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你要这个样子进去吗?”
在方棋再一次用障眼法伪装之后, 寅迟也再次撤了他的障眼法,很无奈地开了口。
方棋不明所以但很无语,看着他不说话。
寅迟拿出手机冲他拍了一张照片, 缓步走向他道:“警局发给你的资料里那女人是什么样的?”
“……”
一个在夜店里工作的女人,习惯了随波逐流, 人前搔首弄姿, 人后疲惫又麻木, 出门时再怎么光鲜亮丽,回来时要么烂醉如泥, 要么愤世嫉俗。
而作用在人身上的障眼法,只能拟形不能拟态,外形上方棋模拟得无可挑剔, 但神态上……
寅迟把照片拿给方棋看, 照片上的女人,身姿板正,面色冷然,就算是浓妆艳抹, 也掩不住“她”骨子里的声张势厉, “她”目光凛凛, 浑身散发着五个大字:老娘不好惹!
方棋:“……”
“如果单身独居的人是它的目标,它和这个女人同住一个地方, 为什么还要舍近求远去汽修厂外杀赵彬?”寅迟问。
按照他们之前的推论, 大概还是出于“谨慎”。
如果筒子楼里死了人,筒子楼里所有人都会成为警察的问询对象, 就算它跟踪那个女人到外面杀人, 女人居住过的筒子楼依旧会被调查,以警察的敏锐里难保会察觉到什么。
但就算它一时没敢动手, 符合它目标的人也一定被它认真观察过,就像它垂涎那个路过广告牌的女护士一样,它对赖美华的生活习性和性格一定也有所了解——万一可以成为它的储备粮呢?
而方棋这样的伪装,显然是不过关的。
他看着寅迟,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那你来?”
寅迟笑了笑说:“先等等吧。”
话音刚落,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朝着他们走近。
程锦美美地逛遍了一整条街,回来的时候手里还端着一碗臭豆腐,眼见着两人在暗巷口等着自己,她差点受宠若惊,再一走近,注意到两人和善的目光,她本能地刹住了脚步,突然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预感在看到赖美华的照片之后成了真,她听完方棋他们的计划,一脸狐疑道:“这样真的行吗?你确定影鬼能上钩?”
“可以,它应该三天没吃饭了。”寅迟笃定地开口。
人可以三天不吃饭,就算饥肠辘辘也不一定会饿死,但影鬼这种生命体特殊,它本就是阴阳互生的存在,它取代了主体作为一个人存在,却不能吞噬主体,只能压制,一旦它因为饥饿变得虚弱,主体的灵魂会立即反扑,重新取而代之。
程锦:“……”
所以她是影鬼的下一顿饭吗 ?
她果断道:“我拒绝。”
不是怕死,也不是怕搞砸。
她指了指寅迟手机上的照片,无语道:“这妆化得也太艳俗了吧,脸上的粉这么厚,眼睛化得跟熊猫似的,姐走到哪儿不是万众瞩目见之倾心?我在别人眼里怎么能是这种形象?真的有男人愿意睡这种女人吗?”
方棋:“……”
这人的关注点一如既往地跑偏。
寅迟只能拿出了方棋刚刚伪装的照片,以此说明非她不可的必要性。
程锦看了照片之后,目光在寅迟和方棋身上游离,最后落在寅迟身上,“我有一个问题,如果方棋真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你还愿意睡他吗?”
方棋:“……”
寅迟:“……”
十点半,穿着吊带红裙的女人穿过方棋布下的结界,走进了暗巷。
再繁华的城市,贫富都有参差不齐,暗巷不深,但光线很暗,路灯还因为年久失修罢工了,只能靠居民楼里为数不多的几扇窗户照明。
程锦手里拿着寅迟刚刚送给她的罗盘,进入结界范围后,罗盘的指针瞬间有了指向,连个确定方位转几圈的仪式都没有,比她以前用过的任何罗盘都好用。
罗盘用灵力启动之后,指针从罗盘上悬浮而起,给她指了一个单元楼。
她也不担心搞不定影鬼,寅迟给她的罗盘底部还绘制了一个防护法阵,能护住她的灵魂。
不愧是尹家出来的,做出的法器相当实用。
程锦感叹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眼目标楼栋,抬脚走进了昏暗的楼道。
结界外,望着前面消失在暗巷里的身影,方棋突然问:“你觉得里面那东西不敢随意杀人的原因是什么?
寅迟眉梢微动,反问:“你觉得呢?”
“……”
方棋不答,但两人都有了答案。
影鬼杀人是本性,影子生了灵,本身就是要取代主体的,一个有意识的个体,不可能甘心当一个附属品,看着别人体验人生百味,而它自己只能在影子里看着,而一旦取代了主体,就跟人害怕死亡一样,它就再也不会愿意变回影子,为此它做什么都不稀奇。
影鬼的这种本性不是能轻易遏制的,不然七百年前的那只影鬼也不会无视地府肆意屠村。
所以肯定有某种原因,让影鬼意识到它杀人会有什么后果,甚至帮它遏制住杀人的本性,让它在这座城市里悄无声息地屠戮,一直隐匿到现在。
谁会那么做?
方棋不觉沉眸,忽然手背微凉,有一只手包覆住了他的手,拉着他往旁边挪了一步。
“挡路了,我们去那边吧。”
“……”
方棋抬头时,刚好看到一个中年大叔从他刚刚站着的地方走过去,暗巷口不大,两个人横在这里确实占地方,拉住他不过是一个很正常的举动,他却没来由的感觉被碰到的地方颤栗了一下。
尤其是刚刚程锦还说了那样的话。
他不自然地低头,第一次发现寅迟的手居然比他的大很多,能完全把他的手拢进掌心里,这种覆盖式的方式显然超出了“礼貌”的范畴。
他第一时间就冒出了把手挣脱出来的念头,但又不想显得太刻意。
他为什么不能太刻意?
质问了自己一句,他又想抽手,手却跟脱离了他掌控似的使不上力,如此反复几次,寅迟已经拉着他站到了一个路边门店前的台阶上。
“……”方棋无声叹了口气。
寅迟其实能看出他的别扭,甚至有点……局促,原本到了“目的地”就打算放开的手又缩了回去,甚至指尖的部分收拢,在某人手上轻轻捏了一下。
方棋:“?”
“又干什么?”
寅迟被他的“又”字惹得一笑,看着他说:“没什么,就是想提醒你一下,我是跟你告过白的,你对我这样不设防的话,我很容易得寸进尺的。”
从下车走进这条街之后他就想说这句话了,甚至更早,早在他们去游乐场之前。
方棋:“……”
死去的记忆突然攻击了他。
他的手触电似的缩了回来。
手心里一空,寅迟也不失落,他又是一笑,抬眼看向突然变得警惕的那人。
如果真要设防,又怎么非得在人提醒之后呢?
方棋无端有了一种被他看透的感觉……可能不是感觉,他顿时皱了皱眉,又把自己往旁边挪了一步,拿出手机装模作样地看起了警方发来的居民资料。
寅迟看着他“忙碌”的样子若有所思,却也没再打扰他,半晌后,转头看向了暗巷口。
居民楼里,一个两室一厅的户型住了一家三口,孩子今年十岁,上五年级,年轻的妈妈正在卧室里给孩子辅导功课,时不时地从门口朝外张望。
她觉得她的丈夫最近不太对劲,尤其是今天,他似乎不停地在给什么人打电话,整个人都很焦虑,在家里坐立不安,还总对孩子发脾气,她不想当着孩子的面跟丈夫吵架,所以也一直没去触霉头,心里却始终放心不下。
在她看不见的视野里,客厅里的男人坐在沙发上,头顶的灯光将他的影子照在沙发底下,那影子像一团活物一样正在横冲直撞地扭动。
男人双手紧紧攥着,手背青筋暴起,他终于忍不住似的,起身朝门口走去,在卧室里的女人欲言又止的惊呼下,“砰”的一声摔上了门,出门之后,他并没有下楼,而是三步并两步往上到了转向平台上,再往上就是楼顶,这个位置说话不容易被人听到。
他快速拨通了一个电话,压抑着声音和愤怒的情绪道:“你们还要让我等多久?我快控制不住他了,我需要新的灵魂,立刻!”
电话里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他声音有些失控:“警察?警察有什么好怕的?那群警察肉眼凡胎,就是一群废物点心,只会以悬案结案……地府办事处又怎么样?世界上一天要死多少人?有多少灵魂不知所踪?他们管得过来吗?多吃几个人,少几只灵魂他们根本发现不了!再不让我吃人,拼着灵体不要我也不会再听你们的命令……”
说着他话音一顿,本就愤怒充血的眼睛瞬间铺满了戾气,他四肢发出关节错动的声音,先是扭曲了身体,再将头转向楼梯下面。
有脚步声上来了!
是谁?
首先进入他视线的是一袭红裙,波浪卷的长发铺散在身前,背对的身体挡住了她手里的动作,只能从微弱的光亮判断她是在玩手机,踏过最后一步台阶,她微微抬起了头,露出了半边侧脸。
刚刚打电话的男人眼中一亮,他认得这个女人,跟他住同一栋楼的夜店女郎,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的妓女……这可真是送上门的食物!
他眼里立刻浮现出了贪婪,半边脸因兴奋而显露出影状的原形。
同时走上台阶的程锦心里一惊,她看着手里指针指向她自己的罗盘,还没转身,背上就窜起了一股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