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纳瓦利·埃文斯其人（上）
    在纳瓦利·埃文斯极小的时候，他眼中的世界，即是包围着整个村子，连绵不绝的马德雷山脉。
    纳瓦利的母亲是墨西哥人，父亲同样也是。
    但在十岁之后，当他被母亲接往美利坚以后，其姓氏就改成了“埃文斯”，那是他继父的姓氏。
    而“纳瓦利”这个名字，则是祖母给他取的，祖母是村子里的巫师，传承着自上古而来的阿兹特克帝国的仪式。她的身上总是占满了“柯巴脂”的熏香味道，那是仪式的象征。
    据她所说，“纳瓦利”这个名字，是与阿兹特克神话中的主神——泰兹卡特里波卡，息息相关的生命，其名字里蕴含着生命和灵魂。
    在纳瓦利八岁的时候，他们曾有过这样一场对话。
    “纳瓦利，nahualli……你知道吗？它是泰兹卡特里波卡在尘世间的对应，象征着泰兹卡特里波卡显世的神力。而泰兹卡特里波卡最出名的对应——就是美洲豹。美洲豹战士是阿兹特克最强的存在，他们守护着王国的安全，是人类用最强的野兽美洲豹作为比拟的力量的象征……
    “——而除了美洲豹以外，泰兹卡特里波卡还有着十九种表示日期的象征——鳄鱼、风、家、蜥蜴、蛇、死、鹿、兔、水、犬、猿、草、芦苇、鹫、秃鹫、地震、燧石刀、雨、……它们也都是泰兹卡特里波卡的‘纳瓦利’，你的生命被赋予了如此多的含义，你的存在即是泰兹卡特里波卡祝福的对象。”
    迷迷糊糊地听着祖母声音，纳瓦利隐约感觉到，似乎有什么崇高而遥远的存在凝视着正在讲述着一切的祖母，庇佑阿兹特克王国的古代神明仿佛化作了她脸上一道道皱纹间的沟壑。
    但是，每天会走出村子去邻镇的教会小学上课，接受普及教育的纳瓦利，回想起了上课时老师所说的东西，不由自主地回道：
    “可是，祖母……据学校里说的，泰兹卡特里波卡是一种邪神，而且在西班牙人到来之后整个阿兹特克王国连同神话都覆灭了，祂真的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吗？”
    “邪神？”
    祖母黑曜石一般的双瞳紧紧地锁定在了纳瓦利的身上，她是村子里唯一的巫师，当她露出这样的眼神时，据说连眼镜蛇也会被震慑得无法移动。
    纳瓦利一时间被震得屏住了呼吸。
    “为什么会认为泰兹卡特里波卡是邪神？因为活祭么？”
    祖母用苍老却并不浑浊的声音问道。
    “啊……好像是的，老师是这样说的。”
    纳瓦利眼巴巴地看着祖母，身体瑟缩了一下。
    但祖母并没有大发雷霆，反而只是沉吟了一下，然后继续问道：
    “纳瓦利，你知道托什卡托（toxcatl）吗？”
    “那是……”
    “托什卡托，是阿兹特克王国灭亡之前，每年都会举行一次的盛大庆典。祭祀的对象，正是泰兹卡特里波卡，我们的主神。
    “为了托什卡托能顺利举行，王国每年会挑选出一位少年，教导他礼仪，给予他尊宠，让他与四位年轻的少女交合，不分昼夜。直到仪式正式举行那日，少年将赤足走上神庙，来到顶端，被祭司以黑曜石刀剜出心脏，割下头颅。心脏用作祭祀，头颅则竖于石墙之上，以此宣告仪式完成。
    “这一祭典的目的，是为了取悦泰兹卡特里波卡，人们相信通过托什卡托，在天上的主神将通过少年鲜活的生命享受到人间的乐趣，并通过少年的死亡回归天上的神位。一年如此，往复循环。而与此同时，得到乐趣的神明，将持之以恒地关照王国，保证阿兹特克王国能够顺利地延续下去。”
    祖母的声音中有一种仿佛发黄典籍的气味，仿佛让纳瓦利陷入到了数百年前阿兹特克王国盛大庆典的场景之中——神庙之下欢庆的人们、神庙之上赤足的少年、被祭司剜去的心脏、割下的头颅……
    良久，纳瓦利打了一个寒战，才发现自己已经满身大汗，祖母讲述的故事，有股浓烈而神圣的血腥味，让他不由自主地陷入其中，可这明明是和他在教会小学中接受的教育相违背的叙述。
    于是纳瓦利诘诘而回：
    “但是……这好像确实是邪神的作风啊……”
    祖母依然凝视着他，将纳瓦利抱在了自己的膝盖之上，柯巴脂的香气涌入纳瓦利的鼻腔，让他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
    “纳瓦利——你知道，什么是‘邪神’吗？”
    纳瓦利愣了一下。
    虽然脑海中充斥了许多杂乱的碎片，但一时之间却没有能组成概念的语句，于是他摇摇头，等待着祖母给他解释。
    祖母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良久，她慢慢地说道：
    “所谓的‘邪神’，是为了呼应‘正神’而造出来的概念。哪怕因为自己尊奉的‘正神’造成的杀戮远胜于‘邪神’，却还是可以借此排除异教，指斥落败者的神明。
    “西班牙人远渡重洋而来，手捧《圣经》，杀死了阿兹特克的国王。他们身上携带的病菌造成了大陆之上病厄的大流行，仅仅数十年里，就制造出了超过阿兹特克数百年的杀戮……而在欧洲本土，他们用信仰之名彼此攻讦染上的血腥甚至都要更多——无论是穿着白色战袍护卫十字的东征，还是燃烧于欧洲大陆村头巷尾的火柱，以他们‘正神’之名屠杀的尸体积累如山……但是泰兹卡特里波卡最终成为了被砸毁的神像，而他们信仰的神明反而统治了这片陆地。哪怕成就了尸山血海，但却一点都不想沾惹死亡的肮脏……正因如此，敢于将我等的主神排斥为‘邪神’。”
    祖母的讲述里充满了血腥的杀戮，但她的话语里却不含一丝怨气和愤怒。
    她话语一变，摇着纳瓦利的身体，咬着他的耳朵：
    “但是……纳瓦利，这个世界上，终究会成为泰兹卡特里波卡的世界，你知道为什么吗？”
    “……祖母，为什么？”
    “因为……这个世界，只有我等的神明能带来唯一的平等……那就是死亡。”
    关于那一次谈话的记忆，基本上到此为止。
    而从八岁那天之后，纳瓦利便表现出了对于阿兹特克神话的极大兴趣。
    尽管教会小学他还是会去，但回到家时，他总会沉迷于祖母用黑曜石、篝火和熏香举行的小型神秘仪式。
    阿兹特克的古老神话。
    泰兹卡特里波卡的传承。
    “邪神”与“正神”的分野。
    随着时间的流逝，祖母也会在篝火边为他讲述更多古老的故事，还有一些仪式的做法。
    那是一段无比静谧的日子，墨西哥韦拉克鲁斯州卡特马科的临湖小村子里，遥远古代的历史一点一点地沁入小男孩的心里。
    只不过这样的日子在十岁那年结束了。
    因为他那个音讯消散多年的母亲回到了这个村子，并且要带去往墨西哥更北面的那个国家——美利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