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 大概是?寒鹭之乱结束后不久,秦染情带着两?岁的江白?榆同江病鹤举行了一场十?分高调的婚礼。
因秦染情之前在浮游山清修,很少?露面, 众人从未见过她怀胎的样子,但也不敢因此怀疑什么, 于是?便?都默认这是?江病鹤同秦染情在外面风流搞出来的孩子。
伺候江白?榆的仆人们?自然对他身上的香气是?熟知的,只?不过无人敢议论此事, 但凡说出一个字的, 最终下场都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而随同江病鹤偷袭虞万枝的那四个亲传弟子,死了三个, 剩一个又疯又哑。现在秦染情也死了, 当年经历这件事的人,只?剩下江病鹤了。
寒鹭子听罢俞北亭的讲述,已?经是?老泪纵横。她捶着胸口哭道:
“师兄,我对不起你!你让我看顾好华阳派,照顾好这些后辈, 如今我却有负你所托, 致使忠良失陷, 豺狼当道!我还有何面目见你!”
云轻宽慰道:“前辈莫要难过, 如今幸好华阳派的秘宝没有落入豺狼手?中,白?榆天纵奇才,以后必定能振兴华阳派的。”
寒鹭子便?止住泪, 把江白?榆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说道:
“当年与江病鹤一战,因他已?经掌握了玉河摇天镜,虞万枝又死了,我便?理所当然地信了他的鬼话, 以为虞万枝受他哄骗,把金霜玉露莲也传与了他。
却没想到,竟然在你的身上。你来到华阳山时,我已?经被那畜生关在归真?洞里,竟从来不曾有机会见你一面。孩子,这些年,你过得一定很辛苦吧?”
江白?榆神情怔愣,还未从方才俞北亭的讲述里回?过神来。听到寒鹭子这样问?,他摇了摇头,说道:“与你和师父师兄师姐他们?所受的苦相比,我所经历的不值一提。”
之后江白?榆把他在华阳派的这些年大致讲了一下,后来又说起玲珑城的事。
寒鹭子听说江病鹤夫妇竟然这样对待一个小孩子,气的咬牙切齿,破口大骂,后来又听说秦染情被做成活傀儡、在江病鹤的控制下自杀,她冷笑一声说道:
“她明知道江病鹤是?个禽兽,却痴心妄想地以为禽兽能为她长出人心,她死于自己的愚蠢,死得并不冤枉。”
众人都知她说的是?事实,只?是?秦染情已?死,大家也不好多说什么。
寒鹭子说罢,又看向云轻,问?道:“丫头,我观你剑法不错,你师从何人?”
云轻答道,“前辈,我来自龙首派,我师父叫乐尘子。”
“乐尘子?是?这几年新起来的剑修后辈啊,我关了这么多年,竟不曾听说过。”
云轻心里知道师父修的是?一心道,但却不能明说,只?是?答道:“我们?龙首派修的是?慈悲道。”
“你说什么?!”寒鹭子又惊又困惑。
慈悲道的名声一向不大好,大约是?“修行废物”的代?名词。
可是?眼前这小娘子剑术绝非等闲,她的法宝也很不一般。难道在自己被关的这些年,慈悲道出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突破?
云轻却也有她的疑问?,“前辈,方才解剑鬼说,玉河摇天镜是?一个叫一心子的仙人帮助华阳子炼制的?”
辞鲤听到一心子的名号,圆润的眼珠儿骨碌碌转了一圈,打起精神来听。
“是?啊。一心子是?师兄飞升之后认识的朋友,师兄提起过她。只?是?,师兄飞升之后很少?回?来,我对一心子了解也不多。”
辞鲤忍不住说道:“你不知道他们?两?个是?道侣吗?”
“你说什么?!”
辞鲤便?有些失望,看来寒鹭子知道的还不及他多。他便?把亲眼看到华阳子和一心子接吻的事情说了。
寒鹭子听罢,呆愣半晌,喃喃说道:“师兄他结了道侣,都不曾同我们?说过。”
说着,她又自我开解道,“也罢,仙凡毕竟有别,他登仙之后便?有他自己的世界。”
云轻面上不动声色,问?道:“前辈,你能联系上华阳子吗?我想知道到底是?谁绑架了我师父,江病鹤自己应该没那个实力。”她说着,把师父被绑一事简单说了一下。
寒鹭子摇了摇头,“我已?经跟师兄失去联系了。”
俞北亭捡起地上的剑,一边夸张地拍了拍身上沾着的落叶。也不知他怎么想的,明明可以掐诀清理得更干净,这会儿偏偏拍出很大动静。
拍完落叶,他说道:“该说的我都说了,告辞。”
寒鹭子没有阻止他,也没有再次袭击他,她只是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待他转身要离去时,她问道:“你当初为何要背叛我?现在又为何说出这些真?相?”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欲望而活,没有例外。”他说罢转身背对着他们?,举起手摇了摇便算是作别,一边哼着小曲儿就走了。
魁梧的背影踏着满地落叶,渐渐消失在密林里。
江白?榆站在云轻身边,见她盯着俞北亭的背影看,忍不住轻声唤她,“云轻,在想什么?”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他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就好像亲眼见过一样。”
“是?很奇怪。如果他亲眼看到,以江病鹤的性格,不会留他到今天。”
浮雪问?道:“什么意思,难道他在编故事吗?”
云轻摇头道:“不像。”
程岁晏扛起北海剑,大大咧咧地说道:“随便?啦,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秘密,管他呢。现在我们?先想想怎么对付玉河摇天镜吧。”
“别想了,对付不了,”寒鹭子摇头道,“玉河摇天镜自现世以来,从无败绩。
江病鹤虽是?个畜生,修为也是?当世之翘楚,以他的修为,驱使玉河摇天镜吞并一座城池不在话下。
我想,这世界上除了仙人,应该无人有能力对付玉河摇天镜。至多能做到从他镜下逃离,不至被俘。”
云轻目的可不是?从江病鹤手?底下逃跑,她要抓住他,还要审问?出师父的下落,就眼前来看,这个目标好像高得有些不切实际了。
浮雪问?道:“那有没有可能,把他的法宝偷来呢?咱们?偷来也不用,只?要不让他用就好了。师姐,小楼不是?给了你一个隐身衣吗?”
云轻被她一提醒,眼睛一亮,“有道理。”
寒鹭子却说道:“若是?能偷,早就有人偷了,还用等你们??这江湖上也不
乏专门?盗宝的修士。
玉河摇天镜乃堂堂一仙器,虽不是?本命法宝,却能在人的识海里贮存,是?偷不走的。”
这个华阳子炼法宝的时候还真?是?一点可乘之机不给别人留啊……云轻一阵头痛,揉了揉太阳穴,说道:“先离开这里吧。”
……
几人又借整齐一家人传送两?次,之后便?徒步走,如此,眼见天黑了,于是?宿在一处湖边。
众人又战又逃,又被意想不到的消息冲击,也都乏了,留江白?榆守夜,其他人沉沉睡去,因怕华阳派追兵发现,连火堆也一并熄灭了。
云轻睡眠浅,睡到一定时间便?醒来。她坐起身,看到江白?榆独自坐在湖边。
夜色沉寂,天与湖相连,湖边草叶上结着一层秋霜。他坐在白?霜里,背影显得有些孤冷,好似渺渺天地间一独行的沙鸥。
不远处草丛里扑簌簌地响动,也不知是?什么小动物,云轻好奇地走过去看了看。
过了一会儿,她回?来,拍了拍江白?榆的肩膀。
江白?榆回?头,当先看到一只?浅褐色的兔子脑袋。
兔子因紧张而呼吸急促,鼻子翕张,瞪着一双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
江白?榆吓了一跳,沉默不语。
云轻的脸缓缓地从兔子脑袋后面移出,笑嘻嘻地看着他。一双眸子笑得弯弯的,眉间小痣灵动逼人。
江白?榆莫名就想到指肚按在这小痣上的触感。温暖的,灼热的,牵动全身血流的加速,一如他此刻的心口。
云轻见江白?榆没反应,便?晃了晃兔子,那兔子竖着两?只?耳朵一动也不敢动。她笑着追问?道:“可不可爱?”
“嗯,”江白?榆的视线从她的眉眼一路向下扫到她的嘴唇、下巴,最后又回?到她的眼睛里,他笑,缓缓地说,“特别可爱,怎么那么可爱呢。”
云轻便?把兔子塞进?他怀里,然后坐到他身边。
天上星汉灿烂,湖面波平如镜,倒映着群星。
江白?榆被迫接受这番“美意”,低头摸了摸兔子的脑袋,云轻托着下巴看他。
修长白?皙的手?如同玉雕般优雅漂亮,指甲在星光下泛着浅浅的光泽。
就,就挺想摸摸这只?手?的……
云轻甩了甩脑袋,把那种不合时宜的想法甩走,她问?江白?榆:“白?榆,在想什么?”
江白?榆抬头,视线落在湖面上,他忽然感慨道:“云轻,我挺羡慕你的。”
“我?”
“嗯。你虽然身世坎坷,至少?还有真?心爱护你的师父,有一心一意待你的师妹。反观我,华阳山上锦衣玉食人人称羡的十?八年,却从来没有一人真?心待我。
从前我总想追问?自己是?谁,如今终于知道真?相,却发现,原来我这一生竟亲缘浅薄至此。父母死了,师父死了,师兄师姐也都死了。甚至,连我自己也死了。”
“白?榆……”
“师叔祖说,师父和师兄师姐他们?都是?极宽厚善良的人,我……我只?是?有些遗憾,没能和他们?相处一天,哪怕一天也好。”
云轻一时情急,脱口而出道:“白?榆,你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