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白榆做梦了。
他梦到有?人在他耳边笑, 笑得如同鬼魅一般。那人一边笑,一边说要把他做成?活傀儡。
他心里?被?恐惧填满,张皇失措地在山间奔跑, 跌得头破血流。
后来?他突然?感到很饿很饿,他拼命地吞着丹药, 吞到最?后腹痛难忍,又大吐特吐, 吐完之后, 又吞新?的?……
然?后他莫名其妙地被?人追砍,一剑一剑地捅在身上, 到处都是血迹, 整个世界陷入一片血红。
他想挣扎想求救,可是他发不出声音,只能无力地喘息。
他终于拼了命爬起来?,继续跑,渐渐地竟跑在一片冰原上。天空暗沉沉, 冰面白茫茫, 世界空旷而阴冷。
他跑得极为疲惫, 却丝毫不敢停留, 因为后面有?豺狼在追。
那豺狼眼睛细长,目露精光,紧紧地缀在他身后, 他甚至能听到豺狼吞咽口水的?声音。
跑着跑着,他看到前面有?一道火红色的?身影,他心里?忽然?涌起希望,跑向?那道身影。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朝那个背影伸出手。
就在他即将触碰到那片火红的?衣角时?, 忽然?,脚下冰面开裂,那道身影掉进了冰洞里?。
他被?巨大的?绝望吞没了。
“不!!!”
江白榆猛地睁开眼,坐起身。
他瞪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息。
然?后他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四?下望了一眼。
山洞外的?天空已经开始放亮,黎明的?天光在他的?视野里?勾画了一个淡青色的?缺口。
程岁晏正站在洞口向?外看,轻声说道:“她回来?了。”
云轻回来?了。
她脸色苍白,咬着牙,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目光有?些发空,手里?拖着根绳子,绳子上挂满了……
头颅。
处于人形的?妖物倘若在死之前砍下头颅,那头颅就会保持死前的?形状不变。
所以这?会儿绳子上的?头颅,大部分都是人形,约莫有?不到二十颗,长长的?一串拖在地上,好似一条扭曲的?蟒蛇,看得人头皮发麻。
最?前头那颗,一头金发,瞪着一双金色眼睛,满脸骇然?,正是金毛犼。
这?些头颅上凝结的?血被?侵晨的?露水化开,在草叶上拖曳出一道细长的?血痕,仿佛小路一样蜿蜒。
一直蜿蜒到山洞口。
程岁晏像个傻子一样微微张着嘴巴,呆呆地看着她走近,呆呆地看着她把一长串头颅拖进山洞,他此刻震惊得脑子里?竟一片空白。
云轻走进山洞,见一切都好,浮雪还在安睡,江白榆像是刚醒,正坐在地上,一条腿屈起,眼珠儿随着她的?行走而转动。
她走到他面前时?,终于感觉彻底没了力气,一直憋着的?那口气一散,咕咚一下,往前一栽。
江白榆
伸手接住她时?,自己也彻底清醒了。他见她双眼紧闭,吓了一跳,仔细查看,发现她并未受伤,只是睡过?去了。
这?这?这?,睡得也太快了。
他一阵哭笑不得,看看她安静得近乎天真的?睡颜,再看看她身下的?滚滚头颅。
不知?道怎么?说。
有?点可爱。
江白榆很想摸摸她的?头,察觉到程岁晏在望向?他们,他只好控制住冲动。
——
云轻醒来?时?,看到浮雪还在睡,呼吸平稳有?力。程岁晏想必是熬了一夜,此刻也睡过?去了。
他坐在地上,背靠着石洞里?稍微平整的?一处墙壁,一手扶着北海剑。两?条腿随意地铺在地上,显得过?分的?长。
云轻目光一转,洞外明亮的?光线照得她眯了眯眼睛。
她走出山洞,外头已是日上三竿,秋日的?朝阳在色彩斑斓的?山间划了一道明显的?分界线,一半明媚一半晦暗。
江白榆坐在离洞口不远处,一棵横在地上的?枯木上。瀑布一样垂落的?乌发遮住他部分背影。
云轻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江白榆见是她,笑了笑,“醒了?”
“嗯。”云轻侧着头,托着下巴看他。
她之前老是觉得他一笑就好像戴了面具一样假假的?,目光发空。
也不知?从何时?起,他笑得好像没那么?假了,会睁着一双像银河一样灿烂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对方。
“渴不渴?”他问道。说着,不等她回答,直接拿起身旁放着的?一个碗口那么?粗的?碧绿色大竹筒。
这?竹筒上头还扣着个用更粗的?竹子做的?盖子。江白榆揭开盖子,把竹筒递给她。
竹筒里?装着满满一筒清水,云轻也不客气,捧着竹筒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大口。
清冽甘甜的?水,还带着一丝丝竹子的?清香。兴许她真的?渴了,竟觉得这?竹筒里?的?水分外好喝。
她习惯性地舔了一下唇角沾着的?水渍,笑道:“哪来?的?水?”
江白榆移开视线,答道:“清晨的?露水。”
“怪道如此甘甜。”云轻又喝了几?口,将竹筒递还给他。
江白榆盖好盖子,把竹筒仍然放回身侧。
云轻又托着下巴看他。
江白榆便不自觉地耳热。山风吹过?,带走了一点燥意。
他说道:“我知?道你有?疑问。”
“嗯。那你要不要说说?”
江白榆扶着膝盖,闭上眼睛,风吹起红色发带,随乌亮发丝一起摆动。
过?了一会儿,那朵莲花重新?出现在他胸口前。
他睁开眼,心念一动,清丽幽雅的?莲花便缓缓飘向?云轻。
最?终停在她面前。
可能是因为白天的?原因,它不像昨晚刚出现时?那样明亮,但是距离够近,所以云轻得以看得更加清楚。
它一共有?七片花瓣,每一片都舒展出圆润可爱的?弧度,好似一张张鼓满风的?小小船帆。
花瓣表面点缀着细沙一样的?金黄色,如同金粉一般,距离尖端越近,金粉越密集,到尖端的?部分便凝聚出银杏叶那样的?黄色了。
花蕊如金线一般梳织,上头凝结着几?颗晶莹剔透的?水珠儿。
整朵花此刻正散发出清幽淡雅的?莲花香气,是她时?常从江白榆身上闻到的?那种。
这?朵莲花实在是太美?了,云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它,连呼吸都放轻了,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艳。
“它叫金霜玉露莲,是我的?本命法宝。”江白榆说。
“它好漂亮。”云轻说。这?真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莲花,不,是最?漂亮的?花。
然?后她问道:“我可以摸摸吗?”
江白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不让摸显得他小气,让摸的?话……
很好,不用纠结了,她已经开始摸了。
云轻没听到他阻止,就认为是默许了,毕竟白榆本来?就是个不爱说话的?人。她脸带笑意,伸出指尖轻轻点了一下花瓣。
花瓣不像普通植物那样清凉,触感温热,而且有?些柔软。云轻形容不出那种感受,就觉得这?朵花不光好看,还怪可爱的?,名字也好听。
她便有?些爱不释手,指尖又沿着花瓣的?弧度轻轻划了几?下。
江白榆:“……”
这?金霜玉露莲是他的?本命法宝,平时?就蕴养在他的?心田上,与他心脉相连。它能接触到的?一切,他都能同样感受到,分毫不差。
也就是说,云轻怎么?摸它,就相当于怎么?摸他了。
少女柔软的?带着体温的?指尖儿,在他心口上轻点,滑动,抚弄……
江白榆呼吸变乱了,血液呼呼地翻涌,清澈的?眸子里?渐渐漫起潮意。
莲花的?香气好像变浓了。
不再是之前那种清新?的?淡雅,而是沾着一点侵略性的?浓郁,好似云层即将裹不住雨水,沉甸甸的?潮气扑面而来?。
这?香气馥郁如同酒液,让云轻精神上竟产生了一种微醺感,像是正在被?人从一个秾丽的?梦境里?打捞出来?,整个人处于一种介于真实与梦幻之间的?美?好里?。
她陶醉地吸了口气,“越来?越香了。”
江白榆:“……”
云轻察觉到江白榆呼吸不对,侧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看就愣住了。
他正红着脸,嘴唇紧抿,沉默地看着她。在她看向?他时?,他眯了眯眼睛,深邃的?眸子里?泛着潋滟的?波光。
云轻:“……”
一下全想起来?了,本命法宝的?特殊性。
她被?烫到一样收回手,脸上也升起一阵燥热。
云轻觉得自己可能还没睡醒,怎么?会忘记本命法宝和主人是共感的?!
怎么?办,她好像把人给轻薄了……
要不要道歉……
说出来?好像更尴尬吧……
只纠结了一瞬,云轻就决定装傻到底,厚着脸皮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过?,镇定地说道:“看完了,收起来?吧。”
江白榆却不打算放过?她。
“你,个,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