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栋救济房楼层不高, 一共只有五层,外观是城市犄角旮旯里最常见的老破小模样,因为城市规划, 再过不久就要拆迁, 被孔文彦提前申请来,预备拍摄《灼眼》。
白卉这个角色的试镜场地在第三层,单元楼内是老式连通的半露天公共走廊,每户人家的房门横列在一整条长廊内侧,门上贴了不少积年累月的陈旧小广告,踢脚线污渍斑斑。
房间内已经有其他演员在试镜了,苏冶等在外面,站在半露天走廊下, 一声不吭,垂着眼盯着自己的脚尖。
地面上落了不少灰,还有几片打着旋吹进来的干枯树叶,腾起一股灰尘的沉闷味道。
苏冶的呼吸放得很轻,但那些灰尘味道仍旧无孔不入,顺着他的呼吸爬进肺腑,密密麻麻地纠葛着他的内脏。
他忽然有一种自己整个人被灰尘气息所包裹的错觉。
“哥,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沈萌在旁边有些担忧地跟了一句。
声音传到苏冶的听觉里, 但苏冶迟钝地安静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
沈萌欲言又止,看见苏冶站在生了锈的棕褐色围栏旁,那双眼睛的视线动了动,从脚尖挪到半空中, 眺望着楼下, 但没有看她。
“没事, 飞机坐的太久,有点头晕。”
三楼的高度并不高,但苏冶望着破落的单元门口,一种强烈的头晕目眩的感觉升起,包裹住他,缓缓隔绝开除他以外的所有人。
太像了。
这栋救济楼和他童年时期,与父母一起住过的地方太像了。
苏冶的眼睛很缓慢地转动着,头不动,但视线由左扫到右,再慢慢收回来。
其实从理性上来说也没有那么像。他们一家以前虽然经济情况很差,但勉强维持在还能租得起便宜房子的程度,不至于沦落到要住救济楼。
但苏冶童年住过的那栋居民楼也是这样,弥漫着灰尘的气息,四处破败,整栋楼甚至不朝阳,终年笼罩在阴影里,一到秋冬季就会翻涌上来一大股潮味。
沈萌似乎还在旁边说着什么,苏冶没太能听懂,但不想让自己的助理担心,于是又挪动了下脚步,离扶手远了些。
脚底下传来什么脆生生的东西被踩碎的声响,苏冶退后一步,看见自己脚底下是一只干枯的死飞蛾,灰扑扑的,碎成了粉末。
苏冶的指尖忍不住颤了一下,转眼时看到墙角堆着一堆干枯树叶,灰尘里埋着许许多多飞蛾和其他不知名的小虫,应该是工作人员暂时清理在一旁。
胃部拧起,苏冶的身体从深处涌出一股强烈的反胃感。
“哥?”
沈萌紧张地叫了一声。
苏冶一只手捂着嘴巴,阻止呕吐的冲动,轻轻后退几步,又在后腰碰到泛黄脏乱的墙壁时一下子弹了回来。
沈萌不太能明白苏冶怎么了,但实在看不下去了,伸手把水递过去。
“哥,身体不舒服的话你说,我去买点胃药什么的都行,很快的。”
苏冶紧着呼吸,强迫自己把视线从那堆杂乱垃圾上挪开,“没事...没事。”
他伸手,接过沈萌递来的水。
一只手比苏冶更快地抽过矿泉水瓶,把一粒剥好的费列罗递到苏冶嘴边。
谈完话的席玙快步走到苏冶身边,扶着苏冶的后腰,声音压低,但让人很安心。
“水太冰了,喝完胃会更不舒服。你在飞机上没怎么吃东西,吃颗巧克力吧。”
席玙的手结实而温暖,慢慢拍着苏冶的后背,转头对沈萌道:“没事,他有点低血糖。”
沈萌懵懵地哦一声,知道席玙在旁边会让苏冶安心很多。
苏冶的后腰不断地传来温暖的感触,终于将他从魔怔似的状态拉回,那些裹在身上冰冷粘稠的物质慢慢褪下,让他不断回神。
苏冶抬头,张嘴,望着席玙的双眼,乖顺地含住那颗巧克力球。
巧克力的甜蜜和榛子碎的香气在舌尖漫开。
席玙双眼里有些自责,又开始不断地怀疑起苏冶接下这个剧本是否是个正确的决定。
他已经知道了苏冶的那些过去,而苏冶现在只是站在这里就已经有这样的应激反应,如果和剧情接触深了,也许会更加痛苦难受。
席玙看见苏冶的额边出了一点冷汗,漂亮的发丝黏着,像浅金色的蛛网,包裹住苏冶。
“水水,要不然——”
席玙在这一瞬间,真的在想要不就算了,苏冶没有必要去接触那些让他揪心的往事,林河的事情有苏岚,有他和席袅,他们都是有手段的人,迟早会把这些事查清楚。
苏冶可以不用这样,苏冶原本可以坐在温暖的室内休息,再不济可以回流星的节目组,和安思嘉江从风、和其他的嘉宾们一起热热闹闹地拍综艺。
而不是在这里,试着去触碰灰暗的过去。
席玙开始后悔。
“没关系,我可以。”但苏冶抓住了席玙的手,微微晃了下,脸上露出一点勉强,但确实是笑容的微笑。
苏冶借着席玙的手站直,“我不会再逃了。”
席玙又剥了颗巧克力球喂给苏冶,苏冶精神恢复了些,甚至开了句玩笑。
“还没到情人节呀。”
席玙笑不出来,苏冶总是显得比其他人坚强很多。
但于私心,他不希望苏冶这么坚强,他反而希望苏冶能够松懈一些,就像那天在日内瓦湖边,脆弱又发自内心地哭一场。
“水水,其实你可以不用这样。”
“我知道。”苏冶很小声,刚才开玩笑的神情隐了下去,抬眼凝望着席玙,请求道:“你可以陪在我身边吗?”
说完,苏冶又补充了一句,更小声了,“我需要你。”
苏冶极少正面道出自己的需求,他从来内敛又隐忍。
私心得到了解放。
席玙在沈萌看不到的角度,鼻尖轻碰了下苏冶的脸颊。
“我也需要你,所以难受的时候一定要和我说,好吗?”
苏冶轻轻点头,“好。”
席玙不能呆太久,还有戏要对,塞了好大一把糖放在苏冶的大衣兜里后进了会场。
苏冶在外面眺望着。
孔文彦的要求真的很高,苏冶本来以为季茹的试镜排场就已经算很细致了,没想到孔文彦要更处女座一点,要求所有试镜演员都要换上对应的服装,并且画好妆。
这是个现实向的电影,并不是描绘五官的妆容,而是着重做出白卉身上的伤痕。
白卉是个高二学生,苏冶换了一身衣服,洗得发白的t恤,服装组非常细节,t恤领口磨出了毛边,而且松松垮垮。
苏冶沉默地挪开眼神。
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同一件衣服洗了又穿穿了又洗的状态。
下半身是一条黑色的运动裤,配一双略微开胶的回力鞋。
苏冶的脸上了一层薄薄粉底,不知道怎么调的色,让苏冶的脸白得有些发灰,非常符合“白卉”这个角色的状态。
“孔导剧组的造型师也好厉害啊。”沈萌感慨着,帮苏冶理了理袖口。
苏冶的指甲发乌,手腕画出细小瘢痕,肩膀和锁骨处也有青紫痕迹,颧骨是快要愈合的擦伤。
衣服很薄,苏冶裹着大衣,才不至于冷得打哆嗦。
“四号白卉演员就位。”里面传来工作人员的声音。
房间角落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中年男性,带着眼镜,神情严肃,手里捏着剧本点头。
白卉的试镜戏是孔文彦提前定好的,每个演员都一样,不存在好不好发挥的问题。
前面已经试了两位还没毕业的专业生和一位银幕新人,孔文彦把前一个演员的履历书打了个圈后压在底下,没说什么。
旁边的总监看了一眼,稍微能摸出一点孔文彦的意思。
孔文彦和季茹不同,人很严肃,话又不多,前面那两个新人带着笑进来,抬头看到后心里就怵了一半。
“孔导,感觉怎么样?”
孔文彦手指点了点剧本,声音沉着简洁,“再看看。”
总监点头,没再说话。
第四位试镜演员进来,鞠了个躬,自我介绍了一下。
孔文彦抬手,“直接开始吧。”
演员点头,立刻进入状态。
这间房是救济房最常见的一室一厅,厨房和客厅挤在一个空间,大门朝向公共过道,门旁边是个能从房内望到过道的方格窗户。
这一段戏的主要内容是白卉在家遭受父亲毒打,不肯带伤去学校,请假在家里修养了一天。
同桌谷阳担心白卉跟不上课程进度,找到班主任打听了白卉的住址,在白卉不知情的情况下想来看看白卉,顺便送笔记。
这段戏的着重点在于白卉在没有征兆的情况下,被谷阳撞到自己最难堪的模样。而谷阳又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得知了白卉经常请假的真正原因。
孔文彦主要想看白卉演员们的单人表演,因此谷阳这个角色不会露面。
咚咚咚。
门外的工作人员敲响门,代替谷阳敲门的戏份。
试镜的演员脸上露出应激般惊吓的神情,慢慢起身,走向门边。
“请问是哪位?”
“我,谷阳。”
演员听见后,身体有些僵硬,在门前站了很久都没能出声,最后才垂着头,难堪无比地重复了一句。
“谁?”
“我啊,你同桌,白卉你开开门。”
演员深呼吸一口气,走上前去,咬着牙打开门锁。
“好,可以了,就到这里。”
试镜的演员立刻抽离角色,转身鞠了个躬,“谢谢孔导。”
孔文彦边做记号边点头,总监制和演员说了几句话后,工作人员带着演员退场。
“这一位还可以,表现力很自然。”总监夸了一句。
孔文彦还是点头,没有说话。
总监心里明白了,孔文彦也觉得还可以,但也就是还可以的地步,没有太多惊喜。
张总监心里叹了口气。
孔文彦的剧本,这段戏上给演员们列出的注意点并不多,基本上除了固定台词外没有其他要求,也就是说,留给演员们可发挥的空间非常多。
前面四位演员都是内部邀来的演员,放在外面算是拔尖的。
他们的演技,不能说不好,但这一段发挥出来的东西几乎都大同小异,中规中矩,没什么新意。
基本上都是先惊讶,然后难堪。
有层次,但在场的评审们都觉得,白卉在这个情境里的表现如果是只是这样的话,就太普通了些。
不是说反应普通,而是他们的表演没能把白卉的家暴受害者背景给凸显出来。
就比如刚才那位演员的表演,这种情景下,说他的白卉只是因为家庭条件贫穷而自卑也完全说得过去。
这不是孔文彦想要的,电影想表达的中心主题完全没能带出来,情绪上更是欠缺了一大层。
“下一位吧。”
孔文彦脸上没表现出什么,但心里不住地叹气。
一共只邀了五位,而且还是挑选过的,这都没有合适的话,接着找只会更难。
“五号白卉演员请就位!”
旁边张总监递过来履历书,“苏冶,是季导推荐过来的人。”
季茹推来的人应该不会差,但孔文彦刚稍微打起精神,看到苏冶几乎一片空白的履历书后,期待值立刻掉了下去。
经验太少了,前面身经百战的专业演员都未必能演好,这个恐怕更够呛。
季茹也是,年纪大了,开始迎合市场推崇起偶像派了?
门口处传来脚步声,苏冶走进来鞠躬,“各位老师好,我是苏冶,五号试镜演员。”
孔文彦抬头看了眼,看见苏冶清瘦挺拔的身材,那件松垮t恤挂在他身上正合适,空荡荡的,有种异样的易碎感,很符合谷阳的设定。
苏冶抬头,孔文彦沉默打量着。
五官也不错,清隽漂亮,配合伤口非常出彩,是很适合出现银幕上的面孔。
但他不需要漂亮面孔,他只需要可以打动人心的演技。
“苏冶。”孔文彦念了下这个名字,“开始吧。”
他并不抱太多希望,偶像出身的人,演技模板化,没有太多表现力可言。
苏冶很敏锐地察觉到了孔文彦内心的想法,他点头,走到房间边缘的一张脏兮兮的单人床边,盘腿坐在床上,肩膀一侧和头轻靠着墙壁,盖着薄棉被,看起来像在发呆。
孔文彦眼睛动了动。
很有意思,剧本并没有指定开场场景,其他演员无一例外全部选择坐在书桌前开场,营造出白卉在艰苦环境中也刻苦学习的模样。
只有苏冶一个人选择了床。
坐在床上一声不吭,可比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要难演得多。
孔文彦有了点兴趣,仔细看着。
苏冶盖在薄被下的双腿微蜷,额侧抵着墙,手松垮搭在膝盖上,脸上没有表情,眼神是极致的茫然。
一点黯淡的光从门旁的窗户外照进来,刚好停留在苏冶松垮的指尖上。
苏冶的眼神无意识地追光而去,然后再度缥缈于空中,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硬要说的话,仿佛什么都没想。
不是不去想,而是什么都想不到。
孔文彦猛然回神,发觉自己已经被苏冶所表现出的情绪给钓了进去,不自觉地考虑着苏冶的白卉此刻的内心活动。
“咚咚咚。”
房门被敲响。
白卉没有反应,视线仍然空茫而无焦点,像空中漂浮的那些灰尘。
他自己仿佛也变成了那些灰尘中的其中一粒,在黯淡的光中无声飘荡。
有意思。
孔文彦放下手中的笔,双手交握,认真了起来。
“咚咚!”
见屋里没有反应,房门又被敲了两下,这次的力度重了一些。
白卉终于回神,微躬的后背随着他本人深呼吸上来的一口气挺直,像是忽然抽离了某种状态,又像是刚从一场梦境中惊醒。
白卉掀开被子,但还没有下床,他一只手撑在床边,脸上表情还有些茫然,眼神仿佛刚睡醒,懵懂而空泛。
“请问是哪位?”
门外传来声音,“我,谷阳。”
白卉抓着被角的手腕很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不像是颤抖,更像是不受控制的膝跳反应。
他下床,甚至忘记了穿拖鞋,走向门边,双眼微睁,仿佛确定什么一般,又问了一句。
“谁?”
“我啊,你同桌,白卉你开开门。”
孔文彦紧紧盯着苏冶的脸,看见苏冶的空茫的眼神深处爬上一些细密的困惑,但这种困惑却一下子点亮了苏冶,让他立刻生动起来。
困惑之后,白卉的眼下开始有些隐隐发红。
白卉隔着一道房门站在客厅里。
他像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似的,快速回到床边,迅速牵平被子,穿上拖鞋,又低头拽了拽自己的t恤,甚至伸手徒劳地想抹平袖口的皱痕。
白卉似乎很着急,和刚才茫然的状态大相径庭,甚至急得额头出了一点薄汗。
袖口的皱痕怎样压都压不平,白卉仿佛害怕让谷阳等太久,只能踩着拖鞋走向门边。
他的手指刚碰到老式笨重的门锁,忽然又烫着般,一下子缩了回来。
一旁的总监已经看得入了迷,晃眼瞧见孔文彦手压在大腿上,脑袋前倾,眼睛眯了起来,仔仔细细地看着苏冶的一举一动。
孔文彦已经在心里打消掉了苏冶“偶像出身”的标签。
没有其他原因,因为苏冶的表现力实在是太强了。
每一个动作,似乎都酝酿着情绪,且富有层次,牵动人心。
就比如刚才碰到门锁又缩回的手,孔文彦非常想知道苏冶为什么会这样。
而苏冶的下一步动作又到底是什么。
孔文彦的眯起的眼睛忽然随着苏冶的动作而睁大。
白卉的那只手缩回后,又窸窸窣窣地摸上自己身上的t恤,但并没有像刚才那样牵衣服。
那些细长的手指抓着松垮的领口,试图拽紧,来挡住自己身上的淤青和伤痕。
可衣服太旧了,无论怎么拉,他身上那些急于想藏起来的东西仍旧一次又一次地暴露在空气中。
百般尝试无果,白卉的手垂落下去。
刚才因为深呼吸而挺直的肩膀倏地垮了下来,仿佛这具身体吐出了一口气,支撑着他的东西再一次消散。
白卉低声说了句“来了”,手指不听使唤似地,拨弄了两次插销才打开门。
“好,可以了!”
孔文彦出声,苏冶深深吸了一口气,挺直身体,转身鞠躬。
“难怪是季导推荐过来的人。”总监感慨了一句,真心实意。
表演的太细腻了,一举一动都耐人寻味。
孔文彦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一点满意的神情。
“我想问的挺多,但我挑一个我最想问的问题。”
“今天这场试镜,其他演员都会选择在书桌前以学习状态开始表演,只有你一个人选在床上,为什么?”
苏冶礼貌地又鞠一躬,给出自己的想法。
“我觉得白卉在这一段的情绪,应该是混沌又迷茫的状态。”
苏冶怕自己说的太模糊不清,又补充了一句,“就是那种分不清自己是谁、在哪里、在做什么的状态。这种状态下的白卉不会想到学习这么积极又现实的事。”
苏冶慢慢想着。
白卉也许会幻想自己是一朵花,是一株草,是可以抛下现实而无欲无求的一切事物,但唯独不会是“白卉”这个人本身。
因为这个身份带给他太多苦痛。
孔文彦嚼了两遍“不会”这个词,背往后一靠。
“你说的非常肯定啊,好像笃定了白卉一定会这样。”
苏冶回神,嘴巴张了张,马上措辞出声。
“不...抱歉孔导,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种看法。”
苏冶担心孔文彦会不快,但道了歉后思考着,补充了一句。
“对于我来说,如果我是白卉的话,我就会是这样的状态。”
孔文彦脸上严肃的表情散去,笑了起来。
“别紧张,其实我很赞赏你的那句‘不会’。”
总监在旁边轻轻点头。
“你的说法让我感觉站在我面前的就是白卉,所以他才能说得这么肯定,因为他给出的答案完全出自他自身。”
孔文彦低头,终于用笔写出今天的第一个勾,勾在苏冶的名字旁。
“我非常喜欢这种演员和角色融为一体的状态。”
孔文彦伸出手来,“苏冶,你很优秀,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邀请你和我一起合作。”
苏冶怔忡了一瞬,半晌后露出笑容,伸出手来稳稳当当接住。
“谢谢您。”
...
“哥,你是我的神,你以后就是我唯一的哥!”
沈萌兴奋的不行,回程路上要不是在开车,只怕是要上蹿下跳挂在信号灯上。
苏冶和席玙坐在后座,闻言有些笑了起来,“哪有那么夸张呀,本来试镜的人也不多。”
总共五位,五分之一的概率,怎么看都不小。
“那不一样。”
身旁席玙动弹了一下,往旁边挪了挪,让自己坐得离苏冶近了一些。
“对于孔导来说,只有零和百分之百的差别。”
苏冶抿着笑。
沈萌夸他,他最多会觉得有些夸张。但席玙夸他,却会让他很不好意思,一颗心害羞得砰砰直跳。
“真会说话。”苏冶掩饰似地望向窗外,但手却悄悄摸到席玙的手指,握在掌心里,温柔地捏着。
自从试完镜后,席玙的情绪就有些低。沈萌看不出来,但苏冶一下子就察觉到了。
得知苏冶被选中的时候,席玙也高兴了一瞬,但之后又落了回去。
“小萌,你送我到席老师家就好。”
沈萌还在叽里呱啦地兴奋着,听到后兴奋情绪立刻收拢,因为收的太快,还不小心嗝了一声。
苏冶在后面小声地笑。
席玙微微抬眼,摆出惯常的懒散态度,低声道:“去我家?”
苏冶不吭声,一只手抵在车窗边撑着脸,另一只手缩到席玙的掌心里挠了挠。
席玙握紧,心情好了一些。
到席玙家,苏冶研究了下料理台上崭新崭新的咖啡机,亲手泡了两杯咖啡,转身和身边的人开口。
“席老师,要不要喝呀?”
席玙全程跟在苏冶身后,苏冶去哪他去哪,仿佛苏冶才是这家里的主人,他是跟着苏冶过来作客参观的客人。
“苏老师,晚上喝咖啡会不会有点不太好?”席玙语气似笑非笑。
苏冶愣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一种恍然大悟的神情。
“算了,那还是不要喝了,你本来睡眠就不好——”
苏冶刚准备转身倒掉,被席玙轻巧拿过,顶着苏冶不赞同的目光喝了一口。
“没关系,苏老师陪我。”
苏冶那双眼睛弯起,拉着席玙坐在黑色真皮的沙发上,双腿交叠翘着,悬在空中的脚尖无声地打着节拍。
席玙安静地盯着苏冶露出一截的脚腕,还有脚腕上已经不太清晰的细微疤痕。
他的视线里,苏冶那截随着节拍上下摇晃的雪白脚腕忽然动了动,脚尖蜻蜓点水似的碰了下席玙的小腿。
“怎么不开心呀?”
席玙内心不由得再次感慨于苏冶对他人情绪的敏锐感知力。
见席玙没出声,苏冶脚尖又伸过来轻碰一下,还蹭了蹭他,仿佛无声催促。
“水水演得太好了。”
席玙放弃隐瞒,低声开口。
苏冶的腿蜷起,坐在沙发上转过来,歪着头,正对着同样侧坐的席玙,点了点头,仔细等着席玙继续开口。
席玙很难不联想到那个小猫表情包,只是现在他的情绪不太能提得起劲。
“你演的太好了,我怕你会因为剧本又重新经历一遍不开心的事。”
席玙回忆着,他当时就在会场外,看到了苏冶全部的表演。
苏冶望向半空中的眼神,让席玙久久不能回神。
“水水,你当时坐在床上在看什么?”
苏冶“嗯”了一会儿,“我在看灰尘,就是空气中的那些。”
席玙忍不住问,“为什么?”
苏冶下巴抵着膝盖,慢慢筹措着语言,好让自己的想法能够完整传达给席玙。
“嗯...我在想,这些灰尘虽然很小,很不起眼,但只要有阳光照进来,你就能在光里看到它们活动的踪迹。”
苏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我觉得和我还挺像的。”
席玙抱住他。
“你不是灰尘,你是雪,细小但漂亮的雪。”
苏冶埋在他的怀里,闷声道:“但是有太阳的话,雪不就化成水了吗?”
“所以你是我的水水。”席玙忍不住去亲吻苏冶的额头,“我做你的太阳,好不好?”
苏冶没出声,席玙猜测他可能又不好意思了起来。
但半晌,苏冶开口,声音极小。
“你一直是。”
...
孔文彦是效率派,电影很快开机,力图能够在春节前完成第一轮摄制。
苏冶很久违地进入了忙得脚尖不着地的状态,这两天几乎和席玙一起泡在了剧组,连家都没回过几次。
“哥,下一场下午两点开始,咱们先休息一会儿。”沈萌心疼地递了瓶水。
苏冶接过水,随手拨了下耳边的黑发,颇有些恍然。
他很久没有留过短发了。
进剧组后,造型师剪去了苏冶的长发,做成了偏长的少年发型,染黑,苏冶的发梢在阳光下会泛起桃花心木的颜色。
苏冶当时做完发型,一转头就被席玙直勾勾的眼神给吓了一跳。
“不过哥,这个发型好适合你哎。”沈萌看见苏冶的动作,又忍不住吹起彩虹屁,“真的太好看了!显得你皮肤更白了,而且太有学生气了吧!”
沈萌比划了一下,“哥你现在看起来感觉比席老师还要小点!”
苏冶笑了起来,干净漂亮的眉眼在黑发后带出一些书卷气。
“哪儿有这么夸张,我比他大两岁呢。”
“哥不信我,也要信孔导的话啊,孔导当时也是这么说的!”
苏冶笑着摇摇头,望了眼楼下。
“他还在拍吗?”
沈萌点头,“应该还要一会儿,哥放心吧,席老师拍完肯定会来找哥的。你先坐会儿,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苏冶点头,望着沈萌兔子一样的离开的背影。
他坐了会儿,感觉胃有点不舒服,起身叫住一个工作人员,“不好意思,请问这边的洗手间在哪里?”
这场拍摄地在旧房的五楼,苏冶不太熟悉,而且周围房间几乎全部堆了道具和器材,他怕自己乱走迷路。
“啊,苏老师,在这边,我带您去吧。”
一直在旁边待机的一个场务过来,胸前挂着工作牌,笑眯眯地停在苏冶身边。
周围的其他人都很忙,苏冶不想太过打扰其他人,道谢后跟着场务往另一边走。
远处路过来两位工作人员,看着苏冶离去的身影一愣。
“嗯?苏老师是去哪儿啊?”
“刚才好像听到说要去洗手间。”
其中一位疑惑地看向同伴。
“可是...洗手间根本就不在那边啊,那边是危楼,挺危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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