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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师师倒拔垂杨柳
    杨沅和李师师的车子出了蕃坊,杨沅便向师师告辞。
    杨沅要赶去钱塘江边,因为今天是鸭哥弄潮的日子。
    杨沅虽不知道鸭哥为何会有如此执念,却知道这是他从小到大的一个心愿,自然要去看个结果。
    师师坐在车中,向他嫣然道:“你去吧,我自回狮峰山下便是了。”
    杨沅看了冷羽婵一眼,说道:“好,冷押衙会贴身保护你的。”
    冷羽婵听了杨沅的话,立即敏感地看了他一眼。
    这回他的“冷押衙”三个字怎么发音正常,不再是“冷丫丫”了。
    他是在避忌什么,或者说,他是在避忌什么人吧?
    冷羽婵下意识地看向李师师,恰看到她眼底正在敛去的脉脉情意。
    不对劲!杨沅和李夫人之间,一定有点我不知道的什么事情。
    女人的直觉,让冷羽婵心头迅速浮起了一個疑问。
    她敢断定,杨沅和这位李夫人,绝不是她和杨沅此次拜访狮峰茶场时才刚刚认识的。
    杨沅和一名扮作护院的皇城卒换了马,打马扬鞭,沿凤凰山飞驰而去。
    此去钱塘观潮处,路途虽然不近,但是骏马疾行,倒也没有耽搁太多功夫。
    前方将要转过一片矮丘的时候,杨沅已经看到了矗立在江边的彩色大旗,还有一阵阵的欢呼声传过来。
    快马过了弯坡,杨沅便猛地一勒马,骏马人立而起,鼻息咻咻地停住了。
    江上大潮咆哮,江边人潮涌动。
    即便是人头攒动,也能看到人群中的那个少年,他裸露着结实、黝黑的胸膛,胸前披着大红的绸缎。
    他正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那马儿身上也披着红缎子。
    那人正是鸭哥。
    鸭哥正向四下欢呼的人群挥手致意着,神采飞扬。
    杨沅拍了拍马儿的脖颈,远远地看着鸭哥,微笑起来。
    鸭哥,正在万人中央。
    ……
    瓦迪耶明天就要派人到狮山茶场来,显然是存了监视之意。
    所以李师师今天必须回茶场,提前做些安排。
    虽然她的茶场本就是做的正常生意,瓦迪耶的人就算来了,也看不出什么。
    不过,这边的茶叶正常售卖都供不应求呢,怎么可能挤得出十余石的茶叶让瓦迪耶运出海。
    杨沅要冒充茶商,跟随蕃船到出海口,看看他们有无夹带私货,不可能用十余石的真茶来做诱饵。
    那会耽误师师赚钱的。
    再说,如果到了出海口,真的发现了蕃船协助金人走私的罪证,双方打斗起来,万一让货物受损,朝廷会赔偿如此巨额的损失吗?
    显然不可能。
    师师在给自己的小宝宝赚奶粉钱,不会允许如此重大的损失发生。
    那么,如何在瓦迪耶派来的监视者眼皮子底下鱼目混珠,就是一个技术活了,当然要早做准备。
    牛车逍遥于途,冷羽婵与李师师并肩而坐,一路闲谈着。
    李师师博览群书,见闻广泛。
    她当初是东京上厅行首,那时更是黑白两道交游俱广。
    所以不管你聊起什么话题,她都知道,而且还知道许多常人不曾听说过的事情。
    冷羽婵听得津津有味,对李夫人也愈发地钦佩和惋惜起来。
    初相识的折服,她是折服于李夫人的美貌与风情。
    现在因为李夫人的学识和眼界,而让她心生敬意了。
    也因此,她才觉得惋惜。
    因为她听到杨沅唤李师师为李夫人,便以为她已经成了亲或者已经孀居。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她都不该和杨沅有所暧昧才对。
    像师师这等仙妃神后一般的绝代风华,在冷羽婵看来,没人值得她受委屈。
    ……
    车行于半,已经出了城。
    路上行人渐稀,车帘儿便卷了起来。
    夕阳斜照,暖洋洋地撒进车子,铺在二人身上,如同一幅美丽的油画。
    冷羽婵托着腮,望着天边的晚霞,心里便想,看来今天要夜宿茶场了。
    也好,免得回去,又要被薛丫头聒噪。
    她正想着,路旁便突然传出一阵梆子声,然后便有一群人从两侧灌木丛中冲了出来。
    策马护在车旁的几名“御前弓马子弟所”士兵大吃一惊,他们没有想到,这里居然有人埋伏。
    众护卫急忙拔刀在手,迅速圈马,护住了李师师的车子。
    但是看到围堵上来的人群,他们不禁脸色大变。
    左右两侧围堵上来的人,只怕不下百余号人,个个手执哨棒!
    冷羽婵在窗口看到如此一幕,不由大骇。
    她把竖在身旁的长剑一提,就要弯腰出轿。
    李师师目光一闪,突然提醒道:“切记,不可说出你们有公门身份。”
    冷羽婵先是一愣,旋即明白过来。
    不错,难说这些人不是瓦迪耶派来试探他们的人。
    就算不是,对方这么多人,绝对守不住秘密,一旦对他们公开了身份,势必传扬开去。
    消息一旦传到那个蕃商耳朵里,这条鱼便钓不成了。
    冷羽婵沉声道:“夫人放心,请安坐车内,不要出来。”
    说罢,冷羽婵一弯腰便掀帘而出。
    ……
    远处一块土丘上,有一座小小的土地庙。
    土地庙前,站着两个人。
    左边那人年约四旬,身材魁梧,满脸横肉,手中盘着一对锃亮的铁球。
    鸡卵大小的铁球在他掌中滴溜溜地旋转着,不时碰撞一下,发出叮当的响声。
    看到已经被围住的车子,他的脸上露出一丝狞笑:“狮峰茶场的东家啊,还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呢,不过,你再狡猾,今天还是被我堵住了,嘿嘿……”
    这人乃是大茶商冯启怀,主营团茶、饼茶的。
    茶从唐朝时候开始流行,很快以种茶、制茶、贩茶为业的人就形成了一条稳定的产业链。
    从此,茶叶成为人们最重要的饮料,再也没有什么能够撼动它的地位,除了……它自己。
    同为茶叶,当炒茶成为主流,对传统茶的产业链就是一个最沉重的打击。
    很多茶商已经意识到未来将会是炒茶的天下,尽管舍弃一种成熟的产业模式,必然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他们还是毅然开始转型了。
    可也有一部分人脑筋转不过来,尤其是那些之前屯货太多,以致损失惨重者。
    他们对狮峰茶场这个炒场的推波助澜者恨之入骨。
    冯启怀就是其中之一。
    他主要经营团茶、饼茶。
    他没有自己的茶山,但是有自己的茶场。
    他会派人往各地去收购散茶,回来后自己加工,再批销出去。
    在此过程中,就是他造假的机会了。
    他的茶场不仅把茶梗、碎茶叶等杂质掺入茶叶里以次充好。
    每年春季的时候,他还会大量收购槐树和柳树的嫩叶,把它们掺杂在茶叶里。
    这些假茶叶和真茶叶混在一起,制作成饼茶或者团茶后,那就更是肉眼难辨了。
    在大家都卖饼茶的时候,他家的茶饼纵然味道差一些,只要比别人家卖的便宜一些,也能销路通畅。
    可如今炒茶大兴其道,就连好饼茶都开始滞销了,何况是他那又苦又涩的劣等饼茶?
    冯启怀的货一下子就积压下来了。
    这种掺假的茶叶容易腐烂,而且占用的资金无法回笼,这些都是冯启怀无法承受的。
    冯启怀因此对狮峰茶场恨之入骨,他已经不只一次派人去茶场找碴儿了,但效果甚微。
    等狮山茶场组织起了自己的护院队伍,他派上门去的人就更无用武之地了。
    于是,他才联合了旁人,纠集了一大批打手埋伏在此,他要一劳永逸。
    杀人他倒不敢,但是把人打残,就有大把的运作空间了。
    他的同伙就是旁边那人,此人瘦削一些,穿着一身铜钱纹的员外袍,乃是目前处境与他同病相怜的另一位茶坊坊主,章鑫。
    章鑫看着已经被团团围住的车子,笑道:“冯员外,你听说了吗,据说这位狮峰茶场主人之所以很少在人前露面,乃是因为她是个女人。”
    冯启怀冷笑道:“不管他是男人还是女人,敢断我的财路,我就让他变成废人!”
    ……
    李师师今天是去蕃坊“钓鱼”的,带的随从都是“御前弓马子弟所”官兵所扮。
    这些官兵虽然未曾经历过战场,但毕竟是作为基层军官培养的,训练有素。
    虽然变生胕腋,他们还是及时调整队形,马头冲外,完成了对李师师车驾的保护。
    只是,他们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的伏兵。
    足足百十号人,人人提着哨棒,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
    那冲在前面的,已经抡起哨棒,劈头盖脸地向他们砸将下来。
    七八名官兵立即拔刀抵挡,由于马困原地,失去加速冲锋的加成,骑马反而成了累赘。
    围攻者又个个手使长棍,占尽了兵器的便宜,再加上他们人多势众,这几名官兵哪里招架得住,登时就有两个官兵被打落马下。
    其他士兵一看,果断下马,选择步战。
    冷羽婵冲出车厢,站在车辕上往四下一看,登时俏脸含霜:“尔等不必留手,务必要护得车子周全!”
    冷羽婵果断下达了命令,同时拔剑出鞘,自车辕上一跃而下。
    “当当”两声,剑光挥过,冷羽婵拨开两根哨棒,锋利的剑尖过处,已然见了血。
    一个使哨棒的狰狞大汉胸口被她划过一剑,另一个被她反手一剑,把肚皮豁开了一个口子。
    虽说那道口子只是剑尖划过造成的创伤,不至于开膛破腹,却也唬得那人脸色发白。
    他怪叫一声,就向后退去。
    可后边一群人,正举着哨棒疯狂地涌过来。
    两下里一撞,这个打手就被撞倒在地,不等他喊出声来,七八只脚已经不由自主地踩了上去。
    冷羽婵从小生活在宫闱里,出来后就去了最高军事衙门当差,自然是杀伐决断。
    她在宫中受训,负责保护出游妃嫔时,所接受的指示就是,但遇变故,杀!
    谁有空弄清伱的来路,以及你的目的为何?
    不要说伤了贵人了,就是惊吓了她们,身为大内侍卫,那都是莫大的罪过。
    如今虽然情况不同,而且看这些人的装扮和所执的武器,应该就是平民,此来也没有杀意。
    因为宋朝民间是不禁刀枪的,连弓弩都不禁。
    如果这些人是为了杀人而来,他们就不会清一色的手执哨棒了。
    尽管如此,李师师可是朝廷缉捕金国走私要犯的关键人物,岂容有失?
    眼见敌众我寡,冷羽婵便果断下达了随意出手的命令。
    众官兵一听,登时再无顾忌,手中钢刀气势一变,竟把蜂拥而来的打手们逼退了丈余。
    只是,放手一搏的官兵追的太快,拱卫圈一扩张,人数又有限,便有了空隙。
    一个凶悍的泼皮趁机抢进,一棍子就搠进了轿窗里去。
    李师师正要掀开轿帘一探究竟,刚刚倾身过去,突然便心生警兆。
    就像一些机敏的动物,它能听到人类听不到的声音,察觉到人类感应不到的风险一样。
    李师师只觉眉心发炸,她无暇多想,急急一抽身子。
    棍子挑开轿帘,贴着李师师的鼻子尖儿,“呼”地一声捅了过去。
    只差毫厘!
    李师师的反应若是慢上半分,她这张张娇美无俦、国色天香的脸,就要彻底毁了。
    李师师被惊出一身冷汗,紧张之下,肾上腺素飙升。
    眼见一条哨棒横在面前,李师师想也不想,探手便往哨棒上抓去。
    虽然她不谙武艺,不过,手中若是能有一件兵器,多少总是能让人心安一些。
    李师师素手一伸,一把抓住哨棒前端。
    她也知道自己力弱于男子,所以身子往侧后一仰,另一只手也往棒头上抓去。
    她想趁着车外的执棒人猝不及防,把哨棒抢过来。
    外边那人一棒刺去,枪一般扎进车中,却是前势一空。
    那打手知道没有打中人,急忙缩手撤棍。
    他这一刺一缩,说来虽慢,却只不过是一弹指的功夫。
    可是,就在他双手一紧,要撤棍再打的时候,棍子上突然传来一股沛莫能御的巨大力道。
    “哎……”
    那泼皮打手惊呼了一声,还没来不及撒手,整个儿就被撅到了半空中。
    他在空中足足飞起两丈多高,越过了车顶,张牙舞爪地就向对面草地上的同伙砸去。
    车里面,李师师竭尽全力,猛地一夺!
    结果,她有一种棍子另一端的人突然撒手了的感觉,棍头上轻飘飘的浑不着力。
    李师师夺了个“空”,身子猛地往侧后方一撞,肩头一下子撞在了厢板上。
    只听“喀喇”一声响,那花梨的车厢板竟被她全身蓄力的一撞,硬生生撞得裂开了。
    原本方方正正的车顶也因此扭曲成了一个歪歪斜斜的不标准的菱形。
    李师师手里仍旧紧紧地攥着哨棒,哨棒外边的一端猛地往上一扬,外边抓着哨棒的泼皮就双手脱棒,飞了出去。
    但师师夺棒的余力未消,哨棒先是抽散了窗框,接着“轰”地一声,就把已经变形的车顶给掀了出去。
    被掀飞的泼皮手舞足蹈地飞出去,砸倒了几个同伴,他自己居然没受什么伤。
    他惊喜万分地爬起来,刚刚站起身子,破破烂烂的车顶篷就翻滚着砸了过来。
    “噗”地一声,车顶盖就像砸中了一个烂西瓜。
    那泼皮脸上还带着庆幸的笑,就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这般声势,顿时惊动了敌我双方。
    那些使刀的官兵和使棒的打手齐刷刷地停了下来,愕然向车子望来。
    车顶飞了,车厢裂了,车厢的四片厢板便晃悠起来。
    师师察觉要塌,急忙挺身而起。
    她这一起,肩头在那裂开的厢板上又顶了一下,于是四片厢板晃悠了两下,就像开了花似的,向外一翻,掉了下去。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就见变成了平板大车的牛车上,俏生生地站起一个手提哨棒的美妇人!
    约素小腰身,一段好风流。
    ……
    李师师也因为这意外的一幕而惊呆了。
    那位神秘的陈道人不晓得是不是能看到未来的某种天机,
    又或是看到了当时追随在师师姑娘身边的燕小乙,误以为二人终能修成正果,
    所以才传了师师姑娘这样一门道家心法。
    现在学过这门功法的人,有师师、丹娘、小棠、鹿溪,和……杨沅。
    一共五个人。
    丹娘、小棠和鹿溪只学了上篇,算是还在筑基阶段。
    杨沅倒是登堂入室,学全了。
    但,他才练了多久啊,只能说是初窥门径、初学乍练。
    他离略有小成的境界都还差得远,更不要说融会贯通、驾轻就熟、炉火纯青了。
    这些人里边,李师师修练最久,受益也是最大的。
    她一开始就是学的全篇,只不过始终差了“融会贯通”这个关键环节,所以只能反复在筑基阶段来回地打转。
    可也因此,她扎下的基础比谁都牢。
    等她突破最后一环,自然也就一下子拥有了雄厚的实力,毕竟像她这样扎实的筑基,就连创造出这门功法的人都没达到过。
    方才她险些被毁容,惊得肾上腺素飙升,这种状态下暴发出来的力量,就算不曾修习内功心法,也不容任何人小觑了。
    更何况她方才这一拽,起码二十年的功力,你挡得住吗?
    冷羽婵一手抓住对手的哨棒,另一手长剑举在空中,呆呆地看着“平板牛车”。
    她不明白,车厢怎么就……炸了呢?
    李师师在片刻的错愕之后,却已迅速想通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一时间惊喜万分。
    原来那个邋邋遢遢的老道人所传的功法,居然这么厉害?
    可惜,他当年就已偌大的年纪,现在只怕早就化作一坯黄土了吧?
    要不然,等我有机会再见到他,高低得给他老人家磕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