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在陕西与山西的临北交界处,有一座地势险峻的山谷,名叫“汤南山”,汤南山的山腰处有一座不起眼的破落道观,名叫“玉清观”。
但在三年前,玉清观被一伙流寇所占据,这伙流寇自称是“黑虎军”,原本只是一群泼皮无赖组建而成的乌合之众,时常做一些偷鸡摸狗、敲诈勒索的匪事,一直是名声狼藉、难成气候,但因为陕甘地区连年天灾的缘故,黑虎军趁机招拢了许多走投无路的难民,近年来发展极为迅速,渐渐拥有了两三百人的规模,也开始明目张胆的劫掠附近村庄百姓,却是声威渐振。
若仅是如此的话,黑虎军也只能趁着官府无暇顾及的时候威风一阵子,依然是微不足道,迟早会被官军剿灭,最多也只能在附近县城的县志里留下几笔记录罢了!
但就在二十天之前,黑虎军却是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他们绑架了当朝阁老、朝廷钦差梁辅臣!并且还向陕甘官府勒索十万两黄金的天价赎金!
马匪绑架了朝廷重臣,还向官府索要赎金,这般惊人事迹,自秦始皇一统宇内以来恐怕还是头一遭,也不知究竟该称他们是胆大还是愚蠢!
若非是陕甘官府与朝廷中枢的高层一直在极力封锁消息,这般事情必然会引起朝野哗然,黑虎军到时候也必然是要闻名天下、记载青史,从此成为绿林好汉们的偶像人物。
然而,这一天,黑虎军的传奇故事注定是要遭到终结了。
在朝廷的全力遮掩之下,黑虎军的惊人壮举也注定是要湮灭在历史长河之中,不会留下任何记录与痕迹。
*
这段时间以来,梁辅臣一直被马匪们囚禁在玉清观的地窖里。
梁辅臣的那些随从与侍卫,也同样被关押于此处。
地窖的面积不大,宽长仅有两三丈,却是足足关押了三四十人,自然是拥挤不堪,但梁辅臣的侍卫随从们皆是忠心耿耿,即使是在生死未卜之际也不敢对梁辅臣稍有不敬,哪怕是地窖空间再是如何狭窄,也只是相互间挤成一团,却是为梁辅臣留足了活动空间,所以梁辅臣被被囚禁期间的生活环境倒也不算是特别恶劣。
此时,梁辅臣缩在地窖角落,因为许久未能打理容貌形象的缘故,可谓是蓬头垢面、须发杂乱,肤色蜡黄带着病态,身材也消瘦了许多,再也不见往日的威严与庄重。
然而,梁辅臣的一双眼睛依然是明亮锐利,完全没有因为这段时间的耻辱挫败经历而有任何改变,整个人的气质反倒是愈加咄咄逼人了,就像一柄磨砺多年的宝剑随时都要出鞘饮血。
自从被马匪囚禁绑架以来,梁辅臣就一直在思考着一个问题——究竟是何人指使这伙马匪绑架自己?
情报量实在太少,不足以让梁辅臣做出准确判断,但在梁辅臣认为,幕后主使的范围并不大,有胆量、有能耐、有理由做出这种事情的人,也就是朝廷中枢的几位权臣、被蒙古部落收买的汉人内应、以及目前正在主掌陕甘军政的赵俊臣的三选一了。
“老夫乃是内阁大臣、朝廷钦差,寻常马匪除非是全体失智,否则又如何敢来招惹?这伙马匪只是乌合之众,绝非是老夫的众位随行侍卫的对手,但马匪来袭之际老夫与侍卫们正好在驿站吃坏了肚子,这般巧合也是透着蹊跷……不论是如何推想,这件事必有幕后主使……
……老夫遭遇马匪绑架的事情一旦是传扬出去,声誉名望必然是毁于一旦,陛下借我之手控制内阁的计划也就会功亏一篑!在那几位权臣眼中,火筛入寇只是皮癣小疾罢了,自然是不会在意这件事情会对陕甘边防造成怎样的影响……从这方面来考虑,幕后主谋确实有可能会是庙堂里的那几位权臣之一,甚至还有可能是他们的联手而为,他们也能精准把握到我离京后的路线与时间……只是,这几位权臣大都是性格谨慎、老谋深算之辈,如今我与他们也尚未彻底撕破面皮,却是很难相信他们会突然做出这般冒险的举动……”
“这些年来,蒙古各部落一直是致力于在陕甘境内收买汉人奸细作为走狗,像是汪家那样的叛徒着实还有不少……若是蒙古鞑子与这些汉奸走狗获知老夫即将要返回花马池营主持大局的消息,自然是要把老夫视为心头大患,临时收买马匪偷袭于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不过,这件事的幕后主使若是蒙古鞑子的话,他们又为何要留我性命至今?……”
“还有赵俊臣,也同样是嫌疑不小……从表面上来看,赵俊臣并没有构害老夫的理由,他只是在机缘巧合之下临时主掌陕甘军政,但如今陕甘三边正面临着数十年来最为严重的火筛入寇,边军内部也是糜烂至极,赵俊臣本身又是不通军略的文臣,这般情况下一旦是陕甘边防出现了问题,赵俊臣就必然会成为背黑锅的人选,按理说他应该巴不得老夫尽快赶到花马池营接替他的权职……
不过,赵俊臣的城府心机并不逊色于周尚景多少,谁也不能猜到他的真实心思……仔细回想起来,自从老夫回京入阁之后,赵俊臣就一直在利用西北边防的事情驱使老夫为他办事,他这次以赈灾钦差的身份离开京城前往陕甘的过程经历,也处处透着蹊跷,总给人一种深谋远虑、刻意为之的感觉……如今,赵俊臣在陕甘境内已是大权独揽,若是他当真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想法,得知了朝廷安排老夫前往花马池营接替他的时候,必然会想办法阻止老夫抵达花马池营,利用马匪也是寻常……”
暗思之际,梁辅臣的眼神不住闪烁着精光,心中暗暗总结道:“总而言之,不论是庙堂里的几位权臣、还是蒙古鞑子与汉人奸细、又或者是赵俊臣,三方都有嫌疑……如今老夫被拘禁在地牢之中,完全不通消息,却也无法做出更多推断,但这伙马匪绑架了老夫之后一直没有谋害老夫的性命,就说明老夫在短时间内不会遇害,朝廷迟早会把老夫从马匪手中解救出来……等到老夫重见天日之后,只需要查一下老夫被马匪囚禁期间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可以做出进一步的推断!
若是老夫被马匪绑架的事情让蒙古人早早知道了消息,那就表示幕后主使很可能就是蒙古鞑子与汉人奸细!若是在老夫被囚禁期间,这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朝廷完全不能遮掩消息,那就说明幕后主使只想要打击老夫的威望名声,却是朝廷中枢的几位权臣嫌疑最大!但若是老夫被囚禁期间,赵俊臣借着自己在陕甘三边独揽大权的机会做出了什么大事,那就代表……赵俊臣的嫌疑最大!说到底,最终就要看老夫被马匪绑架这件事让谁受益最大了!”
这段时间以来,梁辅臣一直被囚禁在地窖之中,不论是想做任何事都没有机会条件,只能反复考虑自己被马匪绑架的事情。
梁辅臣本来就是谋略过人之辈,有这么长时间的仔细考虑、认真推断,哪怕是情报不足的情况下,也足以让他推想出一些有用的东西了。
所以,经过无数次的反复推敲,各种假设也被推演了无数次,诸般想法已是在梁辅臣心中无比清晰了。
包括自己重获自由之后究竟应该如何查出幕后主使、以及自己查明幕后主使之后又要如何出手报复!
事实上,若是赵俊臣这个时候能够获悉梁辅臣心中的种种想法,必然会犹豫自己究竟是否应该真把梁辅臣给放出来!
*
“梁老爷、各位大爷,吃饭了!”
这一天的傍晚时候,玉清观的地窖被打开,一名相貌猥琐的中年汉子出现在地窖入口,先是冲着地窖里唤了一声,随后又把几盒食物用吊篮垂入地窖。
随着这名中年汉子的出现,又见到吊篮里的食物,地窖之中出现了一阵轻微骚动。
被关押在地窖里的众位侍从与护卫皆是转头看向梁辅臣,等待着梁辅臣的态度。
梁辅臣并没有绝食抗议的想法,他如今只希望自己最终可以安然脱困,也不想刺激这些绑架自己的马匪们。
所以,梁辅臣轻轻点头,示意侍卫与随从们可以接受马匪们送来的食物。
这种情况每天都会发生,吊篮里的食物也很快就被人拿走了。
张道真乃是梁辅臣的亲信幕僚,在地窖众人之中地位仅次于梁辅臣,他负责分配了食物之后,就把一只烧鸡腿、一块烤鱼、以及两个白面馍馍送到梁辅臣的面前,低声道:“梁阁老,您还是先吃点东西垫一垫肚子吧。”
梁辅臣轻轻点头,完全没有矜持的意思,直接拿起面前的鸡腿就咬入口中。
嚼了两口鸡腿肉之后,梁辅臣突然冷笑道:“这只烧鸡的手艺不错,虽然比不上名店大厨,但也不应该是马匪会有得手艺……”
张道真轻轻点头,低声说道:“学生也认真想过来,咱们被囚禁以来,每天都有早午晚三顿饭,每顿饭都算得上丰盛……暂且先不说这些饭菜的花样手艺绝不是寻常马匪应该有的,绑架咱们的这伙马匪皆是西北平民出身,所有人都是习惯每天只有早晚两顿饭,这每天三顿饭可是只有京城与江浙附近才有的饮食习惯……”
梁辅臣再次冷笑,说道:“是啊,西北百姓哪里有每天三顿饭的习惯,更别说是为咱们这些囚徒考虑得如此详尽周到了……看样子,绑架咱们的马匪幕后之人必然是与京城那边有关系了……至少也是家世富裕!”
张道真皱眉考虑片刻后,正想要说些什么,地窖外的那名汉子却是嬉皮笑脸的再次问道:“梁老爷、各位大爷,今天的晚饭总共有三只烧鸡、五条烤鱼、一大盆乱炖,还有三十个白面馍馍,各位都是贵人,我们黑虎军也不敢亏待你们,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是大鱼大肉的好好招待,自家兄弟平日里见不到荤腥,也只能眼红流口水,你们可不能不领情……对了,我家大首领说了,各位今后这段时间若是还想要再吃什么,只管提就是了,若是能力范围之内,就一定会满足各位!”
梁辅臣向着张道真打了一个眼色,张道真微微点头,却是仰首问道:“这位兄弟,有一件事情我想要问一下,你们究竟打算把我们关到什么时候?你们向官府勒索十万两金子的事情,官府那边可有消息了?”
那中年汉子依旧是嬉皮笑脸,道:“承蒙各位的福,官府如今正在准备金子,俺老牛到时候估计也能分到一些……啊!!!!”
然而,中年汉子的话未说完,却是突然一声惨叫,就好似被人捅了一刀似得。
实际上,这名中年汉子确实是被人捅死了,地窖内众人很快就闻到了血腥味。
与此同时,众人还隐隐听到地窖外有厮杀声响起。
以及,马匪们的绝望惨呼声!
“官兵!官兵杀来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