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棋觉得他是脑抽了才会收下这个娃娃。
据说人在小的时候有一个年龄段会特别喜欢调皮捣蛋, 但他没想到娃娃也有。
但这娃娃又和低龄儿童不一样,它更像某种动物。
以前在一家杂货店里打工的时候,店老板散养过一只牡丹鹦鹉, 性格很皮,如果不是体型所限, 它的拆家能力不输二哈。
那只鹦鹉每天最喜欢做的事情, 就是把桌上能掀得动的东西全部掀到地上, 听到响声之后,走到桌子边缘歪头查看。
寅迟的傀儡娃娃也是, 它好像见不得床头柜上多出除它之外的任何东西,非得把东西弄到地上。
可这块玉他走的时候不是收进抽屉里了吗?
它自己拿出来的?
方棋不由得看向靠在床头柜上装玩偶的娃娃。
它没有女孩子喜欢的洋娃娃那样清澈的大眼睛,它的眼睛是用布缝的, 一双纯白的瞳仁, 看久了会有点瘆人,但它的表情却灵动得很,被方棋直勾勾地看了一会儿,它一动不动的身体看起来就“僵”住了。
如果不是它不能流汗, 它这会儿可能已经汗流浃背了。
但是总共就巴掌大点儿的娃娃, 方棋也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 顿了一会儿,他再次低身把玉佩捡起来, 塞进了抽屉里合上。
他装作继续擦头发, 微微侧着身体用余光关注着床头柜,果然在他的手动起来时, 床头柜上的娃娃动了。
它从床头柜上爬起来, 又趴在了柜沿,仗着自己体积小身体软发不出动静, 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勾抽屉的边缘,从头到尾没有抬头看过一眼。
方棋:“……”
有点智商,但不多。
连他擦头发的动作停止了都没发现。
而且方棋很快发现,它翻抽屉似乎不只是为了玩,它对抽屉里那些银行卡和小零件之类的东西不感兴趣,目标明确,就是那块玉。
它小心翼翼地将那块玉扒拉到手里,眼见着又要丢出抽屉。
方棋就在这个时候开口:“你跟它有仇么?”
娃娃再次灵动地一僵,或许到底不是人的神经,它身体僵住了,手上的动作却没跟上,猛的颤了一下,本就抓得不太稳的玉啪嗒一下又掉回了抽屉里,这次发出的声音比较沉闷。
娃娃不动了,继续装尸体。
“……”
他这是带了个什么玩意儿回来?
他不知道那娃娃为什么总跟那块玉过不去,大概是娃娃天性喜欢亮晶晶的东西,但因为那块玉碎了,又红不红黑不黑的,所以被娃娃讨厌了。
但方棋连两个活人在他面前打得死去活来他都懒得管,更不想管一个娃娃和一块玉的恩怨情仇,于是他手动把娃娃归位,重新合上抽屉,直接开始威胁:“再让我看到它掉到地上,你就跟它一起躺地上。”
娃娃:“……”
它委屈地瘪了瘪嘴,终于消停了。
由于它的表情过于灵动逼真,方棋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这玩意儿会饿吗?
他没经验,所以他问了一个有经验的。
书店楼上,寅迟同样冲完澡从洗手间里出来,刚拿起手机,就看到了某人发来的消息。
——它吃什么?
寅迟:?
方棋看到他的问号,原本想回“娃娃”两个字,又觉得这种对话太像是在交流育儿经,于是又加了傀儡两个字,看着还是不得劲儿,干脆把字全部删掉,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照片上的娃娃,丧丧的小脸,委屈得不行。
寅迟:它怎么哭了?你打它了?
方棋:……
他倒是想打。
他回:没打,吓哭的。
寅迟:……
所以你是怎么把一个厉鬼都不怕的傀儡娃娃吓哭的?
然而寅迟并不护短,丝毫没有要把受了委屈的娃娃接回去的打算,直接说:它不用吃东西,你如果实在想喂它,可以买点香亮给它上点儿供。
方棋:……
所以他是请了一位祖宗回来了?
还给它上供?
方棋:我这里没地方供它,你把它接回去。
寅迟:……
好无情一后爹!
他无奈道:那你给它喂点儿阴气也行。
方棋:?
方棋:这不是玄门的东西?
寅迟:是玄门的,但它是我做的。
方棋:……
寅迟本身可没有灵力制作傀儡娃娃,也不可能用灵力供养它。
但是用阴气制作这么一个精细又灵性的东西……他体内的阴气不是不受他控制吗?
方棋有些疑虑,但还是试着做了,他指尖释放出一缕阴气,正要喂过去,看到娃娃被缝住的嘴时又沉默了。
那人是不是成心想饿死它?
是亲爹吗?
他只能又问:怎么喂?
寅迟:把阴气点进它眉心就可以了。
方棋试着照做。
随着阴气一缕一缕浸入,原本僵住的娃娃很快舒展了身体,原本绷紧的傀儡丝也变得柔软松弛,蓬松地贴在娃娃身上,让它看起来胖了不少。
娃娃一改之前的沮丧,看起来容光焕发,它双手捧住方棋喂它的手,可劲儿地蹭了蹭。
方棋:……
他脑子里冒出来几个字:有奶就是娘!
解决了娃娃的饮食问题,方棋才终于能静下心来处理工作的问题。
覃瑶和那十几个女鬼。
被超度之后,覃瑶就变得格外安分,方棋也没想过再把她放出来。
他让办事处的鬼来取走了两个玻璃罐子,关于覃瑶和那些女鬼的处理结果,他一个字都没问。
本以为这段因果已经干净了结,没想到覃瑶继他哥哥之后,同样来他梦里走了一遭。
是在他初中一次生病住院的时候。
因为从小没人管没人问,他一向格外注意身体,因为生了病,死不了还得遭罪。
但病毒侵入总是防不胜防,寒天腊月里,他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被方慧赶到了楼道里罚跪……
方慧罚他一般不会太久,毕竟他的命关系着她儿子的命,她害怕方棋出了什么毛病会影响到覃元彦,所以出完了气就结束了。
那天晚上大概是喝多了酒,方慧一觉睡过去了没醒,把罚他跪在了楼道里这件事给忘了,第二天天亮才想起来,那会儿他已经冻晕在了楼道里。
被救回去之后,方棋不出意外地发起了高烧,方慧没有送他去医院,喂他吃了两粒退烧药,就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门了。
高烧的事方棋自己其实没多少印象,他一直昏昏沉沉,迷糊中听到了覃瑶趴在他的床前哭,哭了半天之后,偷拿了覃元彦的手机打电话,叫了120把方棋送去了医院。
方棋醒过来时高烧已经退了,睁眼看到的是覃瑶哭红了的眼眶和一夜没睡浮现出的黑眼圈。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去的医院,又是怎么接受的治疗,覃瑶跟他说是方慧怕他死了,所以出了钱给他看病,方棋虽然觉得意外,但当时也没多想,直到回去之后,看到了方慧在大发雷霆。
她说她的钱被偷了。
家里总共三个孩子,两个是她亲生的,她首要怀疑的自然就是方棋。
在方慧一耳光扇下来之前,方棋就明白了整件事。
方慧并没有出钱给他看病,医药费是覃瑶从家里偷的,但是覃瑶没有承认,她被歇斯底里的方慧吓坏了,躲在他背后瑟瑟发抖,就算是之后哭着替他求饶,也没敢承认钱是她拿的这件事。
那是方棋第一次对覃瑶感到失望,但他好像不应该失望。
如果覃瑶当时没有把他送去医院,他有可能会死。
所以就算被冤枉被打,他最终还是没有把覃瑶供出来。
不过事情最后还是败露了。
就在他挨打的第二天,方慧在覃瑶的衣服兜里发现了她没花完的钱。
方棋知道这件事,还是覃瑶自己告诉他的,只是不知道方慧是对自己的女儿格外宽容,还是不肯承认自己冤枉了方棋,又或者是觉得覃瑶肯定是受了某人的撺掇,就算知道了也没对覃瑶怎么样。
这本来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但方棋当时很气愤,一种很矛盾的气愤。
他心里没有觉得气愤,他一直觉得气愤是一种无能的情绪。
但他当时确实生气了,连覃瑶都感受到了。
在梦里,方棋还看到了以前根本没思考过的问题——方慧是怎么发现覃瑶兜里的钱的。
他看见覃瑶当天晚上脱下来的衣服,就那么大张旗鼓地摆在沙发上,米白色的呢绒外套,粉红色的毛爷爷从她的衣服兜里露出了一角。
方棋:……
方慧从来不会帮覃瑶洗衣服,更不会没事去搜她的兜。
而覃瑶被吓了一遭,根本不敢再把钱揣在兜里,还那么神经大条地把塞了钱的外套扔在了沙发上。
覃瑶为什么会那么不小心?
她的外套又是怎么出现在方慧出门的必经之路上的?
还有,他自己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方慧的不平等对待?可他十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这没什么值得生气的。
第二天早上睁眼,方棋望着天花板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他缓缓地把自己从梦里那种愤怒的情绪抽离出来,现在再次回想,他依旧觉得那不是什么值得愤怒的事情。
那种割裂的矛盾感,就好像……当时有人在替他生气一样。
方棋不觉皱了皱眉,好像已经抓住了什么,但是还没抓牢,就被头顶一道热切的视线打断了。
他微微仰头,对上了一双纯白的瞳仁。
见他醒了看过去,那双眼睛还灵动地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