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什么?
来自哪里?
叫什么名字?
我?……
红影几乎没有任何对过去的记忆了, 脑子里零星剩下的“思绪”就像是某种淹进水里的老式火机,迟钝的,沉默的, 几乎报废的。
但无所谓, 一只癫狂的阴煞不用研究哲学。
我?是?谁, 我?在哪,我要到哪去——它不在乎。
它?只渴求活人的血肉。
红影如今所有勉强建立的“思考”都起源于那一夜, 一个跌跌撞撞的活人?闯入它?的鬼境,鲜血再次将它?唤醒, 而一派野心勃勃渴求长生的天?师们带着腥气浓郁的河流破开了千年?前那个天?师下的封印——它?死也?不会忘记的那个天?师,他所下的封印就是?要将它?镇压至地老?天?荒完全消散,但区区一个百年?寿命的活人?可赢不过千年?的时间——
封印总有动摇的一日,智者总有贪婪的一批。
……虽然跨越了这样长的时间封印松动是?正?常的, 但记忆里那个天?师并不弱小,红影有些好奇最终那群人?是?用了什么完全破开他留下的阵法……
水行的符咒?
不,海水?
还是?潭水?
……不记得了。
只记得重新睁眼?后, 第一刻,便是?铺天?盖地的丝线。
掐着头, 束着腰,牵着手脚, 就像是?被提在铁钳里的棉花娃娃。
它?顺着戚家家主的傀儡线而去, 许久不用的关节咯吱咯吱踩过地上的血, 不知何时吞下的尸泥早就粘脏了衣襟与裙摆。
零星的“思绪”再次被一张狼狈不堪的脸点燃, 只需要一瞬间。
一瞬间。
红影停在小巷尽头, 操控着那截曾被剁碎的脖子, 嘎吱嘎吱低下去。
烟花在头顶绽放。
它?看清了那个男人?的脸。
……她,有那么一瞬间, 稍稍想?起了自己是?谁,自己在哪,就像骤然绽放的烟花……
“啪嚓”,又迅速熄灭。
她再次变回它?。
僵硬混沌的脑海里唯独只映着那张脸。
这个人?,我?认识的。
对了,对了……
他是?我?的凶手。
当年?杀我?的人?。
红影伸出指甲,挑起他的下巴,细细打?量。
……是?这个人?。是?这张脸。啊……找到了。
那,杀死他。
站在后方,牵着绑它?的丝线的男人?也?在大叫,半是?暴怒半是?惊恐——
【杀死他!!】
当然。
杀戮,一个阴煞的本能,更何况是?杀死曾谋害自己的仇人??
红影从不在乎身上绑着的那一道道的傀儡线,对它?而言,削断那些线不过轻而易举,但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它?连自己是?什么东西?都不在意,为什么要理睬身上乱七八糟的线?
不是?活人?,不是?怨鬼,它?好像就只是?一团睡太?久脑子都腐烂的虫。
除了【杀死他】。
什么也?不想?理。
于是?戚家家主牵动丝线,给?它?下达命令。
红影漠然地执行。
它?被主人?指引着握过黑钉,一下下锲入那濒死男人?的手筋与脚筋,掐断他最后一丝反击的可能性。
可是?——不知怎的——每当她插下黑钉——见?到男人?体内迸出碎片与鲜血——嗅到他的痛苦与伤痕——
她快腐烂的脑子,就会变得“鲜活”一点点。
红影逐渐开始质疑。
为什么我?要听?那个聒噪男人?的话?
为什么我?要抓着这些钉子捅下?
封印……操控……切下右手……将这个人?也?做成傀儡……最后一个强大的独行天?师终能为本阳会所驱使……
【为什么?】
红影开始感到不耐烦。
那个下令的男人?的手法太?温吞了,而且他一直躲在后面大吼大叫地催着它?,真是?——吵死了。
被催促着向?头顶大穴扎入最后一根黑钉时,它?反手削断了绑在自己身上乱七八糟的傀儡线——聒噪的男人?更聒噪地大叫起来——红影想?捏碎他的喉咙,但地上奄奄一息的男人?先出手了——
最终,强烈的反噬效果中,上代戚家家主死在了洛安凝聚最后一丝功力造就的陷阱里。
贪婪的活人?,强大的活人?,拥有再多权力再高地位,死去后也?不过化作尸堆中普普通通的一个。
巷中只余他和红影。
红影停顿许久,转过头,抛下手里最后一枚黑钉。
洛安没希望过一只失去控制的阴煞会大发善心。
事实也?是?——红影的长指甲比仅仅要封印他、想?把他转化为可动傀儡的黑钉更加凶厉。
它?很快就用自己的指甲亲手剖开了他的胸腔。
咽喉。
搅碎任何它?能搅碎的。
——它?其实还想?挖出他的心脏来嚼碎再吐到地上——该死的天?师该死的天?师你们这样的天?师都该死就是?你害我?你害我?——
可是?,不知怎的。
哪怕手脚俱断也?一直在它?指甲下奋力挣扎、像被剖开胸腹却依旧奋力拍动尾巴的将死动物那样狼狈的男人?——握着他镇压他着实费了好一番力气,红影都有点后悔刚才扔掉黑钉了,要是?能扎进去固定再剖开他多方便啊——
可是?,可是?。
烟花再次升上天?空,嘭嘭盛放的时候。
不停不停挣扎反抗弄得它?烦躁的将死之人?,扯落了它?的盖头。
……然后他就放弃了。
很突然的。
放弃挣扎,放弃回击,放弃发出任何动静。
他一点点瘫软下去,眼?里逐渐淌出奇怪的不像是?血的液体,像只被开膛破肚的动物尸体。
模糊间,他好像用破碎的喉咙呼哧问了它?“为什么”。
问了好多遍,都快和他眼?里淌出的透明液体一样多了。
为什么?
你杀我?,我?杀你,阴煞杀活人?,活人?被碾碎……
这是?天?经地义的本能啊。
做鬼不就是?这样吗?
红影真想?念那一夜。
红影也?真享受那一夜。
终于离开棺材,地面的烟花很好看,时不时亮起的光照清了对面人?那张让它?憎恨了千百年?的脸,而它?如愿以偿,泡在属于仇敌的血里。
可为什么……
他还恬不知耻地、像只阴暗的抹不掉的软体生物那样、要爬回来破坏它?的心情与它?的夙愿呢??
是?他毁了它?的家。
是?他亲手杀了它?。
也?是?他……将它?镇压在那么深的地宫那么深的棺材里……百年?……千年?……
他凭什么想?活着。
他压根不配活着。
——安分?死着不好吗?
【现在,无归境,崖下,红海边】
见?到一架直升机在半空坠毁,那只红影再次被炸入海底后,洛梓琪依旧站在海边的礁石上,微皱着眉望向?远方的波浪。
她能感应到,安各已经顺利进入洛家的藏书阁,正?在翻找她之前留下的笔记。
此时应当迅速返回与她汇合,但……
一次直升机爆炸,就能毁掉一只阴煞吗?
与那只阴煞交手不过数十分?钟,她便察觉到,对方绝非普通的怨鬼,所以仅仅是?一道偷袭、一次普通爆炸不可能完全消灭……
如果那就是?杀害弟弟的罪魁祸首,就更不可能了。
洛梓琪不相信洛安会输给?这种实力的鬼怪。
但红影却没再探头,仿佛被安各那一次引爆完全击败了。
有古怪。
洛梓琪犹豫半晌,还是?决定继续待在这里观察海面,以防红影设下埋伏。
更何况,疑似被本家的傀儡术反过来操控的那个戚家嫡系大师姐,戚妍,还木呆呆地立在远方的海面上。
她不再站在棺材上做摆渡了,那尊棺材不知何时沉下了海底,留在海面上的戚妍则双手空空垂下,两脚悬在水波之上,脑袋低低地歪着,像是?被钢丝吊起来的棉花娃娃。
或许,就在那附近,即将酝酿出更恐怖的袭击……
洛梓琪握紧弯刀,精神高度集中。
——其实没有袭击,此刻的红影有着远比无归境看守者更需要重点关注的问题。
零点刚过,祭日已至,生日重启。
跨进这个日子,那时长也?不再是?七年?多。
是?八年?整。
整时,整点,整年?。
预先做好的链接早就埋进躯壳深处,预先计算好的时辰终于转到了某人?所需求的位置,一切的一切再也?无可阻挡——
【祭日一到,只要与它?同在一道特殊的河流中。】
【他便能完全回归。】
回归并不需要产生一场浩劫。
寂静无声的变化,才最可怖。
——刚才,被安各击入海底的红影是?整座无归境第一时刻感应到变化的。
要问为什么,它?就是?那个在七年?前——不,八年?前——一手掏进他的胸腔,搅动血肉、捏碎心脏、向?上再撕裂他的咽喉,见?证他断气的瞬间,创造了这个祭日日期的始作俑者。
凶手与被害者。倒转过来也?同样适用。
两抹曾分?别死于对方之手的魂魄,冥冥中所建立的联系是?极度敏感的。
所以原本已经隐匿身形、爬上浅滩、就要绕后袭击洛梓琪的红影,第一时间就调转回头。
【夫君】。
——找到那个复生的家伙,再一次碾碎他重新跳动的心脏,只要抓住这期待已久的时机将他抹杀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