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风烟路 作者:林阡
第1261章 欲渡关山,何惧狂澜(2)
曾几何时,吟儿想和瀚抒一起活下来并且对此相当乐观,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得不说这种乐观正在减少,到最后支撑着吟儿的已经不再是意志,而是对盟军和林阡的责任感。
这场仗,盟军因她才腹背受敌,林阡为她才捉襟见肘,虽然盟军并不纯粹是为了保护她,可是之所以岌岌可危终究根源于她和洪瀚抒的阴阳锁。偏偏大家都浴血奋战无怨无悔,那么当他们在前线披肝沥胆,她就必须活着——她活着,是他们唯一的慰藉,更加意味着士气的凝聚。
给她斗志也给她压力,教她不敢死的同时,时刻不忘想办法去退祁连山的兵。
而总有那么一些间隙,悲观的念头会暗暗侵蚀了斗志和压力,譬如“如果不能两个人都活真要有一个人死?”吟儿不是没考虑过这问题,相比生龙活虎的瀚抒,吟儿死的可能性更大,大得多,生死边缘吟儿显然也想过,如若自己不在了,不能令林阡太伤心,要是瀚抒能回头是岸,继续当林阡左膀右臂,她死也死得有意义些。
经过那么多日子和洪瀚抒的相处,她发现,多年来,也许瀚抒真不知道他自己在做什么,就只是单纯地想要跟林阡比而已。“哪怕功业比不过林阡,也要让林阡头疼头疼”,抱着这样的态度游离在盟军周围——但其实瀚抒很想回到林阡身边。
也是昨夜和渊声的比拼中。吟儿更发现了,林阡差一点为之入魔的要保护的人当中,赫然存在着一个洪瀚抒——其实林阡很想救瀚抒!
原来是两厢情愿。那她,就安心得多了。
“吟儿,活着……只要活着,活着,我愿意敷药!愿意!”最后一点意识撑着吟儿把药递到林阡面前,终于得到他服软听话的这句。
见她昏死,林阡早不知身上的剧痛是来自后背还是胸口。却看到吟儿即使晕厥还剩只手本能掩腹,不禁更教他觉得自己适才糊涂。且不说吟儿是个怕死鬼,为了小虎妞她也不会愿意死啊。想不到当初他排斥不肯让她生的孩子,此刻竟成为他所希冀的她有求生欲的凭证!林阡大喜,竟含泪笑了起来。边笑边低声坚定:“吟儿,我不准你死。”
“主公……”樊井以为林阡一时错乱把哭笑喜怒都颠倒了,不,林阡是看到吟儿想活真的高兴,此刻抱紧吟儿他自然不会悲恸——因为有救吟儿的方法啊,有这悲恸的时间完全可以救她,只看你林阡做不做罢了!
“去把洪瀚抒带回来。”林阡如常冷静,即刻对帐外的十三翼下令。
“师父!师母她?!”妙真看吟儿昏倒大惊,也意识到。此刻正在回监狱途中的洪瀚抒,很可能已经可以摆脱何慧如的控制!
阴阳锁再次发作到失控,是这样突如其来又理所当然。谁都想把仗打完了再来顾它。可命运这东西哪是你能安排,时间地点岂容你说了算。
“待战胜金军后再解阴阳锁”,是林阡说服孙寄啸和蓝扬的理由,最多也仅仅耽误了一夜,可能只需要消耗几天的苦战,于是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了。哪怕金军祁连山苏慕梓一同压境也不怕了——可是,忽然间。这些情节全盘推翻,转圜的余地倏忽全消失……最好的情况突然不存在,最糟糕的境地不约而来,无法回避局面重新陷入两难——
洪瀚抒又莫名发狂,吟儿随之意外衰竭,一瞬而已。
这一瞬,守护在何慧如身边的一众毒兽们,因为太猝不及防竟被那巨力一击而散,来不及排兵布阵,这在何慧如的正面战史上从未发生过;这一瞬,和轮椅堪称人车合一行动自如可以做到无声无息的孙寄啸,人和车被拆分老远一起被飓风掀开重重摔在地上。
但下一瞬,何慧如即刻发力,将毒兽重新召唤,调集的同时发动反攻,直冲着洪瀚抒席卷。
难怪林阡下令时只说,把洪瀚抒带回来,而不是说,十三翼你们去助战,因为不需要,何慧如足够制止一个疯魔的洪瀚抒,尽管比对付一般高手吃力得多,但毕竟她控制的那些毒兽机灵刁钻,不是靠不动脑子的硬拼就能销毁的。现下的洪瀚抒功力非凡可以和渊声叫板可以灭千军万马,却可能敌不过一个小小的虫豸,因为他思想转不过弯。
妙真赶到当场时,只见何慧如静静伫立,毫无表情,亦无动作,然而在她四面八方,却有多重兽阵无穷毒物环绕,肉眼可见尚有这么多,遑论虚无缥缈者,教一干人等,谁都无法靠近一步。
不,却有人也在这战阵核心,那就是孙寄啸,和何慧如在同一瞬作出反应“拾”起反剑的孙寄啸,清楚是阴阳锁发作之后,选择不遗余力边上轮椅边挥剑抵抗洪瀚抒的内力:“大哥!冷静点!冷静!”尽管那声音很快就被钩风淹没……
妙真忽然被惊撼,撼动她的,不是洪瀚抒和七八个物种群同时干上架了,而是此刻孙寄啸选择了怎么站,“他竟是这样的识大体……”这一幕和孙寄啸心急最容易为洪瀚抒贸然进军不冲突,恰恰还统一了,说到底,还是为了洪瀚抒啊。
先前,孙寄啸最容易发起猛攻,是因为“大哥同样是死,管什么理智不理智?”如今,理智起来也是孙寄啸,是因为,他静下心来听了林阡的解释之后,理解了林阡的意思,为了救洪瀚抒的命和志向他愿意和林阡合作,因为只有和林阡合作洪瀚抒才能活。哪怕,亲手送洪瀚抒一时之辱,亲眼目睹,一同煎熬。
思及孙寄啸从西北到这里不过费了一刻时间——孙寄啸虽然练过骑马。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但毕竟应该迟缓些,然而他没有比正常人慢。他比他素日要快上太多,显然是为了洪瀚抒好。
现在何慧如终于毒倒了洪瀚抒,孙寄啸任凭洪瀚抒昏迷被人反绑,沉默一路却始终守卫在洪瀚抒身边,也是为了洪瀚抒好。
“这阴阳锁发作得太过突然……似乎是逼迫着盟王改变心意不再等到与金军战后再抉择——改变心意,可以有杀我大哥和立刻救他两种方式,孙寄啸斗胆赌一次。盟王是选择后者!”此刻孙寄啸坐在林阡身前,不卑不亢发挥口才。还是为了洪瀚抒好……
一切都是为了洪瀚抒……和妙真自己对林阡和吟儿,是多么相像。世人眼里的孙寄啸,却大多都达不到这样。
孙寄啸话音刚落妙真还沉浸在对寄啸的改观里,就只听得樊井大喝一声:“不行!”连一贯清冷的慧如都似惊了一惊。随后一直凝视着林阡。
妙真不知救阴阳锁的方法但是樊井和慧如知道,看他们举止反常自然诧异,不得不缓过神来仔细思考,忽然觉得,那解锁方法很难,很难,尤其是对于如今的战争狂澜,不切实际……
“樊井,这些年来我们一直任阴阳锁耗着。但现在已无法再耗,瀚抒和吟儿都痛苦。”林阡自己中过阳锁,知道吟儿衰弱固然痛苦。瀚抒发狂到把他整个人都烧着了难道好过么,事实上也并不是没有办法,只是一直被战事贻误罢了!
“然后你想做什么?!且不说这一仗是盟军的生死之战,你必须立刻就回前线;阴阳锁需要用你全身的真气,可你现在自己这副鬼样……”樊井极力劝阻,妙真这才意识到。原来是这样,真的不切实际——
当吟儿和瀚抒的阴阳锁危在旦夕。偏偏战况和林阡的伤势都到了燃眉之急!
太凶险,盟军吟儿瀚抒一起上了天平,千钧一发似乎硬要逼着林阡做一个取舍可林阡哪个都不放,这样的压力和矛盾换个人根本难堪承受,林阡却在最短时间内试图做到上述一切都平衡,而且他做得这样坚定和迅速,一干人等除了惊呆之外,无法臆测到主公的把握有几分心境是怎样,这场仗又该何去何从?!
妙真眼眶一热,只觉有什么在里面打转,整颗心第一次完全不站在师父这一边,只奢求樊井能说服林阡。
“樊井,只需半刻,他二人皆有活路,对盟军对祁连山都极尽鼓舞,这一战便不是生死之战。”林阡坚硬回答,俨然心意已决,他的意思很清楚,眼下的所有压力,看似并列,其实因果。
“那么真气呢?”樊井问,林阡只答了他的前一句,关于盟军此战很艰难缺他半刻都很难打——林阡的这场冒险并不是没有考虑到盟军,相反,他计算到了此战盟军的难度会发生变化。也是,他这种人怎可能把盟军抛弃在险境。
可是,后一句呢,真气呢,你可考虑到你自己了?
“若失败了,非但他二人会死,你比他们更早。届时盟军和祁连山,一起戴孝吧。”樊井不是危言耸听,慧如目中一丝黯然。
“虽不在最佳的状态,倒也不至于送命。”林阡目光充斥决心。
樊井冷道:“真是自信。”
林阡话锋一转,目中也含悲伤:“若他二人都不能救回来,我仍会给盟军打赢这一仗。”
“到时候他俩没活盟军难度未减,你可能伤势严重动都动不了,要如何打赢?”樊井尽泼冷水。
“未必全靠武力,林阡言出必行。”林阡斩钉截铁。
樊井原想说话,却没办法再忤逆。
“说实话,我已经越来越不忍见到,每一战之后的他了。”樊井抑郁退出营帐,路过妙真身边时低语了一声,妙真一震,樊井边甩手扬长而去,边背对林阡怒吼咆哮:“小子,下次别再叫我见到你!!”
“孙将军,我为他二人解阴阳锁之时,石峡湾由你协助沈钊,帮我军抵御金军。”没有听错,林阡居然用上了敌人。而且深知这个人能完全为他所用——在他缺席盟军的半刻时间,他拜托此刻唯一支持他的孙寄啸照看,并且把石峡湾的重要军情驻军分布悉数告知于他。
眼看林阡和孙寄啸交代事宜樊井也已气呼呼地离开了。同在这营帐之内的妙真,望着昏死的吟儿和瀚抒,呼吸越来越急,忽然横生杀机——杀了他!
杀了洪瀚抒!
形势这般危急,师父本就辛苦,何必多操份心,即便成功救了他们。即便皆大欢喜,即便不曾送命。也注定损耗师父,师父个性如此,恐又会马不停蹄去下一战,这才是教人最担心的!
妙真的脑中。不停回响林阡那句,“若他二人都不能救回来,我仍会给盟军打赢这一仗。”何必?若然失败,若然师母死了,师父身心俱伤还要再兼顾盟军,更痛苦。
无论解锁成功失败,伤得最深都是师父,既然如此,可以有更好的解决方式。由我杀了洪瀚抒——
眼神一厉,梨花枪几乎扎到瀚抒额头上,却在那时。无法再深半分,林阡和孙寄啸尚不知情,只是何慧如的毒障在保护。
“何教主,为何?”杨妙真不解地也气急败坏地看着何慧如,这是绝好的杀死洪瀚抒的机会,为何她要阻挠。
“因为王的眼里有斗志。我知道他决心是这样的,那。就一定会完成。”慧如理解地说,眼眸静谧如水。
“我何尝不希望他完成,可是完成得太辛苦了,师父就是因为要顾及的事情太多,所以才诸多受制,明明可以一刀结果了洪瀚抒的,师母和盟军便都有救!!……至于对祁连山有愧,且当杨妙真不听军令,任由祁连山处置!”杨妙真噙泪试图说服何慧如,所有的罪宁可一个人扛,甚而至于不怕死。
“两全其美的方法,既然有,又何惧辛苦。”慧如轻声低述,“王,向来如此,双肩挑担,宁走曲径。”他是林阡,就注定是压力和矛盾的汇集点,那就由他来消解这一切。
“好,盟王,我会一直在这里,帮你们抵抗金军!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杀到不能再杀了,只要大哥能活着!”那时,孙寄啸双目炯炯,信誓旦旦。
看他俩已经有倾谈结束的趋势,妙真情知杀洪瀚抒无望,沉默低头收回梨花枪,退回到一隅。
何慧如悠悠叹了口气,王,又多了一个为他分忧的人。
刻不容缓,林阡与孙寄啸方一交代完毕回到原地,瀚抒阳锁烧到极致,皮肤都已有部分溃烂,而阴锁发作的吟儿,形似没有了生命迹象,当压制阴阳锁的药物都不再起效,林阡不再废话扶起他二人即刻盘膝坐地。
孙寄啸与沈钊护外,慧如与妙真守内,足矣。
卯时七刻伊始,军情纷至沓来,“祁连山向曾嵘发起猛攻,因辜将军先前撤离,曾将军人手不足,已经快抵御不住。”
“怎会如此?不是说蓝扬可以稳住祁连山吗?”妙真大惊。
“蓝扬手下不听号令,聚众叛乱,宣称蓝扬投了盟军,背叛了洪瀚抒。叛军头目说要覆灭盟军,祁连山立即便一呼百应争先恐后。”报信小兵带着哭腔,显然彼处战事凶急他是来请求增援的。
先前,林阡和吟儿都不奢求祁连山能够休兵只希望蓝扬能控稳形势不猛攻就好,诸多交涉,都只是要得到祁连山一个中立的立场态度。
现在,唯一能按压祁连山对盟军敌意的那个将兵之才,竟然也因为迟迟不肯起兵而遭受了激进者的中伤和所有人的猜忌?!情势失控,行将崩坏。
在陇右多方战乱里的祁连山,连立场态度都是那么举足轻重,更何况他们的战斗力!破坏力!
妙真倒吸一口凉气,这阵前兵变说明了什么,顺应民心的才得天下,也就是说祁连山剿灭盟军的愿望已经决堤。
“别……别进去。”妙真怕林阡听见了影响心绪,这运功的生死关头,岂能乱他心神害他走火入魔?于是狠狠拦着小兵不让进,只容自己心乱如麻。
祸不单行,同是卯时七刻,苏慕梓于白碌叶碾等地连战连捷,其麾下“赫品章大败袁若平郭子建,阵前扬威,锐不可当。”这情报接踵来袭,妙真硬是按着不肯报呈林阡。
“郭将军他们就真拿他赫品章一点办法都没有吗!”妙真气急,为何这崛起的英雄偏偏在敌方!
前所未有的危机,无以复加的恐惧——
卯时七刻,楚风流薛无情麾下两路大军联合,试图冲破林美材海逐浪的防线,其中,“薛无情与十二元神兵马已逼近我石峡湾驻地。”
卯时七刻,齐良臣率一干精锐强势压境,作为司马隆的掎角之势,于会宁对寒泽叶夹击,不多时,寒泽叶危如累卵,“辜将军尚未熟悉形势便遭大败。”
“卯时七刻”,卯时七刻!卯时七刻……
东南西北,无比复杂的战况,如此简单的指向——
指向这是一场盟军横竖不可能赢的战斗。
当盟军的东南西北都已是劲敌,盟军就等于被围在当中几乎不通气。
而今,只要有一角垮,盟军就将被整体吞噬。
唯一能够在每场逆境里力挽狂澜的师父,此刻却忙于给师母和洪瀚抒那恶魔运功驱毒,那比这场战争还更加艰难……关心则乱的妙真,当时思绪一片空白,想不到对策,只担心战报会不会穿透了营帐进去了一心运功的师父的耳……
而这些,站在林阡身边守护的何慧如清晰听到了连知觉略有恢复的吟儿都清晰听到,林阡怎可能听不到?
“我……”吟儿艰难想说话,泪水断线止不住,其实她心情和妙真一样,都不愿林阡太过辛苦,从她恢复知觉的第一刻起,战报就半刻都没有停止地一起轰炸在耳边,而且无一例外全是险情败绩粉碎边缘,她背对着林阡看不见他脸,想看他又怕害他气力被干扰,而且就在这发声之初,忽觉背上有一道强力阻挠了林阡的解毒进程,不知是不是受了战报的影响林阡内力遭遇阻滞,陡然竟出现了全身真气逆行的迹象。
亏得林阡及时调整才不至于送命,然而这真气的逆行岂是小事,当此时解毒发生中断,慧如色变急忙上前来救,林阡却还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满头虚汗,脸色苍白,气息凌乱。
“王……”慧如扶起林阡之时,意识到适才阻挠林阡的原是洪瀚抒阳锁的垂死挣扎回光返照而已,此刻洪瀚抒四肢完全被毒兽们集体遏制着,仍然带着戾气精神旺盛地仇视着吟儿,可是这戾气很明显比方才化解了不少,还在渐渐转淡。
然而阴阳锁的消解不能停断,否则这戾气会在一瞬之间重新喷发,甚至比压制之前更加严重,或许会顷刻就反噬了瀚抒和吟儿,对这些万分了解的林阡,尚未调匀气息,便又要继续救他二人。
“胜南,我,不要你为难,你比我们谁,都重要……”吟儿泪流满面,拼尽全力要阻止他送死。他会照顾好盟军的她相信,他是战场无往不胜的英雄她知道,可为了让她活下来他用他的命在搏她心疼。
“少废话,只想你活着,看着我怎么赢这场仗,看着他以后的每一战都战绩煊赫。”林阡虽大汗淋漓,却甘之如饴,命令她活下来,也诱惑她活下去……
以后的每一战,都战绩煊赫……吟儿余光看到反复折腾妄想抵抗一点都不省心的瀚抒,拳头终于有了握紧的意念,不错,我们都要活着,不负我们云雾山比武的约定……其实,瀚抒回来做胜南的左膀右臂,我真的,好想看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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