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敢肯定,你再怎么想也找不到我能捞到好处的机会。我们一起工作,也完全不会违背你作为孤山守卫的职责。如果你想要问我的目的,我会诚心诚意地告诉你,因为我是这世界上最恨封印兽的人。但是我想你这个人,一向根本不关心别人的目的,也并不在乎谁是你的敌人,谁是你的朋友。”
有那么一刻,时间突然舒缓了下来,仿佛失去了原有的流速。哪怕看不到小丑鱼真实的面目,杜正一仍然感觉得到小丑鱼对他淡淡的嘲讽,仿佛全局尽在他的掌握,仿佛他知晓什么时间的秘密,他控制不住地嘲讽杜正一,也嘲讽他自己,嘲讽整个魔法世界。杜正一的思考和杜正一为之努力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是虚无,或许连整个魔法世界都是虚无的。
他游刃有余地催促着杜正一,对事情的走向十拿九稳一般地气定神闲。
杜正一想要摆脱这种无形的控制,他一生都束缚在一个宏观的因果之中,但是在微观的具体生活中,他从来也不喜欢被控制。就在小丑鱼又一次诱导地开口之后,他转过身看着个那个模糊不清的人影,“你究竟有什么原因不能以真面目示人?这里只有我跟你,我认识你吗?”
人影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就在他准备开口的时候,杜正一又一次打断了他,“你为什么恨封印兽?”
小丑鱼依然没有回答,杜正一仿佛能看到思维在他的脑子里快速地运转着,演绎着他的数种回应之后会导出杜正一的何种反应。他了解自己,这已经毋庸置疑。也许意念大师了解一切人,也许他……就是格外了解自己,反正只要让他开口,他依旧会牵着自己虚无缥缈地兜圈子。
杜正一想要让一切落地。
“为什么封印兽会杀死你的妻子?”
他跳过了一道题,直接提出了下一个问题,想的太多的小丑鱼没有时间跟上他的问题,答案变成了默认正确。
杜正一面对着小丑鱼,在模糊不清的阴影中直视着他的眼睛,“她是个难以自保的人类,你没有保护好她?”
杜正一沉默了一会,将所有纷乱的情绪压回情绪坐标的原点。“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通往这里的路的,不该我知道的事我也不想知道。我只想知道你现在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不是为了找回逝去的爱人?你不要告诉我说你是为了铲除所有的封印兽,提前保护她。”
小丑鱼轻轻地呼吸着,他没有阻隔地望着杜正一,“是法师。”
小丑鱼静静地看着杜正一,仿佛失去了所有说话的欲望,那个他们曾经见过几次面的,阴郁痛苦的男人的灵魂又重新回来了。
小丑鱼笑了起来,接着笑容又消退了下去,“我当时非常孤独,她就这么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就像唯一的光。”
在危机四伏的险境里,他们危险地沉默着,小丑鱼的影子依然飘忽。
“我想再问一次,你为什么叫小丑鱼?”杜正一说道。“你觉得自己是个小丑吗?”
“杜正一你……你只关注自己能做的事,自己不能做的事便不往心里放。你是这世上最有责任心的人,但你从不操心自己无法负责的事。”小丑鱼说道。
“你故意摔的吧?”杜正一突然问道。
“对不起。”杜正一低声说道。
“她怎么会爱上一个饱经沧桑的中年男人?现在的她不属于我,我真正的妻子也早已经逝去了。”小丑鱼低声说道。
“什么意思?”杜正一问道。
“我的职责就是找到封印之地,逐个关闭封印之地。”杜正一说道。
“你有没有想过,她可能是因为……”杜正一没有说下去。
“想没想过她是因为我而死?不是,不是有针对性的暗杀。因为那是一场屠杀,死的人太多了,不只是她。”小丑鱼说道。
“衔尾蛇是你的徽记吧?罗奇……给我讲过衔尾蛇的含义,那时候我们刚发现这个徽记。焚莲者不用这个符号,所以那时候我就在想魔法世界除了琼林和焚莲者以外,似乎出现了第三支力量。你应该就是衔尾蛇的创造者,你的人渗透在焚莲者和琼林里,对不对?说起衔尾蛇,我可能是在衔尾蛇的自循环里,可能在莫比乌斯环里,我不知道,不确定。但你也在吗?”杜正一说道。
小丑鱼死死地盯着杜正一,“你想过一座座封印之地被同时开启的景象吗?世界就是一座地狱!她被撕碎了,被吃了,内脏被掏的到处都是……我赶回家的时候一切都晚了。是法师制造了封印之地,是法师掌管封印之地,至于究竟是哪些法师直接制造了地狱,这有什么区别吗?所有的法师都该死。”
“跟你没有关系。”小丑鱼突然无法忍受一般地说道。
“人可以凭借魔法做到自己做不到的事。”小丑鱼说道,“但你不能,因为你能,所以你被束缚而不能。”
“你说过很多谎言,真真假假,虚多实少,我并没信得太多。我始终非常在意为什么在我踏进关家院子陷入幻术时,我看到的是明日的罗奇。我问过你,你回答说那是因为我关切,所以产生幻觉。但幻觉里的罗奇太深刻了,以我当时对他的了解程度,我不应该在自己的幻觉中看到一个如此真实如此富有真实个性的罗奇。我一直很在意这件事,直到最近罗奇开始复制自己一部分的意识,就像在复制灵魂的片段,他还毫不在意地把自己的灵魂副本送给女孩子做护身符。这个时候我突然想到,我是不是早就遇到过罗奇灵魂的副本。如果将来有一天罗奇变得更疯狂,开始复制自己更完整的灵魂,把自己的灵魂复制品当做奴隶工具使用,那是不是就是关家院子里陷阱的制作机制?”杜正一注视着那飘忽的人影,“你,疯了吗?”
“衔尾蛇。”杜正一冷不防地说道。
小丑鱼笑了起来,“你可以问问罗奇,他一定知道答案。”
“人如何能做自己做不到的事?”
“是谁放出了封印兽?”杜正一突然问道。
“重创我的家族的是瘟疫。”杜正一说道。他的话说完,便感受到失望的气味从小丑鱼的方向无意识地推了过来,难以言喻的苦涩窒闷也随之在他的胸口蔓延而生。
小丑鱼笑了一声,“我就不能是个善人,只有这个善良的目标吗?”
“没有人。”小丑鱼低下了头,又摇了摇头,“没有人特别要杀死她,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对任何人都没有害处。哦,你这个表情,不,不是你猜的那个女孩子,你没有见过她,她是个完全的局外人。”
“但如果你……你为什么不去找她?”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你就快要死了,是我做的,你忘了吗?所有的法师都该死,可唯独不包括你。”
小丑鱼沉默地望向他。
“究竟是谁用封印兽杀了她?”杜正一再一次问道。
“是焚莲者。”杜正一突然明白了过来,却又突然之间不明白了,“你的妻子被焚莲者杀了,现在你跟焚莲者混在一起?”
杜正一知道如果小丑鱼想要在这一刻攻击他,可能会轻而易举地打碎他的护盾,撬开他的脑子。他从未如此心神不宁,意志崩溃。
“节哀。”半晌之后杜正一说道。
小丑鱼笑了笑。
“什么意思?”杜正一问道,“别做个谜语人。”
“所以你恨所有的法师?”杜正一说道,他有一瞬间怒火中烧,但突然之间他又迟疑了起来,“是因为我没有完成工作吗?是我从来就没有机会完成,还是……我没有来得及完成……”
“杜正一,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小丑鱼问了一半,后一半的话似乎在灼烧他的舌头。
“哦。”小丑鱼笑了起来,“说的是杜氏的职责。但你们真的不知道封印之地都在哪里吗?我的意思是,就算你们不知道所有封印之地的具体位置,起码也是知道很大一部分的。几千年了,你们家人怎么还没关完封印之地?为什么?因为尊者们始终不能达成一致,因为法师们始终害怕人类会反噬,总想要把便利的武器握在手里,法师们一天比一天衰弱,却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因为太害怕了,他们甚至都把你灭族了。”
“不,因为我……查无此人,而小丑鱼的名字刚好叫尼莫。”小丑鱼说道。
“因为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小丑鱼冰冷地说道。
迟疑了片刻,小丑鱼突然开始讲了起来,“她是一个画画的人类,非常有灵性,简直像半个意念法师。我心里想什么,她仿佛只用眼睛就能知道,那真是……奇妙的感觉。她很善良,我因为腿脚不太好摔了个跟头,她过来扶我,我请她喝了一杯奶茶,我们就这么认识了。”
“我还想问今天的最后一个问题。”杜正一听见自己说。
“事到如今,问吧。”小丑鱼说道。
“你的腿是什么时候瘸的?”杜正一问道。
“你死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