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雪今晚吃了个心?满意?足, 夜里睡得十分香甜。
虽说住进了绝对安全?的城主府,但云轻依旧改不了守夜的习惯。照旧是浮雪守前?半夜,她守后半夜。
花梨木做的床极为宽大, 床上有配套的小桌子?和箱屉,床铺和床帐都是银红色的绫纱, 边缘垂着浅粉色的流苏,帐顶上还沉甸甸地缀着一圈东珠。
云轻还是头一次见识到这么奢华的床。也不怪有些道?友修着修着道?就跑去?红尘中醉生梦死了, 实在是太诱人了。
云轻坐在浮雪身边, 闭目养神,表面是在打坐, 实际是在参悟羲皇无字书, 脸上时不时地露出一些或疑惑或恍然的神情。
她早早地把羲皇无字书都记在了脑海,是以这会儿并不需要翻看。
夜深人静,窗外有秋虫不厌其烦的嘶鸣声,头上有秋风卷着树叶落在屋顶的声音。
突然,云轻猛地睁眼?。
有妖气。
尽管对方刻意?隐藏了气息, 但云轻天生对此格外敏感, 此刻她感受到丝丝缕缕的妖气正在向北方移动?。
她在浮雪身边飞快地布了个阵法, 防止后者在睡梦中被攻击, 随后便?悄悄下床,走到窗前?,推开窗, 轻盈地翻了出去?。
天空挂着半个月亮,向人间洒下洁白的光辉,星子?稀稀落落,府中各处均点着灯火,放眼?望去?, 天上与地上都是星星。
云轻在屋顶上飞奔,黑色的树影飞快从身旁掠过。
她已经看到了那个妖怪,看身形是个男妖,扎着个丸子?头,身量约莫比她高上两寸。
那妖怪手?脚灵活,动?作很快,脚步几乎是完全?寂静无声的。
一边奔跑着,云轻拔出苍夜剑,运起灵力,剑飞出手?,如一缕纯黑色的夜风,直拂向妖怪的背心?。
妖怪猛地往前?一扑,躲开这剑,随后在瓦片上弹了一下,灵巧地飞上另一片屋顶。
云轻接住返回的苍夜剑,同样跳上那片屋顶,一边说道?:“何方小妖,报上名来。”
妖怪身影扭动?了一下,扬手?向她的方向一抛。
一颗弹丸弹向云轻,云轻脚步丝毫未作停留,只?横剑挡了一下。
“当”的一声脆响,弹丸被剑刃弹开,掉到屋顶上。
“你夤夜来此,是何贵干?”她又问。
妖怪似乎是不耐烦了,嗖嗖嗖一次性打来五颗弹丸,云轻听声辨位,剑挡下两颗,袖子?兜住两颗,嘴里叼住一颗。
她吐掉嘴里的弹丸,笑道?:“雕虫小技。”
妖怪却已经不见了。
云轻猜它并未走远,仔细找了一番没?找到,便?跳下屋顶。
跳下后发现,她正站在一座家庙前?。
她方才虽一路狂奔,却尚未跑出城主府,这座家庙自然是楚家的了。
家庙门口挂着两排红纱灯笼,窄小的门房里,两个看门的家丁睡得正酣,东倒西歪地打着呼噜,小桌子?上摆着酒杯酒壶和吃剩下的点心?。
云轻穿过门房,走进家庙。
进去?后,先看到的是一个小天井,天井中摆着两个黄铜做的大水缸,面前?有一个正殿两个偏殿,均点着灯。
周围极为寂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桐油和香火混杂的气味。
云轻先走入正殿。
刚进门便?看到一尊彩色泥塑,塑的是一个身穿道?袍的中年人,头戴星冠手?摇羽扇,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气质,若是放到外面恐怕会有人以为这是哪个道?观供奉的天师。
实际上这是楚氏那位传奇的先祖楚向之。
泥塑前?摆着个大香炉,里头插着许多香火。旁边两个房间里放的都是历代城主的牌位,也各个摆着香炉,墙上还挂着多位城主的画像。
云轻转了一圈没?看到可疑的东西,于是转身出去?,又进了偏殿。
两个偏殿也都摆着牌位、供着香火,唯一特?别的是,东偏殿有个小小的神龛。
神龛前?点着蜡烛,摆放着供果与香炉。
云轻好奇地走过去?。
神龛里有个半尺多高的塑像。
塑像是个盘腿坐着的男人,衣饰朴素,坐姿慵懒,一手?握成拳拄着下巴,一手?闲闲地搭在膝盖上,手?中捻着一根盛开的桂花枝。
视线往上,借着跳动?的烛光,云轻看到神像的脸,愣住了。
这张脸,是惨白平整的一整块,没?有任何五官。
幽深的祠堂,跳动?的烛火,无数黑色的牌位。云轻立在其中,看着神像空白的脸,莫名地,心?跳忽然快了起来。
突然,她心?头一凛,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玄剑出鞘!
在她身后,一条锃亮的银枪有如游蛇般逼近,枪尖似毒蛇吐露的白色尖牙,猛地咬向她的肩胛骨。
云轻来不及转身,只?拔了苍夜剑往背后一送,剑刃稳稳地顶住枪尖儿。
叮!
云轻只?觉握剑的手?腕重重沉了一下,心?想此人好刚猛的力道?!
她手腕一抖格开枪尖儿,随后转身往旁边一跳,与对方拉开距离。
然后才去?看那人。
那是个约莫二十六七岁的男子?,身形高大,穿一身玄色衣袍,头发规规整整地束着,发顶之上戴着个金丝冠。
金丝冠上错落点缀着十数颗洁白的小珍珠,众星拱月一般簇拥着中间一颗大珍珠,大珍珠浑圆洁白,大如龙眼?。
他生得浓眉凤目,容颜甚是俊美,嘴角向下撇着,面如寒霜。
他被云轻一剑挡住,这会儿似乎也有点意?外,银枪往后撤了撤,说道?:“出来打!”随后退出殿外。
云轻提剑迎上,笑道?:“好啊。”
半夜出现在城主府、衣饰华贵、使银枪、还有一双与楚言禾相似的凤眼?。
云轻已经猜到此人是谁,不过她这会儿也被激起了斗兴,确实想领教?一下这位城主的枪法。
是以云轻只?用?了外门功法与他比斗。
一时间枪如游龙,剑如寒钉。
对方一条银枪使得大开大合,浑厚有力,耳边全?是他舞枪带起的风声,云轻灵巧如猿猱,辗转腾挪,试探了几回合,卖了个破绽。
眼?见他枪尖挑过来时,她把剑尖往地面上戳了一下,随后借力凌空,整个身体几乎横起来,脚尖踢向他腰间。
哪知他却也是在卖破绽,她横过身体时,他瞬息间已经变招,枪尖同样往地上一戳,整个人扶着枪尖翻到空中,躲开她的袭击,同时一掌拍下。
云轻坠在地上,狼狈地滚了几滚,速度快如车轮。躲开他这一掌后,她翻身站起来。
男子?从空中潇洒落下,站定,挽了个枪花,冷冷地看着她。
云轻收剑入鞘,笑眯眯的朝他一伸手?,“你掉东西了。”
她掌心?间,赫然躺着一颗龙眼?大的珍珠。
男子?面色一变。
江白榆立在西偏殿的屋顶上,抱剑看着天井里的比斗。
夜风吹得他衣袍猎猎,发丝狂舞,他看到云轻递还珍珠的这一幕时,忽然嗤地一声冷笑。
家庙外响起凌乱的脚步声,许多
人举着火把朝这边跑动?,一边跑一边喊道?:
“进贼了!快抓起来别让他跑了!哪个狗娘养的敢进咱们城主府偷东西!”喊得很大声,可以起到互相壮胆的效果。
原来他们的打斗声早已惊动?了城主府的家丁。
不止家丁,楚言川与楚言禾也听说了,大半夜的跑来看热闹。
楚言川穿得比较随意?,楚言禾则披着个披风,裹得像个粽子?,身后追着四?五个丫鬟。
楚言川还在唠叨说她不该来。
楚言禾满不在乎道?:“来都来了。”
说着掩嘴打了个哈欠,走进家庙,看到家庙内情形,楚言禾呆了一下,“爱哥,我是没?睡醒吗?大哥在家庙偷东西啊?”
楚言川扶了扶额,心?想你宁愿怀疑大哥都不怀疑云轻吗……
他走过去?说道?:“大哥,云轻,你们在这做什么?”
男子?愣了一下,“她就是你们说的那位修道?的朋友?”
楚言禾点头,“是啊,云轻姐姐都已经答应教?我剑法了。”说着又打了个哈欠。
男子?沉默片刻,走过去?从云轻手?中拿回珍珠,有些别扭地说道?:“在下楚言章。”
云轻笑道?:“楚城主,久仰大名。”
“云轻娘子?,你的剑法之高深是我平生所仅见。”
“过奖了,楚城主的枪法也很高明。”
楚言章唇角压了压,没?说话。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他在兵器上本就讨了便?宜,还被人摘了顶上珠,到底哪里高明了?她说这话听来更像是嘲讽。
楚言禾一下又不困了,“你们打过了?”
“嗯。”
“啊,我都没?看到!能不能再当我面打一次?”
楚言章皱了皱眉,“胡闹。”
楚言川问道?:“云轻,你怎么半夜跑到家庙来?这里可是有什么问题?”
云轻点了点头,说道?,“出去?说,”她抬头朝西偏殿的屋顶上望去?,眉眼?弯了弯,“白榆,走了。”
江白榆纵身跃下,面如白玉,姿容冠绝,仿佛神仙临世。
楚言川掩着嘴悄悄在楚言禾耳边说了句话,楚言禾凤眼?微眯,目光在江白榆身上定了定。
一行人于是离开家庙。
他们离开后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在家庙正殿的房梁后,无声地探出一只?毛绒绒的猫爪。
猫腿是黑色的,只?有小爪子?是圆滚滚的一溜白毛,像是戴着个白色的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