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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如安如今已是内廷之中备受瞩目的后起之秀——作为御书房管事太监,他几乎每天都能有面圣机会,偶尔间的只言片语说不定就会影响到德庆皇帝的决策——可谓是举足轻重。
而吴信泉身为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固然是内廷魁首、权高位重,但他陪伴圣驾的机会并不算多,近年来因为屡次办事不利的缘故也逐渐失了圣宠,选择与李如安拉近关系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所以,李如安原本还以为,今天这场酒宴只是吴信泉想要与自己交好的一种寻常手段罢了,并不觉得意外。
然而,当李如安赶到禾心楼的顶层之后,却发现吴信泉身为宴会主人,此时竟是小心翼翼的陪坐于次席,神态间满是谦卑恭敬。
而坐在宴席首位之上的人——赫然就是即将要成为新任太子的七皇子朱和坚!
见到这一幕,李如安心中震惊之余,既是紧张戒备,也是暗中兴奋。
李如安很清楚——眼前这位看似温和儒雅的七皇子朱和坚,实际上拥有着截然相反的心性,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而李如安之所以能够看穿朱和坚的本性,自然是缘于赵俊臣的提醒。
自从李如安携着陕甘大捷的赫赫军功返回京城之后,马上就成为了内廷之中最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受到了各方各面的密切关注,赵俊臣担心会有人察觉到他们两人之间的蛛丝马迹,这段时间也就刻意减少了联系。
在赵俊臣的设想之中,李如安已经成为了一枚至关紧要的棋子,应该留在更为关键的时刻、发挥更为关键的作用,绝不能轻易暴露,一切都要从长计议、慎之又慎。
哪怕是前几天德庆皇帝躲在御书房里谁也不见,一时间朝野各界人心惶惶,赵俊臣也完全没有想过要提前使用这枚棋子的意思。
事实上,近一个月以来,赵俊臣与李如安之间只是暗中联系了一次,就是为了提醒李如安一定要警惕七皇子朱和坚——表示此人“城府极深、杀心极重、于人于己皆是不留余地”。
李如安很清楚赵俊臣是一个何等可怕的人物,而朱和坚能让赵俊臣这般忌惮,就显然也是一个同等程度的可怕人物。
尤其是这段时间以来,李如安逐渐了解到内廷高层的现状之后,也就愈发理解赵俊臣为何会这般忌惮朱和坚了。
简而言之,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内廷高层们对于朱和坚的态度,早已是达成了默契、形成了鲜明两派!
一派是以内书房刘清、司礼监吴信泉等人为首,他们已经彻底投向了朱和坚、成为了朱和坚的忠诚犬马,竭尽全力的支持朱和坚上位;另一派则是以御马监徐盛、东西二厂的孔镇与吴忻彦等人为首,这些人碍于身份与权职,并没有明确表明立场,但也默许了朱和坚渗透与控制内廷的做法,偶尔还会暗中出力协助。
时至今日,无声无息之间,原本应该是德庆皇帝掌中禁脔的内廷各大衙门,却已是变成了朱和坚的后花园。
仅看这一点,就足以证明朱和坚的心机手段,但在赵俊臣的评价之中,朱和坚的可怕之处却不是他的心计手段,而是他的狠辣与决绝!
所以,李如安见到朱和坚的突然出现之后,自然是心中充满戒备。
但与此同时,李如安也一直都在期待着这场见面。
李如安早就猜到,当自己成为御书房管事太监之后,朱和坚一定会设法收买自己为己用的!而且,这段时间又发生了太子朱和堉与藩王们的官司,朱和坚也必然是急切想要从自己这里打探德庆皇帝的近期动向。
事实上,朱和坚能忍到今天才现身与李如安相见,就已是出乎意料的有耐心了。
与此同时,以赵俊臣的眼光智慧,必然是同样猜到了这般情况,但他从来都没有明确表示反对,显然也存着顺水推舟的想法,希望李如安可以趁机潜伏到朱和坚的身边、为他刺探一些情报消息。
至于李如安本人,同样是一个野心勃勃、不甘寂寞之辈,当然也想要左右逢源、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好处,甚至是利用朱和坚的力量来挣脱赵俊臣的掌控。
对于李如安而言,今天这场酒宴固然是宴无好宴,但也同样是一次机会!
所以,见到朱和坚的出现之后,李如安心中暗暗戒备之余,却也隐隐有些兴奋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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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表面上,李如安则是摆出一副大惊失色、诚惶诚恐的模样,快步小跑到朱和坚的身边,行大礼道:“小人拜见七皇子殿下,未曾想到七皇子突然驾临,小人不仅是姗姗来迟,且又身穿便服、形象散漫,失了规矩,还望殿下恕罪!”
在外人面前,七皇子朱和坚的形象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谦雅,当即是起身抬手、阻止了李如安的参拜,笑道:“李内臣肩负着御书房之重任,自然是身不由己,迟到片刻也是正常,咱们乃是宫外相见,也皆是身穿便服,就不必遵守那些繁文缛节了,大家随意一些就好!”
说话间,朱和坚已经把李如安引到自己身边落座,愈发是态度亲切,又说道:“其实,我今天也是偶然间收到消息,说是吴内臣要在禾心楼宴请李内臣相聚共饮,想着自己也正好是无所事事,就决定当一次不速之客、趁机与李内臣多多亲近了!
对于李内臣,我可是敬仰许久了,不论是前段时间陕甘大捷的赫赫战功,还是这些日子管理御书房的井井有条,无不说明李内臣乃是内廷之中首屈一指的大才!所以,我也是有心结交,还望李内臣不要怪我来得唐突才是!”
不论吴信泉与李如安二人在内廷之中是如何的地位显赫,但他们终究是宦官身份,按理说是绝对没有资格与朱和坚同席而坐的,如今可以陪坐于一旁,显然是朱和坚刻意示恩的缘故。
见到朱和坚的这般作态,李如安不由是有些受宠若惊,哪怕明知道这一切都只是朱和坚的伪装,却也是忍不住心中一暖、暗生好感。
别的不说,就看朱和坚称呼吴信泉、李如安二人为“吴内臣”、“李内臣”,这份尊重就让他们异常满足。
事实上,在明朝时期,高层宦官是有资格自称为“臣”的,平日里各地镇守太监平日里给皇帝上呈奏疏之际往往也是以“臣”自居,皇帝心情好的时候也会称呼高层宦官为“内臣”、“厂臣”;
但到了德庆时期,因为德庆皇帝的皇恩太寡、皇威太重,屡次的清洗整顿早已让内廷众人吓破了胆,平日里也不敢有任何逾越,面圣之际所有内廷高层宦官为了表示谦卑皆是以“小人”自称,德庆皇帝也总是直接以姓名称呼他们,“内臣”的称谓却是极少有机会听到了。
仅看这一点,内廷高层的众位大太监会集体选择支持朱和坚,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相较于动辄就要清洗整顿内廷的德庆皇帝、又或者是天然敌视宦官干政的朱和堉,朱和坚对于内廷而言无疑是最好的未来选择。
李如安如今也算是内廷高层之人,却也是愈发理解这些大太监的心中想法了。
心绪百转之际,李如安表面上则是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颤声道:“太子殿下谬赞了,小人何德何能,能受您这般看重……”
似乎是因为心情激荡的缘故,李如安这个时候竟是失言失态,直接以“太子殿下”称呼朱和坚。
朱和坚依旧是一副谨守本分的模样,顿时是表情稍沉,皱眉道:“还望李内臣慎言,如今的朝廷储君依旧是我那三哥,而我还只是一个未得册封的寻常皇子罢了!我不管庙堂局势如何变动、又有着怎样的流言蜚语,但只要是三哥他依旧在位一日,我等就不能有任何逾越!”
另一边,吴信泉则是陪笑打着圆场,道:“还望七皇子殿下千万不要怪罪李如安的失言,他只是不小心说出了真心话罢了!更何况,陛下他的心思早已经不是秘密了,再加上七皇子殿下对待我们这些可怜人一向恩厚……说一句大不敬的话,我等内廷众人,可是早就期盼着这一天了!”
朱和坚叹息一声,也不再坚持,只是表情间满是怅然。
然而,朱和坚的眼神深处,却是闪过了一丝满意。
李如安与吴信泉对视一眼之后,竟是有些默契,很快就转移了话题,李如安开始恭维朱和坚的宅心仁厚与清誉满朝,吴信泉则是表态恭贺李如安的晋升与重用。
就这样,酒席间的气氛再次活络了起来,朱和坚也是顺坡下驴,不再是冷脸相待,依然是一副毫无皇子架子的亲切态度,与二人有说有笑、有来有往。
但渐渐的,在吴信泉的刻意引导之下,三人间的话题逐渐转向了御书房,也趁机向李如安打探御书房的情报。
只见吴信泉笑眯眯的说道:“如安管理御书房的时间尚且不足半月,但已是成效斐然!御书房近年来屡禁不绝的消息外泄之事,竟是短时间内就被彻底根绝了!如今御书房内人人自律,可谓是气象一新啊!
咱家可是听说了,这段时间以来,陛下因为太子与藩王们的官司心情不佳、留在御书房里谁也不见,外朝的权臣们急切想要从御书房那边打探消息,谁曾想御书房这一次竟是守口如瓶、严守机密,一丝一毫的消息都没有传出去,可把他们给急坏了!”
朱和坚也是笑着点头,道:“我也听说,父皇他对于李内臣的表现很是满意。”
李如安连忙表示谦逊,但心中则是有些冷笑。
这段时间以来,因为御书房严守机密而是心急如焚的人,只怕也包括了眼前的七皇子朱和坚与司礼监吴信泉!
然后,就像是李如安的预测一般,吴信泉话锋一转,突然问道:“如安,七皇子殿下与咱家皆乃是陛下最为信任之人,御书房的事情固然是要瞒着外朝那些臣子,但也没必要瞒着七皇子殿下与咱家啊……
近些日子以来,七皇子殿下与咱家眼看着陛下心情不好,皆是有心要为陛下分忧,但又不明白陛下他老人家的想法,心里也是着急啊!若是无法猜透陛下的心思,七皇子就不能为陛下尽孝,咱家也不能为陛下尽忠,于公于私、于情于理皆非好事,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所以啊,趁着今天这次机会,你就稍稍向我透漏一下,陛下他这段时间以来在御书房内究竟做了些什么事?又说了些什么话?”
朱和坚再次的面现不快,斥责道:“吴内臣,我等身为臣子,又岂能窥探父皇的消息?更何况,李内臣身为御书房管事太监,对于御书房内所发生的事情就理应是守口如瓶,你这样做岂不是让他为难?”
吴信泉则是笑眯眯的说道:“对于外臣自然是要守口如瓶,但依我看,如安他对于七皇子殿下的态度,必然是有所不同的……对不对?”
说话间,吴信泉依旧是笑眯眯的盯着李如安,但眼神中满是审视。
另一边,朱和坚也不再坚持立场,只是端起了茶盏静静饮茶,但他的眼角余光暗暗观察着李如安的反应,看似温润柔和的目光深处,更是充满了冷酷与肃杀之意。
见到朱和坚与吴信泉这两人的一唱一和,李如安就知道自己必须要做出选择了。
究竟是尽忠职守、缄口不言?还是顺水推舟、透漏消息?
一旦是透漏了御书房的消息,就等于是交纳了投名状、被人抓住了把柄,正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有了今天的第一次泄密,就会有今后的无数次泄密,只怕是从今往后就会身不由己,彻底沦为朱和坚埋在御书房的眼线,若是今后事情败露,也必然会被德庆皇帝当众杖毙。
但好处则是,李如安可以趁机与朱和坚拉近关系,甚至是逐渐成为朱和坚的心腹,在德庆皇帝、赵俊臣、朱和坚三人之间左右逢源,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的利益——这其中的分寸尺度极难把控,但收益也是极大。
更何况,根据赵俊臣的情报,朱和坚的本性最是阴狠毒辣,一旦是李如安开口拒绝,只怕是很快就要命丧黄泉了。
所以,对于李如安而言,其实从一开始就没什么好犹豫的,因为他并没有更多选择。
想到这里,李如安只是稍稍沉默了片刻,很快就如实讲诉了这段时间以来御书房内所发生的各种事情,态度很是老实。
听完了李如安的讲诉之后,朱和坚的表情稍显阴沉,眼神逐渐冰冷,态度也不似刚才那般亲切。
也许是朱和坚认为自己已经控制了李如安的缘故,也就略微卸下了伪装,稍稍显现了自己的真实形象。
“你是说,三哥他呈送给父皇的奏疏,其实是有一明一暗两封,世人只知道明面上弹劾众位藩王的那一封奏疏,却不知暗中还隐藏着另一封密疏!而父皇他就是因为看过另一封密疏之后,才会有这段时间的奇怪态度?”
察觉到了朱和坚的态度变化之后,李如安的表情举止也是愈发拘禁起来,点头道:“正是如此!但太子殿下的第二封奏疏之中究竟是何内容,除了陛下之外,却是无人知晓……”
话到一半,李如安似乎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不过,陛下今天与众位重臣议事完毕之后,却又单独留下赵俊臣密谈许久,当时陛下屏退了御书房所有人,同样是无人知晓这场谈话的具体内容……但这场谈话结束之后,我返回御书房伺候陛下的时候,却发现太子殿下的那份密疏已经变换了位置,所以……除了陛下之外,赵俊臣或许也看过了这份密疏!”
朱和坚眉头一皱,直接问道:“那份密疏如今在何处?你平日里在御书房办差,可有机会接触到它?”
出于直觉,朱和坚认为这份密疏也许会成为自己的今后隐患,忍不住想要犯险一探究竟。
李如安连忙摇头,道:“那份密疏已经被陛下亲自锁进了御书房的密匣之中,我虽然也有机会接触那个密匣,但若是没有密匣钥匙的话,却也是束手无策啊。”
朱和坚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但很快就有了答案,表情似笑非笑,又问道:“那么……若是我为你寻到了密匣钥匙呢?你有没有胆量为我偷看一眼那封密疏里的内容?”
随着朱和坚的话声落下,李如安顿时是大惊失色。
事实上,不仅仅是李如安被吓了一跳,就连旁边的吴信泉也是表情惶惶、面色苍白。
他们都没想到,朱和坚会是这般大胆,竟想要窥探德庆皇帝的秘匣密疏!
而朱和坚只是继续盯着李如安,静静等待着李如安的答复。
最终,李如安的表情僵硬,但还是咬着牙轻轻点头。
见到李如安的这般表态,朱和坚满意的点了点头,态度也恢复了此前的亲切与温和,轻声道:“既然如此,这件事情就拜托你了……三天之内,我就会设法复制一把密匣钥匙交给你!”
朱和坚早就知道德庆皇帝有一个密匣,里面存放着一些极为重要的机密奏疏,这些机密奏疏只要有任何一份泄露出去都会震动朝野,而密匣钥匙一向是由德庆皇帝随身携带,旁人根本没有机会接触。
但恰好,后宫之中目前最受宠信的淑妃张佳敏,却是朱和坚的人,等到德庆皇帝留宿过夜之际,想要暗中拿到一份钥匙模型,并不是一件难事。
想要这里,朱和坚的笑容愈发是让人如沐春风,意味深长的补充道:“李内臣,父皇他虽然是精力不减当年,但终究是岁数不小了,而你我二人的年纪相近,往后的相处时间还会很长,并且我这个人也不似三哥那般敌视内廷干政……
依我一贯以来的心中想法,内廷宦官势力一向是依附于帝王,乃是历代皇帝的得力臂助,不仅是直接代表着天子意志,较之外朝百官也要更为可靠!
我刚才也说过了,李内臣你乃是内廷之中首屈一指的人才,只要是今后能够保持忠心,前途也远不止御书房管事太监这般简单。”
另一边,吴信泉满是敬畏的看了朱和坚一眼之后,很快就收敛了神态间的异常,同样是表态承诺道:“说起来,如安你是御马监出身,而我则是司礼监的掌印,咱们两家衙门一向是多有冲突,但这些冲突终究只是内廷里的内部矛盾,如今咱们同样为七皇子殿下做事,今后必然会有许多合作机会,也需要相互间的帮衬与扶持……如安乃是聪慧之辈,当然是心中明白,你今后若是同时拥有了司礼监与御马监两大衙门的支持,将会是何等的前途无量!”
听到朱和坚的暗示、以及吴信泉的保证,李如安不由是表情一动、目光闪烁,一时间竟是忘记了刚才的慌乱。
与此同时,他心里的天枰,也已经悄然间倾向了朱和坚。
李如安很清楚,自己身为一名内廷宦官,今后的权势与成就,必须是要依附于他人的支持。
或者,就像是明熹宗时期的大太监魏忠贤那般,依仗着皇帝的宠信与支持,足以权倾朝野、只手遮天;又或者,就像是隆庆年间的大太监冯保那般,与内阁首辅张居正结为政治盟友,两人一内一外共掌庙堂、专擅政务。
李如安的野心极大,原本是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下一个冯保,所以他固然是想要左右逢源、趁机摆脱赵俊臣的控制,但他并不打算彻底背叛赵俊臣,依然是希望与赵俊臣保持合作关系,也希望赵俊臣能够成为下一个张居正。
但如今看来,相较于赵俊臣,朱和坚能够给他的好处,似乎还要更多一些。
所以,相较于成为下一个冯保,成为下一个魏忠贤似乎也不错?
对于李如安而言,这才是真正的命运抉择,颇是有些犹豫不决。
就在李如安内心犹豫之际,朱和坚与吴信泉二人已是再一次的转移了话题,就像是寻常酒宴一般,相互闲谈一些朝野趣闻,就好似刚才所发生的那些谈话都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
李如安心中有事,难免是有些心不在焉,只是偶尔附和几句,但朱和坚与吴信泉二人只当是李如安正因为偷窥密匣的事情而感到紧张,倒也没有怀疑更多。
大约一炷香时间之后,眼看着天色渐暗,紫禁城即将要关闭宫门,李如安与吴信泉二人必须要赶在宫禁之前返回宫中,于是随着朱和坚的表态离开,这场酒宴也就趁势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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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酒宴结束之后,李如安与吴信泉二人随着朱和坚鱼贯下楼之后,就看到一名表情阴鸷的太监迅速迎了上来,正是朱和坚的随侍太监贾伦,他已经为朱和坚准备了坐轿。
在李如安与吴信泉的恭送之下,朱和坚眼看就要迈步走出禾心楼的大门,却又是突然间停下了脚步,转头问道:“李内臣,你前段时间一直都留在陕甘三边监军,也亲眼见证了赵阁臣的赫赫战功……你对于这个人有何评价?还有,你与赵阁臣在陕甘三边共事多日,可有建立一些交情?”
这个时候,李如安正在想着自己与赵俊臣的事情,猛然间听到朱和坚的这般询问之后,不由是心中一惊。
但幸好,不久前德庆皇帝也曾向他询问过相同的问题,所以李如安心中早就准备好了答案,很快就收敛了心中惊慌情绪,答道:“依小人的看法,赵阁臣的能力手段皆是不凡,心中既有建功立业的野心,也有顾全大局的隐忍,可谓是一代人杰!在他执掌陕甘军政期间,态度也是极为强硬,与他在京城中枢所展现的温和形象截然不同,我当时虽然是身为监军,却也全然无法与他相抗衡……
在那段时间,赵阁臣确实是有意要与我搞好关系,但我身为内廷中人,显然是不适合与外臣有太多接触,再加上赵阁臣的作风太过强势,我身为朝廷监军竟是显得可有可无,关系也就愈发疏远了,并没有太多交情。”
这一番话,正是李如安当初回应德庆皇帝的答案,德庆皇帝当时听到这般回答之后也很是满意。
然而,朱和坚的反应则是与德庆皇帝截然不同,意有所指的说道:“你如今已是御书房的管事太监,相较于当初的陕甘监军,地位愈发紧要了!又因为陕甘三边的共事经历,赵俊臣今后十有八九还会再次出面拉拢于你……我倒是认为,你这一次完全没有必要拒绝于他,与他攀些交情也是不错的,若是可以趁机争取到赵俊臣的信任,那就再好不过了!”
听到朱和坚的这般说法,李如安顿时是心中恍然,却又暗暗感到有些荒谬。
没想到,朱和坚与赵俊臣竟是存着相同心思,皆是希望李如安潜伏到对方身边、为自己刺探对方的消息。
不过,这般情况,却也有利于李如安今后的左右逢源。
从今往后,李如安不仅会是赵俊臣隐藏在德庆皇帝与朱和坚身边的眼线,也同样会是朱和坚暗埋在德庆皇帝与赵俊臣身边的探子……若是德庆皇帝今后产生了类似想法的话,李如安当然也很乐意向德庆皇帝提供赵俊臣与朱和坚的情报。
一时间,李如安竟是产生了一种错觉,认为自己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搅动天下局势变动。
念头转动之间,李如安的表情并没有太多变化,只是点头答应道:“既然是七皇子殿下的吩咐,我自然是全力照办,若是今后赵俊臣那边有了任何动作,我一定会立刻禀报于殿下。”
朱和坚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你能明白这些,自然是最好不过,我喜欢聪明人。”
说完,朱和坚就转身离开了。
然而,朱和坚身边的太监贾伦却是多停留了片刻,只见他认真打量了李如安一眼之后,就缓缓说道:“李内臣,咱家名叫贾伦,乃是七皇子殿下身边的随侍太监,七皇子殿下的身份太过敏感,也是备受朝野瞩目,今后必须要避嫌,只怕是无法与你频繁接触!所以,双方的联系与沟通之事,今后将是由我负责,还望多多指教!”
听到贾伦的说法,李如安不由一愣,也同样是认真打量着贾伦。
注意到贾伦的冰冷目光之后,李如安的眼神微微一缩,但脸上则是笑容不变,道:“还请多多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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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一刻钟时间之后,朱和坚已是返回了七皇子府。
坐在书房之中,朱和坚沉思了片刻,突然间抬头轻笑道:“这个李如安……贾伦,你今后必须要小心一些了。”
贾伦目光一闪,反问道:“难道这个人不可信?”
朱和坚摇了摇头,道:“或许可信,或许不可信,但我从来都不会寄望于这种充满变数的东西……只是,从他的身上,我察觉到了一股不甘人下的勃勃野心,虽然他自认为隐藏得很好……你今后必须要格外努力一些,否则只怕是压不住他。”
贾伦沉默片刻后,点头道:“明白了。”
另一边,李如安也已经返回到自己的宫中住处,脑子里不断回想着今天这场酒宴的前后经过。
见到贾伦的出现之后,李如安心中原本已是逐渐倾向于朱和坚的天枰,却又悄然间恢复了平衡。
李如安原本还以为,他若是彻底投向了朱和坚之后,今后也许能有机会成为下一个魏忠贤,至少要比与赵俊臣合作之后成为下一个冯保的机会更大一些。
但见到贾伦之后,李如安却是突然发现,这个人才是朱和坚心目中最受信任的太监,“下一个魏忠贤”只怕是轮不到自己。
“这样看来,七皇子的提议固然诱人,但也不能太快做出抉择,还是要保持左右逢源的做法不变,今天的事情也要尽快通报于赵俊臣,绝不能轻易断了后路……唉,只可惜赵俊臣并不希望我成为第二个冯保,他对于内廷干政的容忍度,并不比太子强上多少,所以还是投靠七皇子的好处更大、机会更多,但他身边已经有一个贾伦了……若是没有这个人就好了……”
暗思之际,李如安喃喃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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