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妖 作者:一夜北风
第四章 无妄之灾
第四章 无妄之灾()
“我叫惊鸿，你呢？”
“惊鸿……”
无意识的重复后，竹妖沉默无语。
“怎么？还没有名字？”
淡淡的嘲弄语气，彰显着猫妖的得意。
“一千年前，这是哪儿？”
竹妖突然的一问让猫妖愣了片刻。
“楚国。”
“楚……楚君竹。”
“啊？”
“我的名字，你会记住的。”
积怨数百年后的第一次对话，在轰然炸响的劫雷中结束。猛然惊醒了的猫妖才发现，那自称楚君竹的竹妖早已不见了踪影。原来楚君竹早已化形成功，就等着猫妖送上门来，等天劫一到，立刻闪走，留猫妖自己去享受那双重份量的天劫。
亏着猫妖之前攒下了三根替命长毛，虽然摆了个大乌龙，被劫雷劈了个凄惨无比，但总还是勉强保住了一条小命儿。
劫云散去后楚君竹赶回来时，猫妖已经逃去无踪，让这复仇计划没能做到完美。
“惊鸿，有名字就好。”
痛打落水狗的机会，放过了实在对不起自己，所以楚君竹决定离开枯竹林，到外面去试试运气，看能不能逮到那只该死的猫妖。
而且，楚君竹对人类世界也非常好奇，想知道是不是真的与听闻中的一样。
按照记忆中的模样，幻化出一套白色的长袍披在身上，活动了两下觉得很不方便，才想起还缺一个束腰。搞定了衣裳，解决了靴子，又被头发难住了，折腾了好一会儿也弄不明白，索性由着它披散着垂在腰间。
上下打理一新，自觉找不出漏洞之后，楚君竹终于离开了枯竹林。当他踏出最后一步的时候，数十万颗枯竹齐齐抖动，欢呼亦或是悲鸣不得而知。
楚君竹对人类世界的向往已经有数百年了，曾经有两个人类修士探查枯竹林，仗着功法精湛，硬是呆足了三十年，给无聊中的楚君竹带来了很多惊喜。可惜，最后还是没能逃过一死。
动手的并不是楚君竹，他并不想杀掉那两个人类修士。枯竹林的生活实在无趣，能有两个见识丰富，阅历广博的人类修士陪着，楚君竹欢迎还来不及，怎么舍得动手。如果可以的话，圈养住他们两个才最合心意。
遗憾的是，其他数十万颗枯竹不这么想，在这个被楚君竹掌控了生死的空间里，它们唯一想做并且能做的，就是把每一个外来的生命吞噬掉。
对此，楚君竹原本是欢迎并且支持的，反正被抢掠来的真元或者妖气最终都会落在自己的手里，只有那两个人类修士不同。因为是两个人一起来的，所以有对话有交流。虽然很难理解人类的语言，但楚君竹还是想听想知道。
三十年的时间，楚君竹一直在默默地倾听，并且很不可思议的理解一部分简单的内容，于是惊异欣喜。
简单直接到近乎于黑白的世界，突然变得五彩斑斓，豁然开朗的感觉让楚君竹险些因为激动而露出行迹。
古井无波的心被意外的收获激起了波澜，下意识的想要更多时，两个传道者却已经枯瘦如材，再不复初时的丰神俊朗。楚君竹明白，他们的时日不多了。
关于无为而治和法理天下的争论仍然没有结果，喜欢简单直接的思维方式的楚君竹比较倾向于法理天下，但遵循自然规律的无为而治似乎也不无道理。
楚君竹真的很想知道争论的最终结果，因为他明白，这与他的修行，与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都有着非常大的帮助。可惜，直到枯竭而亡，两位修士仍然没能得出结论。
透着一丝碧意的白色玉环，是两位人类修士留给楚君竹的唯一馈赠。几百年的灵气滋养，让玉环不时的漾出一环温润的光晕。握在手中把玩了片刻，便学着记忆中的样子，将散着的头发束了起来。
一路循着猫妖逃走时遗下的痕迹慢慢赶过去，顺便适应新的身体。
妖都有化形的能力，只是早晚不同。最快的只需百年修为，只是难免会留下一些抹不去的痕迹，楚君竹则不同，近千年的修为让他的化形近乎于完美。
做为妖的第二形态，化形并不是简单的模仿成人类形象。受先天所限，妖的本体形态总有或这或那的缺陷，比如楚君竹，在竹妖形态时不能移动，攻击方式极其有限，所以才会被猫妖一再骚扰。
同人类一样，每一个妖也都有着自己独一无二固定不变的面孔，楚君竹对着水面端详着新的自己。
没有杀气，样子一点儿也不凶，不过还蛮顺眼，咧开嘴轻轻一笑。正得意间，水面忽然漾起一圈圈的涟漪，让那张颇为温和的笑脸一下子模糊了，紧接着地面也开始震动起来。
皱着眉缓缓抬起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张开的左手中，是五片缓缓盘旋飘转的竹叶。
少顷，上游转角处闪出五名骑士，一水的黄骠马，长弓大剑皮甲披袍，彪悍的味道隔着百多米都闻得到。
山青水秀，草软风柔，一袭白衣似雪，动静间的强烈发差愈发的彰显出这一刻的突兀。
五名骑士显然没有料到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居然会有人沿溪而立，下意识的收住了马速。心中虽然有所怀疑，但楚君竹温和良善的面貌让他们并没有太多的警惕。
楚君竹侧过身子，将张开的左手轻轻掩到背后，调匀呼吸按耐下激动，准备迎接与人类第一次的正面接触。
本想凭借着五骑齐冲的威势压一压楚君竹，好方便问话，不想溪边满布的碎石碍住了马蹄，轻轻巧巧的就破开了五骑一体的气势，只好各自择路碎步前行，缓缓靠近楚君竹。
在距离拉进到三十米的时候，一个虬须大汉提马上前，张口喊道：“那后生，可曾看见一条黑色大蛇从这里过去？”
直接而鲁莽，跟那张粗犷的脸孔很配。
侧着身子的楚君竹没有出声，而是用好奇的眼神注视着虬须大汉胯下那匹马。以他的灵识，可以轻易判断出，那匹神骏的黄骠马其实要比它身上的虬须大汉厉害些，所以很不理解它为什么会肯伏与人下。
不想他这一瞄却吓坏了那马，虽然它实力却是不凡，否则也没可能进得了这崇山峻岭，而楚君竹却是拥有着九百多年修为的大妖，又不晓得收敛，只骇那马四蹄发软，控制不住的退了两步。
在虬须大汉上前搭话的时候，剩下的四骑已经作出了戒备的动作，如此荒僻的地方遇到一个毫无远行打扮的人类实属怪异，所以故意安排性格粗犷的虬须大汉过去搭话，这样或进或退都有个转寰的空间。
不成想，话才递出去，马就出了状况。自己的坐骑自己清楚，为了方便除妖，几人的坐骑都是从小靠着灵药驯养起来的，翻山越岭如履平地。许多个自负耐力惊人的妖，最后都是折在了更善奔跑的骏马身上。
平日里接触多了，等闲妖怪根本不放在眼里，遇到好欺负的，甚至还会飞蹄上去凑趣，可这会儿才被楚君竹看上一眼，就骇的错步急退。五个骑士悚然一惊，下意识的握住了腰侧冰冷的剑柄，局面一下子紧张起来。
其实两边都不想发生冲突，楚君竹性子和缓不爱争斗，只是本能的谨慎自保。五个骑士此行本是追逐一个蛇妖，并不想节外生枝，再加上楚君竹一身的仙家气派，让五骑下意识的不想与之为敌。
但不想不代表就可以避免，第一次面对人类的楚君竹本就紧张，否则也不会预先备好竹叶以防万一，当对方五人猛然握紧大剑的时候，背在身后的左手不由得一抖，险些把就竹叶投掷出去。
紧张到一触即发的关口，五骑中年纪最小的一个提马上前，与虬须大汉并排而立。简单而短暂的一个动作，却是提着心吊着胆完成的，生怕对面那人一个误会，再一个激动，就不可收拾了。
幸好楚君竹保持了冷静，让紧绷着的气氛稍稍轻缓了些。
“抱歉，我三哥性子鲁莽，多有冒犯。”
抱拳一礼，笑在话先。
“我们兄弟五人是法严宗门下，此行乃是追逐一蛇妖而来，阁下若有所见，还望不吝指教。”
摆出身份，讲明事由，态度不卑不亢，给足了楚君竹面子，又不会自降身价，当得起老辣二字。
可惜，这一番做派却是表错了情，语气是否强硬，态度是否恶劣，在楚君竹全无所谓，或者说现在的他还分辨不出其中的差别。他所在意的，只是对方是否动了杀意，所作所为会不会威胁到自己的安全，仅此而已。
看出对方确是无意动手，楚君竹放下心也放下了手，五片竹叶直接消散在空气中。
对峙变成对话，楚君竹有些不知所措，踌躇片刻，决定尽量简短。
“没有。”
再简单不过的两个字，对面五骑却勃然变色。
“妖孽！”
虬须大汉失声惊呼，随即扬起手中大剑，双膝一磕马腹，就要纵马出击。
“三……”
旁边那位急忙探出手去拦阻，可终究是晚了一步。
被主人驱使着冲了出去，让强压着的畏惧一下子变成了疯狂，黄骠马几步之间就把速度飙到了极至，让背上的骑士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突然的变故让楚君竹为之一愣，想不通自己哪里漏了破绽，也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动手。
临阵对峙，一刻的疏忽都要不得，更不要说他的愣愕了，脑子里还转着疑问，对面的大剑就已经落在了身上。宽阔的剑身配上强猛的力道，再有马速的帮衬，让这一击挥斩近乎于完美。
错愕中的楚君竹毫无反抗的被劈得飞跌出去，不过五骑却同时变了脸色。
自己的东西自己清楚底细，看似粗糙的巨剑其实锋利异常，等闲妖怪不说一击两段，至少也要见血见伤，更有暗刻的符文追加雷火伤害，是保命除妖的利器。
如今毫无保留的斩击在楚君竹身上，居然只是击退击倒，连那身白袍都没能破开，足见其实力的夸张。
五人都是果决爽利之辈，既然已经出手，又确定了对方妖怪的身份，自然再无犹豫，趁着楚君竹尚未回过神来，后面三骑同时拉开了长弓。
挨了一剑的楚君竹并没觉得怎样，只是摔了一下多少有些郁闷，动了动扛剑的左肩，再次捻出了五枚竹叶。
毫无悬念，绿色的光痕过处，五匹马惊嘶倒地。片刻之后，从远处传来隆隆的炸裂声，让摔落在地的五人脸色好一阵苍白。
很明显，楚君竹随手射出了五枚竹叶并没有发挥出应有的威力，击杀掉五匹马不过是捎带着。听那声势，后面五个大坑铁定少不了。
利落的翻身跃起，五把长弓对上楚君竹所在的位置，并迅速拉开距离。遇上棘手的大妖，巨剑更多的是起到拦挡扛架的作用，真正的杀招还要看长弓骨箭。
楚君竹还在品味刚刚那一击的成果得失，对五人的动作没有任何反应，对那五把瞄着他的长弓直接无视。
因为他还不晓得弓箭是什么东西，只以为杀掉了马，剩下实力弱得多的人对自己再无威胁，自顾自的在那儿发呆。
缓缓退出三十几步，估量着差不多是安全距离了，五把长弓搭上铁青色的骨箭，同时较上了劲儿。
嗡的一声轻响，五箭齐出，手脚四肢连带着正中胸口，一个没少一个没差，全都被稳稳的钉了个正着。不过，接下来并没有出现期待中的鲜血狂飙，翻身仆倒的画面。五根骨箭就像插在了木桩子上一般，稳稳当当，不痛不痒。
从初时惊异的雪白，到动手时激动的赤红，再到这会儿绝招无果后的铁青，自称法严宗门下的五人这三变脸的绝技着实不凡。
相比之下楚君竹倒是冷静得多，没去搭理插在身上的骨箭，直接捻出了竹叶。
动作不快，对面五个看得清清楚楚，抓着长弓的手臂直接就颤了。那看着轻飘飘的竹叶，却是实打实的狠招，把他们五个摞一块儿都抗不住，至于说躲就更是扯谈了。
嘴里发苦，心底发怵，明明是追着一蛇妖过来的，不想却撞上了这么个呆头呆脑偏又实力强横的家伙，这一回小命休矣。
楚君竹没有摆谱示威的习惯，一抬手五枚竹叶就飚射出去。没有花哨没有折转，标准的直线，依仗的就是速度。细长微弯的竹叶撕裂空气时发出刺耳的尖鸣，撞在拦挡的巨剑上直接炸开，碎肢残臂洒落一地。干脆利落，没一个落跑。
五个人，五匹马，加在一块儿的血腥味儿连风都吹不散，楚君竹皱着眉忍了一会儿，放弃了搜找遗物的念头。
“出来。”
说起来这一仗也算是无妄之灾，莫名其妙的打了一架，身上还**了五根骨箭，惹事的主儿当然不能放过。安静下来用心一搜，楚君竹就找到了潜藏在水底的蛇妖。
哗啦一声水响，碗口粗细的一条黑色大蛇窜出水面，蜿蜒爬行到楚君竹身前，幽绿色倒数着的瞳孔隐隐透着几分冷意。
“树妖？”
山石草木成妖者，少有血腥杀戮之气，若是功法得宜还能弄出一副仙家气派来，一般人类修士根本认不出来。不过同样是妖的蛇妖却不会认错，再加上楚君竹挨了五支骨箭还一副不痛不痒的模样，更是非树妖不能做到。而且，看处事方式和动作反应，显然是一个初出茅庐的菜鸟。
追兵死了，又遇上一个呆呆的、可堪利用的、实力强横的菜鸟，蛇妖真的很开心。或者杀掉，或者骗来做打手，都是不错的主意。所以，虽然勉强，但还是用它那张蛇脸做出了欢畅欣喜的笑脸。
不过这个好不容易扯出来的笑容却成了蛇妖的最后一个表情，一枚晶莹碧绿的竹叶正正的钉在它的身上。
“为……为什么？”
“我讨厌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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