么能概括的完。不切身体会过的人,听两三句只言片语又怎么能懂。
根茎掐断渗出的汁水染得她指端发绿,“跟你们年轻人说了,你们觉得我老太太心狠。”她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你们不懂。”
“我的确没有经历过。”
郑斯琦笑了笑,“故事我倒听说过,我父亲的,不知道对您来说有没有什么参考性。”
郑寒翁的求学经历,是他每年都到絮絮说给子辈听的骄傲,是他胼手胝足,匍匐前进的一段泥泞的山路。
郑寒翁原先是贫农,祖籍并非利南,而在一路指向西北腹地的源清。祖祖辈辈同样时代务农,面朝黄土,所看所想,也不过那一口碗大的青天白日。彼时郑寒翁却有别同人,不甘安贫乐道囿于现实,在旁人看不上的地方,数年如一日地缄默着发奋,跳出了狭窄逼仄的源清,毕业留任何麓县一中,也是教语文。
郑斯琦语气淡淡的,只像单纯在说一个故事,“他那时候跟我说,他留任教师的那一年,祖父家里就剩了半缸麦,结结实实是穷得叮当响,一条裤衩子三兄弟轮着穿,临走之才大费周章从他弟弟腿上给扒了下来才出得了门。那年正好是1966。”
林双玉听了发笑,捋了捋滑下来的袖口又停住不笑。
1966的中国是山雨欲来风满楼,高校首当其冲,最先应声批判资本主义复辟。何麓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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