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神乐谷中不必守夜了, 但云轻已养成习惯,因此晚上?依旧只睡两?个时辰,半夜准时醒来。
室内漆黑一片, 只有白色的窗纱上?透着?些微亮光。外面秋风带起树叶哗啦作响,枫叶落在屋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像飘零的雨滴。
身边,浮雪的呼吸不似往常熟睡时那样绵长。
云轻低声唤她:“师妹?”
“师姐, 你醒啦?”她果然没睡。
“嗯, 怎么不睡?”
“不知道,大概白天确实被毒蘑菇伤到脑子?了, 我竟然不困!”
云轻坐起身, 打开窗户,风送来浅淡的月光,夜的气息干燥而安静。
她在窗前盘腿坐下,说道:“既然睡不着?,不如?和我一起打坐练功。”
浮雪支支吾吾地, 翻了个身, 侧躺着?用手?拄着?下巴看她, 岔开话题说道:“师姐, 你下辈子?想要?投胎做什么呢?”
“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
“啊,就是突然想到的。无?射前辈下辈子?想当?小狗,穆羽妹妹下辈子?想当?小鸟, 蕤宾姐姐下辈子?想当?个松鼠。”
“那你呢,你想做什么?”
浮雪笑道:“我想当?一只小猪,两?眼一睁就是吃,两?眼一闭就是睡。”
“然后被人做成烤猪。”
“……”浮雪噎了一下,赶紧说道, “那不当?小猪,那我当?个小兔子?吧。小兔子?多可爱啊。”
“是吧,然后被猎户一箭射穿脑袋,拿回家做成风干兔肉,皮毛还能做个可爱的帽子?。是比猪强那么一点。”
“不不不,我不当?兔子?了,我当?只小猫总行吧?”
“也还不赖,只有一点——不吃老鼠会饿死。”
“啊啊啊啊啊!”浮雪重重地躺回床上?,抓起枕头盖着?脸,气得两?腿乱蹬,闷闷的声音从枕头下传来:“师姐,你好过分!”
云轻笑呵呵的:“师妹,做个人吧,做什么小猫小猪。女娲娘娘当?年捏的可是人,她捏过小猫小猪吗?”
“行吧,”浮雪拿开枕头,笑嘻嘻道,“那咱们下辈子?还要?做同门姐妹,不,我们要?当?亲姐妹。说好了,下次轮到我当?姐姐。”
说起这些,云轻忽然想到一事,关于师姐和师妹。仙门的辈分从来只看入门早晚,不看年龄的。所以论理,当?年她比浮雪入门晚,该她叫浮雪一声师姐的。
据师父他老人家回忆,他当?时一眼就看出云轻比浮雪靠谱,因此果断安排云轻当?师姐。后来嘛,果然不出他老人家所料,浮雪有时候是真的不着?调。
浮雪又说:“师姐,你说辞鲤到底吃没吃过老鼠?”
见师姐不答话,她自言自语道:“要?我说,他肯定吃过,他总不可能一生下来就在修行吧?灵智未开的时候他不吃老鼠吃什么?
当?然了也说不准,万一它被人精精细细地养着?、舍不得让它去抓老鼠呢?
哎也不对,如?果它被人宠爱着?养大,它不可能这么瘦小吧?大约它生下来就是个野猫,吃不饱?它都吃不饱了,还会嫌弃老鼠吗?唉,小猫真可怜。”
云轻干脆也不打坐了,倚在窗前,听师妹唠叨。她一手?扶着?窗沿,仰头看着?挂在枫树冠上?的一弯月亮。
“师姐?师姐?你在想什么?”
云轻的视线穿过夜空,恍惚又看到那双好看的眼睛。
师清商明知道眼盲是族规,却还是任由丁黎生治好了他的眼睛,回到神乐谷后更是一直隐瞒此事。她觉得,他在神乐族算是个“离经叛道”的人。
云轻想过,神乐谷中或许还有其他人知道齐光子?的事,至少那位八音婆婆应该知道,可是因着?师飞葭的命令,神乐族上?下对于神仙之事全部缄口不言,她无?从下手?。
那么,离经叛道的师清商能不能成为一个突破口呢?
不管怎么说,总归是一个值得尝试的希望。
而她又该如?何接近他、试探他、说服他?
——
云轻还没想好怎么接近师清商,他却主动来找她了。
这日?一早,她在枫树下练了会儿剑法。太阳才刚刚冒头,初晨的风里夹杂着?一种?类似于茶叶的
清爽微苦的气味,那是枫叶的味道。
她一套剑法打下来,只觉得筋骨舒展,胸怀畅快,刚一收剑,忽听到枫树上?有动静,像是什么小动物攀爬枝叶的声音。
云轻仰头望去,不自觉一愣。
枫树斜出的一道手臂粗的枝干上?,挂着?一只小猴子?。
这小猴子?用尾巴卷着?树干,整个身体倒吊着。它一只手奇怪地背在身后,也不知是在挠痒痒还是怎的。见她仰头,小猴子?朝她眨了下眼睛,咧嘴学着人的样子笑了一下。
云轻觉得有趣,笑道:“你这小东西,从哪来的?”
小猴子?背在身后的手?忽然伸出来,攥着?一树鲜花递向?她。
云轻便有些意外,“给我的?”
它又眨了下眼睛,鲜花脱手?,抛向?她。
眼见云轻把花接在手?里,小猴子?灵活地翻身爬回到树上?,三?两?下跳进?枝叶之间,再也寻不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枫树下重归寂静,只剩下枝叶被风撩动的哗哗声。
云轻低头看那束花。它由七八枝白色玉簪花,和五六朵橙红色野菊花组成,连叶带花,不小的一捧,香气浓郁,上?头还挂着?露珠儿,看这新鲜程度,像是刚刚采摘的。
花朵之间夹着?一枚用花笺折成的纸蝶,这会儿,纸蝶认出了云轻,翅膀颤了颤,从花间缓缓飞起来,挥动着?翅膀停在她眼前。
随后,纸蝶上?传出师清商的声音:
“我知道一个修炼的好去处。”
——
云轻跟随着?纸蝶,来到一处面北的缓坡上?。
这里竟然有一片花海。
一整面山坡的玉簪花,也不知生长多少年了。宽大浓翠的叶片之上?,立着?一串串白色的花朵,冰姿雪魄,清雅可爱,铺天盖地,芳香扑鼻。风拂过,花枝摇曳,好似玉作的浪花在翻涌。
开得热烈,香得坦荡,一如?少年人的赤诚。
云轻立于花海之中,放眼望去,神乐谷斑斓的秋色一览无?余。她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花香在肺腑之间流溢,精神因眼前美景而愉悦。
她抬起手?,纸蝶落在指尖上?。
“喜欢这里吗?”师清商的声音。
但不是从纸蝶上?发出的。
云轻转过身,看到师清商抱着?一把琴立在花丛中,眸光清亮地注视着?她。
云轻的视线扫过他右边耳垂上?多出来的一颗耳坠。不规则的黑曜石上?缀着?根淡金色的羽毛,既坚硬又轻盈,一种?微妙的和谐感。
察觉到她的视线,师清商微微侧了一下脸,让她看得更清楚。他问道:“好看吗?”
云轻“嗯”了一声。男子?佩戴耳坠的并不多见,不过,这耳坠确实很衬他。
两?人之间忽然沉默下来。风裹挟着?花的香气穿过他们之间,一种?名为尴尬的情绪在悄悄地蔓延。
而此时此刻,那粒黑曜石上?传出说话声,声音压得极低,只有师清商能听到,那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
“兄弟你这表情真的很像是在被黑熊精非礼诶!你能不能笑一下?”
师清商嘴角扯了一下,心想离得这么远你能看到我表情?
是了,这耳坠实际是个小小法宝。
别人的法宝是千里传音,这个法宝做得比较仓促,传音距离只有一百多丈。所以此时此刻,丁黎生正躲在百丈外一棵桦树上?,秘密指导着?师清商的举动。
“早知道你这么不争气,不如?让我夺舍帮你把事儿办了!”他说话真的很欠揍。
师清商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当?一个人开始认真追求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是不该表现得太轻浮吧?
是的,他喜欢云轻。
一开始他只是对这个女子?抱有好奇和探究的心思,可是那天她一剑挑开他的眼罩,他看到她的脸,天知道那一刻他心跳有多快!
这种?感觉从未有过,他被一种?幸福又慌张的情绪淹没了,以至于他差点没躲开她的下一剑。
他也终于理解,丁黎生为什么明知道师飞葭可以当?他祖奶奶了却依旧念念不忘。
人怎么可能抗拒本能呢。
他步步后退,心里已经丢盔弃甲,他本能地用轻浮的笑掩饰泛滥的情绪,冷静之后又觉得,完全没必要?掩饰。
他只是喜欢一个人而已,喜欢是多么好的一件事,有什么需要?遮掩的?
丁黎生问他,他对云轻算不算一见钟情,师清商回答不上?来。他觉得,或许她在更早之前就吸引了他,只是在他看到她时,这种?吸引变得更加明朗和剧烈了。
总之,就是喜欢她,想告诉她。
他知道,江白榆对云轻似乎有一些占有欲,可那又怎样。她这样的女子?,有多少人喜欢都是正常的吧?
凭什么不能多他一个。
……
师清商深深吸了口气,熟悉的玉簪花的香气进?入肺腑,他开口道:“我们——”
云轻却在同时说话了:“我们切磋一下。”说着?拔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