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檀和王晏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正屋的灯已经熄灭。
衙署的婆子上前向贺檀和王晏行礼:“谢大娘子歇下了。”
衙署后堂院子本就小,谢玉琰受伤之后,王晏一直在旁边照应。这样的时候,谁也不会提及什么“男女大防”。
可是伤好了,外面的情势也变了,就要恢复从前。
贺檀看向王晏,不由地抿了抿嘴。
他心中担忧王晏,接了朝廷的文书后,就一路赶来大名府,本来是兄弟情深……
可是现在,他怎么觉得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
贺檀道:“要不然我先走?”
王晏一把将贺檀拉住:“还有不少公务,既然兄长来帮忙,我们现在就去前堂,将大家都叫过来,一鼓作气全都处置好。”
贺檀是真的后悔了:“我连日奔袭,不如明日……”
“明日咱们还要回大名府城内,离开冠县之前,这边的公文都要封存,等候朝廷来人审结。”
说的好有道理。
不过听起来可比方才要虚假多了。
这一定是在报复他,他突然前来,打扰了王晏和谢玉琰相处。
王晏在离开院子的时候,转头又向正屋里看去,贺檀方才会惊诧,那是因为他不知晓,屋子里的那个人,他等了好多好多年。
屋子里的谢玉琰,听着外面的脚步声,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可能是受伤失血太多,她总会觉得疲累,所以早早就会上床歇息。不过每天晚上她都能透过窗子看到外面的那盏灯。
那是东侧屋里,王晏在处置公文。
现在入目一片漆黑,谢玉琰忽然觉得有些冷清。
没有似往常那般很快睡着,谢玉琰不停地在床上翻来覆去,只觉得哪里不是很舒坦。
可能是伤口在愈合,脚底下有些发痒。
谢玉琰很想拆掉那些布条,让自己轻松一下。
拆下布条或许愈合会慢些,又或者……不会有什么影响。
但一定会让她舒服许多。
谢玉琰决定要遵从本心,伸手向脚上摸去,就在够到那结扣的时候,东侧屋的灯忽然亮了。
紧接着传来婆子的声音:“王大人……您怎么回来了?”
王晏淡淡地道:“前堂过于吵闹,不能静心看公文,幸好今日有贺巡检在,就让他在前堂帮忙。”
“前堂决定不了的政务,才会传过来。”
婆子道:“我这就去给大人准备热茶。”
王晏似是应了一声,然后吩咐婆子:“别忘了大娘子屋中的炭盆。”
谢玉琰的手缓缓收了回去。
明明相距很远,但总觉得现在与受伤的那天晚上一样。他一直守在旁边,生怕她不小心碰到伤口。
算了,谢玉琰叹口气,真的拆开了,明日瞧见又要多说两句。
这么想着,她重新闭上眼睛,不消片刻功夫,她进入了梦乡。
……
大名府。
天刚亮,街道两旁聚集了不少百姓。
这段日子城中并不安定,朝廷兵马进进出出,大名县衙更是大门紧闭,一副戒备森严的模样。
城中开始流传不少传言。甚至有人说大梁打了败仗,北齐的兵马一路南下,就要围困大名府。
城中的大户当即就要携家小逃离,不过却被城门口的兵卒拦住了。
不让出城的消息传开,城中更是人心惶惶。
还好这种让人提心吊胆的日子,很快就结束了。
就在这天清晨,打着大梁龙旗的兵马接手了大名府城防,正当城中百姓四处探听消息时,那队人马冲入了刘府大门。
接着刘家上下一干人等被押了出来,一路往衙署大牢而去。
走在前面的刘时章,垂着头走在人群中。父亲自尽了,刘家依旧逃不开抄家的命运,即便父亲过世前,烧了家中的文书,但有些罪名已经不需要在刘家寻找证据。
这应当是铁案了,刘时章虽然明知如此,心中还是抱有一线希望,如果刘家彻底没有了脱身的可能,父亲不会服毒自尽。既然父亲如此安排,他们就一定还有活下来的机会。
刚想到这里,一个东西突然向刘时章飞来,刘时章一个躲闪不及被打了个正着。
那是一团雪,只不过裹着石子,打在人身上生疼。
有人开了头,紧接着就有更多百姓效仿,数不清的物什向刘时章丢来。
不止是刘时章,跟在后面的刘夫人和刘二娘也被打了个正着。
刘家被押送的犯人有许多,除了刘夫人和儿女之外,还有管事、账房、幕僚,以及刘家的族人。
可那些丢掷的雪团先找到的就是刘夫人和她的一双儿女。
“打死他们。”
“那就是狗官的长子。”
“去年那些收粮的差役,就是听他的吩咐,多扣了咱们两成粮食。”
“两成啊,多少人因此饿死。”
“那些人一脚踹过来,粮食洒出那么多,却还说我们没装满,我们不服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我们要告官,可他们就是官。”
“老天有眼,这些人总算要遭报应了。”
“官老爷,一定要为我们伸冤。”
从前刘二娘坐车走过长街时,依旧觉得不够风光,她甚少在外露面,总觉得就算走出去,也无人知晓她是谁。
她更羡慕大哥,能骑马跟在父亲身边,威慑着城中的百姓。
可现在她才发现,原来那些百姓认识他们。
轻易就能将他们从人群中找出来。
押送的衙差也不理会,直到刘夫人额头被打破,淌出了鲜血,这才伸手阻拦众人。
刘二娘紧紧地捂着头,满脸都是流淌的眼泪,她小心翼翼抬起眼睛,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眼见前面就是县衙大牢,人贩将被投入牢中,围观的人群也逐渐散去,却在这时,刘二娘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到了一辆马车停在衙署门口。
片刻之后,那马车缓缓前行。
正当那辆马车即将与他们错身而过之时,一只手掀开了车厢帘子,向她看来。
清澈而冰冷的目光从她身上掠过,刘二娘能看到的也仅此而已。
帘子再次放下,刘二娘才恍然回过神,方才那一瞥,不知不觉中,她浑身的汗毛竖起,仿佛经历了一件极其可怕的事。
那人是谁?
刘二娘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名字。
谢玉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