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事情,正如吕纯孝和李成儒所猜想的那般,太子一党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难民们离开了都察院衙门后,又先后去了大理寺与刑部,后面自然是跟着一大帮子看热闹的京中百姓。
然而,无论是大理寺还是刑部,接到这群难民们的状纸后,也不知是敬畏太子权势,还是得到过有心人的叮嘱,表现竟是还不如都察院,尽皆是极尽推诿之能事,丝毫没有受理的意思。
一时间,北京城虽大,又有衙门无数,但这些难民却还真找不到说理的地方了,于是,失望愤怒之下,一众难民之中,有当街哭喊的,有当众喊冤的,有骂世道不公的,事情也因此而越闹越大,在京城中引起了极大的反响。
然后,在一些“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这般消息更是传播的极快,不过半日时间,京城中的官场民间,就已是为此而闹得沸沸扬扬。
世间的传言,总有一个特性,那就是会越传越夸张。
所以,没过多久,这般消息在传播之间,就已是被修改的面目全非,什么“都察院为了庇护太子竟是当街殴打难民”、什么“太子亲赴大理寺与刑部威胁朝廷官员不许受理案件”、什么“太子借南巡筹备之事贪下了数十位两白银”,等等等等。
诸般传言,林林总总无数,却又说的有鼻子有眼,让人不得不信。
本来,太子朱和堉这些年来在朝中清流们的大力宣传下,在民间的声望本是极好——“等到太子继位之后,大明朝就能迎来中兴盛世,老百姓们也能过上好日子”——这般想法念头,这些年来早已是深入人心。
然而,随着流言的传播范围越来越广,影响越来越大,许多传播流言的人又都是信誓旦旦好似亲眼所见,民间百姓们又最容易被“人云亦云”所左右,原本坚定的念头,竟也是不由的开始慢慢动摇了,心中纷纷想到:“难不成,太子根本就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好?仅仅只是善于伪装蒙蔽百姓而已?”
这般念头一旦产生,就好似一颗种子,在百姓心中萌根发芽,然后快速成长起来。
到了后来,竟有不少中立百姓也加入了传播流言的行列,言语之间,信誓旦旦,好似亲眼所见。
而这,也就是周尚景、黄有容、沈常茂以及赵俊臣四人,最想要达到的目的了。
要知道,太子朱和堉在朝中受到几大势力一同敌视,明明已是举步维艰,但他的储君之位,却又一直非常稳固,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并非是德庆皇帝的暗中庇护,也不是太子一党的极力支持,而是太子朱和堉本身在朝野间的贤明形象!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般贤明形象,太子朱和堉在朝野间才会拥有极高的声望,也才会有越来越多的朝野清流愿意拥护于他,以至于德庆皇帝将来即使真的有了更换太子的心思,考虑到朝野之间的影响,怕也不敢轻易动手。
而如今的这般情况,如今的这般流言,对太子朱和堉而言,却不啻是釜底抽薪,经此一事,不论最终结果如何,太子朱和堉的根基,必然会受到极大的打击!
没有了贤明声望的朱和堉,对付起来,无疑要容易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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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对于事情的发展,赵俊臣作为“有心人”中的一位,虽然没有亲自参与,却一直都在冷眼旁观。
在赵俊臣的命令下,西厂的档头番子们,更是紧紧的盯着京中一切风吹草动,旦有变化,就会第一时间通知赵俊臣。
到了傍晚时候,又有一名西厂档头来到赵府,向赵俊臣汇报消息。
在赵府书房之中,将西厂打探到的情况汇报之后,这名档头又补充道:“厂督大人,这波难民怕只是开头罢了,咱们西厂还得到消息,另有湖广、江浙、甚至南直隶的难民,前后数量不下百人,如今正纷纷向着京城赶来,目的恐怕与这波山东难民相似,皆是来京告状的。”
“哦?”赵俊臣一边品茶,一边漫不经意的问道:“他们大概会什么时候来京?”
西厂档头回答道:“根据这些难民的脚程来估算,最迟也就是这三五日之内了。”
赵俊臣放下手中茶盏,笑道:“这倒是热闹。如此一来,事情怕是会越闹越大了。”
沉吟片刻后,赵俊臣向西厂档头问道:“这京中传播的种种流言蜚语,如今可已是人尽皆知了?”
西厂档头连连点头,说道:“厂督大人,卑职觉得这件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定是有人在浑水摸鱼,否则不至于仅仅不到一天时间,流言就传遍了整个京城,如今关于太子的种种流言,京中百姓即使不是人尽皆知,怕也是十有**都知道了。”
赵俊臣叹息一声,说道:“可惜啊,这流言一旦扩散起来,怕就没那么容易平息了,可怜太子好不容易才积攒起来的好名声,就要因此而毁于一旦了。”
太子朱和堉敌视赵俊臣的消息,朝野之间人尽皆知,这个西厂档头自然也是清楚,此时见赵俊臣为太子惋惜,不由奇怪,但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态度恭敬的站在一旁,等待赵俊臣接下来的命令。
赵俊臣叹息了片刻后,却是话锋一转,向西厂档头下令道:“传我厂督令,西厂上下从即刻起倾巢而出,联合锦衣卫和顺天府衙门,一同巡视京城,若是遇到传播流言之人,绝不姑息,全部抓起来严加审问!务必要尽全力限制流言传播、平息影响!”
听到赵俊臣的命令,那西厂档头不由一愣,但还是连忙答应,然后在赵俊臣的示意下退去了。
当西厂档头退去之后,书房中只剩下了赵俊臣和许庆彦两人。
许庆彦却是不解,忍不住向赵俊臣询问道:“少爷为何竟是下了这般命令?让西厂联合锦衣卫与顺天府限制流言传播,这不是在帮太子擦屁股嘛!要我说,咱们没有推波助澜就算是好的了,如今看热闹就好,又何必帮着太子做事?”
赵俊臣悠悠一笑,说道:“你啊,就是读书太少,难道没听说过‘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句话吗?流言这回事,越是想堵住就反而越会猛烈,我这番动作,明面上是帮太子,实际上却是在添柴加火,这是其一;再说,太子的贤明形象,在民间早已是深入人心,若仅仅只是一些流言,怕也无法伤其根本,但若是我下令厂卫限制流言传播,抓捕传播流言之人,在许多百姓看来,却是心虚的表现,反而会更信三分,这是其二;而如今流言正盛,接下来因为传播流言而被抓捕的百姓,想来必是不少,由此而引发的民怨,最后亦是会集中在太子身上,这是其三。”
听到赵俊臣的解释后,许庆彦眼睛一亮,冲着赵俊臣竖起了大拇指,说道:“妙啊!原来如此,明面上是在帮助太子,实际上却是一箭三雕,让太子更加狼狈!还是少爷聪明!”
顿了顿后,赵俊臣接着说道:“实际上,我的目的还不仅仅只是如此。如今我统领西厂,西厂是什么?说跟到底,就是陛下的爪牙,自然要顺着陛下心意办事,这个时候,也必须要有所动作,如此才能体现我对陛下的忠心。更何况,我与太子的恩怨人尽皆知,这个时候为太子做点事情,也能减轻陛下对我的怀疑。”
说到这里,赵俊臣轻轻一叹,又补充道:“何明灭门案才刚刚结束,如今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陛下他必然会怀疑有人在针对太子,而我如今还离不开陛下支持,自然要有所动作,尽量撇清自己。”
许庆彦连连点头,亦是抱怨道:“是啊,何明灭门案来的突然,将咱们的计划全打乱了。”
赵俊臣的事情,许庆彦大都知道,也明白如今针对太子的布局,赵俊臣正是策划者之一,由此也更加担心德庆皇帝会怀疑到赵俊臣身上。
突然,许庆彦似乎想到了什么,却是神情一紧,问道:“少爷,要我看,针对太子的种种流言蜚语,竟是传播的如此猛烈,必然是周尚景、黄有容、沈常茂他们三个在暗中推波助澜,如今你让西厂番子到处抓捕传播流言的人,一旦抓住了周尚景他们的人,将周尚景他们三个暴露出来,岂不是也有可能会牵连到咱们?”
赵俊臣一笑,说道:“别以为只有咱们是聪明人,那三位阁老历经宦海多年,可都是老狐狸,又哪会被轻易的抓住把柄?想要制造流言,只要在最开始牵个头就行了,接下来自有闲人去传播,又怎会需要一直参与亲力亲为?如今流言已经传遍京城,他们安排的人早就撤去了,又哪里能抓得到?不必担心!”
说话间,赵俊臣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只见日头西沉,天色昏黄,时间已是傍晚。
“看样子,现在午门还没关。”赵俊臣站起身来,先是伸了一个懒腰,然后说道:“庆彦,随我进宫一趟,事情发展到如今这般地步,也该让陛下知道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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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赵俊臣前往紫禁城的时候,太子太师肖温阮的府中,却正是乱作一团。
原来,那群难民离开都察院衙门后不久,吕纯孝与李成儒明白麻烦来了,一时间却又商议不出应对之策,于是就想到了太子太师肖温阮。
在他们看来,肖温阮经验丰富,又是太子一党的顶梁柱,必能想到应对之策。
所以吕纯孝和李成儒连忙前往肖温阮的府中拜见。
见到肖温阮后,两人把事情经过一说,即使肖温阮经历风雨无数,且一向老成持重,也是不由大惊。
肖温阮马上就想到了这件事会给太子带来怎样的影响!
所以,肖温阮不敢怠慢,先是让吕纯孝派人把那群难民接到都察院,让都察院受理难民们上告的案子,把形势控制在自己手中,然后又派人四处留意京中形势,尽可能的平息影响。
然而,肖温阮虽然也算是应对有素,奈何却是事事不顺,都察院的人虽然找到了那群难民,但难民们在有心人的鼓惑下,却已是深信了都察院衙门与太子朱和堉“狼狈为奸”,对于都察院的邀请,竟是极不合作。
而都察院的人无奈之下,只好“强请”,结果在难民们的反抗之下,没能成功不说,反而为“都察院当街殴打难民”的流言添加了证据。
肖温阮虽然派人留意京中形势,尽可能的平息影响,奈何流言来的太过猛烈,又如何是可以轻易平息的?反而是越平息越猛烈了。
这般事事不顺,好似自己的所有打算,都早已是被对手预测在先,不仅没能改善情况,反而被利用了,即使以肖温阮的能耐,也不由的手忙脚乱。
只是,肖温阮本身年岁已老,精力早已是不济,这般关键时刻,更是力不从心,没过多久,就已是脑袋昏沉无法思虑清楚,无奈之下,却是让人取来金丹服用。
肖温阮其实早在两个月前就从“老君观”求来了金丹,只是肖温阮深知,金丹一物损人肌理,有害无益,从本质上说它是毒物也不为过,虽有外盛提神之效,但更多的还是透支精力,乃至于透支生命!
所以,虽然以防万一而求来了金丹,但肖温阮却也不敢轻易食用,只是一直存着。
但如今情况紧急,事事被动,应对之间肖温阮只觉得力不从心精力不济,却再也顾不得其他,只好借用金丹之力了,期望能挺过这一难关。
然而,肖温阮却不知道,如今的这般情况,周尚景早有预料,自己从“老君观”中求来的金丹,更已是被周尚景派人调包了。
所以,肖温阮如今服用的金丹,却是周尚景加了料的金丹,自然不会迎来好结果。
却说肖温阮服下金丹后,刚开始还是精神奕奕,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晰,然而还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却是突然鼻窍流血,然后就这么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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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太子朱和堉赶来肖府的时候,御医们已经为肖温阮检查了身体,正在神色严肃的商量对策。
“怎么回事?肖师傅他身体如何了?”
太子来到太医身前,尽力的平复着心中情绪,向太医沉声询问道。
之前,何明被害后,朱和堉虽然激愤,但其实并不是十分伤感难过,毕竟他与何明虽然有师徒之实,他自己也是一个尊师重道的人,然而他毕竟不喜欢何明的风格做法,感情不深。
但肖温阮却是不同,可以说,太子朱和堉如今的一切,学识、品格、为人,尽皆是从肖温阮处学来,朱和堉对肖温阮的感情,更是深厚无比,此时见到肖温阮病倒,太子朱和堉虽然强自镇定的,但心中慌乱紧张,却不是寻常人可以理解的。
见到太子询问,御医们不敢怠慢,为首的一名御医连忙回答道:“回太子殿下,从脉象上看,肖大人是急火攻心,加上本身已是年老体衰,又服用金丹透支了精力,所以才会病倒。”
太子朱和堉眉头一皱,神色严肃的追问道:“情况严重吗?”
御医们相互对视一眼后,神色或是紧张或是黯然,却没人回答朱和堉的询问。
见御医们的反应,太子心中一沉,隐隐有了些不好的念头,却又不甘心,终于露出了些许焦急情绪,追问道:“本太子在问你们话呢!事到如今,又有什么是本太子经受不起的!快回答我,肖师傅他病情严重吗?”
御医们又是相互对视一眼后,最终还是由那名为首的御医回答道:“太子殿下,臣等已是尽力了,只是肖大人如今的情况实在麻烦,因为才刚刚服下金丹透支了精力的缘故,连用药都需要十分谨慎,奈何肖大人如今正值关键时刻,又非猛药而不可挽回……”
说到这里,御医叹息了一声,却是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见太子的神色愈加的急切,另一名御医终于说出了结论,低声道:“还望太子殿下您能做好准备,肖大人……臣等虽会尽力一试,但十有**,怕是很难挽回了。”
听到这般结论,太子身体一震,然后面带怒容,低声喝道:“怎么可能!你们平日里不是自称国手无双吗?怎么连肖师傅的病都治不好!你们怎么当御医的!”
太子平日里待下和善,却是少有这般发怒。
而御医们见太子发怒,自是连忙跪下请罪。
就在太子发怒的时候,肖温阮的房间,突然传来了一声低呼。
“肖大人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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