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了一天, 江白榆脱下繁琐的礼服,去找云轻。
云轻四人正在商议去留云山的路线。
依照云轻的意?思,此去寻仙风险极大, 就算他们都有些修为,在仙人面前依旧宛如蝼蚁, 一不小心就可能丢掉性命。她与浮雪此行?都已做好赴死的准备。
辞鲤跟去,她能接受, 毕竟这事可能涉及到别狸的下落。程岁晏也?去的话, 她觉得不大妥当。岁晏与师父毕竟非亲非故,若因此送命, 令她良心难安。
程岁晏昨天被云轻那句“顶天立地烂命一条”激得斗志昂扬的, 现在突然被泼了冷水,便有些不高?兴。
一向好脾气的他难得说?了重?话:“什么意?思,你不是说?朋友之间就要互相?照顾吗?现如今觉得我修为低,照顾不了你们是吧?”
云轻说?道:“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怕你有危险。”
“哇, 你们都不怕危险, 就我怕危险?我是什么窝囊废吗?”
“我们甘愿冒险, 是因为此事与自身息息相?关。”
“巧了, 这事与我也?是息息相?关的。”
“哦?你倒是说?说?,与你有何关系?”
“我的好朋友的师父被绑架了,这关系大了去了。”
云轻有些哭笑不得, 又有点感动。
辞鲤说?道:“看不出来,你小子挺有种。”
“一直都有的好吧!”
江白榆看着他们四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心情便有些低落。
几人见江白榆来,都笑着打?趣道:“呀,掌门?来了。参见掌门?。”
江白榆无奈地笑了一下, 朝他们摆了摆手,“别开这种玩笑了。”
程岁晏想着白榆从此要留在华阳山,大家不能一起闯荡江湖了,心里难免有些遗憾。
他有心劝白榆同他们一起走,又怕对方为难。毕竟白榆也?有他自己的事情,现在华阳派才刚稳定?下来,若是新掌门?刚上任就跑没影,确实?不像话。
江白榆看了一眼云轻,说?道:“云轻,我有话要对你说?。”
两人于?是来到外面。
今天是朔日,没有月亮,漆黑的天空上缀满星星。白雪映亮大地,墙边种着棵老梅,如今枝头压了雪,伸展着道道琼枝。
云轻吸了吸鼻子,在幽冷的梅花香气里,捕捉到丝丝缕缕的莲花淡香。这香气在冬日的雪地里添了几分冷艳,与往日不同。
她都不敢想这要是抱着他闻,鼻子得有多享受。
江白榆低头看着她的眼睛,本来是他把她叫出来的,这会儿他却说?道:“你就没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我——”云轻确实?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可是她知道她不能说?。她此去前途未卜,连能不能活下来都不一定?,她有什么资格说?那些话?
她吸了口气,感受着冰冷的空气在肺里穿行?,那股热燥的冲动便冷却下来。
她于?是不再和他对视,偏开视线,看着墙角的梅树,说?道:“等我救出师父,如果我还活着的话,我再对你说?。”
江白榆盯着她的脸,皱了下眉说?道:“有什么话大可以现在说?,不要提什么死了活了的。”
云轻硬着头皮,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道:“那我就说?了。恭喜你当上掌门?,以后我跟浮雪没饭吃了可就来找你了。”
江白榆便有觉得失望和委屈,静静地看着她,末了自嘲地扯了下嘴角,淡淡地说?了一句:“随便你。”说?着,转身离去。
云轻立在原地,看着他瀑布一样?垂落的黑发,以及黑发间隐隐飘动的红色发带,心里莫名一痛。
她多想对他说?,和我一起走。
可是这个想法太过自私,她怎么说?得出口?
江白榆走出去十几步,又折返回来,面无表情地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
云轻定?睛一看,那是个厚厚的信封。打?开信封,从里头抽出一叠纸,竟然全是银票。
“以后出门?在外少?跟别人借钱。”他硬邦邦地丢下这么一句话,终于?走了,没再回头。
云轻看着手里那一堆银票发愣。
——
次日,寒鹭子找到云轻,将一口宝剑递与她。
这剑比苍夜剑要纤细一
些,分量也?更轻,黑色的剑鞘上雕刻着暗红色的花纹,拔出宝剑,剑刃如一道雪光,刃上有一圈血槽,颜色与剑鞘上的红色一致。
云轻是识货的人,爱不释手地把这剑翻来覆去地看,嘴里赞不绝口。
寒鹭子笑道:“此剑以辟邪兽的血铸造,名为百年愁,是陪伴我一百二十七年的佩剑。
我如今把它送与你。你的剑风灵巧风流,千变万化,更适合这样?轻巧一些的兵刃,苍夜剑并不适合你。”
云轻一下子又惊又喜,持了百年愁舞了几下,顿觉怎么用怎么顺手。
“多谢前辈!”
寒鹭子拿起一柄与百年愁大小接近的剑,说?道:“丫头,咱们比划比划。”
云轻得了好兵器,正想试试,这一句正中下怀。她此刻很兴奋,剑招攻势密集,寒鹭子剑道老辣,微笑着一一化解。
如此过了几招,云轻便知道对方有心指教她。于是更加兴奋,一口宝剑使得风车似的。两人剑风震得周围扑簌簌雪落。
浮雪等人在一旁观看,浮雪虽然不能完全看懂,但不影响巴掌拍得欢快。
如此约莫过了二三十招,寒鹭子收剑道:“好了。”
云轻便停下来,恭敬行?礼道:“多谢前辈指教!”
“什么指教不指教的,你这丫头,我且问?你,都说?大道无情,虞万枝选择了情,结果死于?非命,江病鹤选择了道,结果一样?是死于?非命。
如果是你,你怎么选?你觉得是道重?要,还是情重?要?”
这话一出,不止寒鹭子,其他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在云轻身上,等待她的回答。
云轻想了一下,摇头道:“我不好说?哪一样?更重?要,但是前辈,我知道,有一样?东西最不重?要。”
“什么东西?”
“我说?什么,最不重?要。”
寒鹭子忍不住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哦?”
“因为人不仅会欺骗别人,还会欺骗自己,我自己都不能保证我此刻对你说?的是不是我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我想,也?许只有到最后关头,当事情真正发生时,我所?做出的选择才能反映最真实?的我。所?以在事情真正发生之前,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
寒鹭子便笑了,“你小小年纪能这样?通透,未来成?就必定?不小。我这里有一本剑谱,传闻是仙人所?遗,你拿去参悟吧。”说?着,掏出一本纸张泛黄的册子递向她。
云轻却并不接,为难说?道:“前辈你要传我剑法,我自然感激不尽。只是我已有师门?,师父又下落不明,我……我暂时不想拜新师。”
寒鹭子摇头道:“刚说?你通透,你怎么就开始说?这些俗气的话。剑谱自然该传给值得的人,这就够了,师徒那套俗礼有什么用。江病鹤还是华阳子的徒弟呢。”
云轻于?是高?兴地接过剑谱,“多谢前辈!”
寒鹭子将自己手中的剑递向浮雪,笑道:“此剑名为’细雪’,虽不及百年愁,倒也?还能使得。小丫头,这剑你拿去吧。”
浮雪没想到自己也?有兵器拿,高?兴地接过剑,道了谢。
寒鹭子转过头,见云轻激动得脸蛋红扑扑的,两眼放光地开始翻看那剑谱,想着这丫头即将以身犯险去寻仙。
若找不到还好说?,若真被她找到那神秘仙人,怕是十死无生的结局,能不能留下一个完整的魂魄都难说?。
寒鹭子自知没有立场劝阻对方,她如鲠在喉,眼圈一红,满脸都是不忍之色,“云轻,你,你要保重?。”
云轻神色郑重?地看向她:“我会的,前辈。”
“莫要怪我心狠,我也?是为整个华阳派考虑。”
“我知道的。”云轻一边答着,一边左右望了一眼。
今天白榆没来。
昨晚他应该是真的生气了。
她便有些低落,接着又想,这样?也?好,省得大家都难过。
——
次日一早,四人便打?点行?装下了山。他们这些天漂泊惯了,东西也?不多,就连程岁晏都没那么挑剔了。
所?以除了随身的东西,他们唯一从华阳派带走的是个大酒葫芦,里头装满青花酒。
程岁晏背着酒葫芦,行?走在银装素裹的山间,抱怨道:“白榆真是的,也?不送送咱们。”
辞鲤说?道:“他兴许也?在难过。”
“唉。本来觉得那小子挺能装的,现在没了他,还真有点不习惯。”
浮雪说?道:“师姐,要不咱们再绑架他一次吧?”
云轻哭笑不得,“胡闹。”
“我开玩笑啦,就是有点舍不得他。”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再说?,以后又不是没机会见。大不了等办完咱们的事,再回来找他。”
她表现得太冷静了,浮雪就觉得不对,问?道:“师姐,你也?舍不得他吧?”
云轻愣了一下,刚要说?话,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曲声。
声音悠扬,比笛声稍细,曲调极为熟悉。
程岁晏好奇道:“咦,这是什么声音,是笛子吗?”
云轻神色怔愣,轻声道:“不是。是树叶。”
“是吗?这什么曲子,还挺好听的。”
“这叫舒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