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坟墓还是应观辞,都没有?向她展开细讲的意思,释千自然也没有?兴致主动去断官司。
她再次看向应观辞的胸腹部,目光略作停留:“贯穿伤?”
应观辞点头:“我身上有?治疗向的能力,而且[附骨之花]也带治疗。所以并?不严重?,那个?奚航身上似乎也带着治疗相关的能力,应该也没什么大碍。”
他说话时语气沉稳而自如,
“[附骨之花]带治疗?”
释千反而有?些疑惑,毕竟[菟丝花]的技能表上没说还带有?这个?效果,她只知道这东西能压制并?驱使共生异种。
她往前走了几步,偏头看向应观辞,他没有?迟疑,直接跟了上来,步伐稳健,没有?飘虚或者踉跄的迹象,总之和先前没什么区别。
……搞得她更好奇了。
“有?的。”应观辞回答,“越靠近[附骨之花]的位置,起效越快、效果越好,如果受伤的位置在[附骨之花]上,如果身上没有?别的需要?应急处理的致命伤,几乎可以在一分钟内治愈。”
从逻辑上来讲似乎合理。
[菟丝花]这个?人格发展设定是幕后黑手,从初期技能到?后期技能,多多少?少?都带着些“傀儡”和“控制”的意味。那对躯体的“完整性”具有?一定的控制性也说得通。
[附骨之花]在肉体上扎根,治愈可以看作靠“根系”,距离越远,根系到?达得越慢、力量也会被分流,效果自然差。
不过……“你怎么这么清楚直接作用在[附骨之花]上的治疗效率?试过?”
释千抛出这个?问题时,带着明知故问的恶趣味。
在盛世梦庭里,应观辞的掌心的确受过伤,但当时他的身体处于濒死状态,[附骨之花]优先保命。他不可能在当时做出“一分钟以内”这样的判断。
所以他应该是想要?脱离烙印的桎梏,主动对[附骨之花]做出过攻击。
“……”应观辞沉默,似乎又开始组织语言了。
释千实在是有?点想笑。
虽然她没怎么见过应观辞在杜鹃会或者极星里的样子?,但在他情?绪稳定的时候,有?时候的确能看到?些上位者的习惯。比如遇到?难以回答的问题时不会下意识说一些废话避免冷场,而是先思考再输出,宁可不说也不说错。
“你现在说谎又不需要?咽花了。”她转过身倒着走,带着笑,继续明知故问,“还这么谨慎啊?”
她本以为应观辞会说什么“我不会对您说谎”之类的话,但让释千没想到?的是,应观辞在和她沉默地对视两秒后,却是蓦地偏过头失笑。
那笑并?不似释千之前见过的、被逼到?极致的苦笑或者自嘲式的笑,反而带着明显的轻松意味,那是真正?意义上的、表达正?向情?绪的“笑”,也是释千第一次从应观辞脸上见到?这种表情?。
释千:“?”
只失笑一瞬,应观辞又偏回头看向她,眼睛里的笑意还没收敛干净,嘴里已?说出一句:“对不起。”
因为带着点笑意,显得道歉的态度多少?有?点不端正?,但却不会惹人不适。
释千略一偏头。
应观辞微不可察地舒出一口气,做出一个?完全诚实而毫无遮拦的回答:“因为我以前尝试剜过。”
他没有?回避自己的目光,平静地剖白:“我不后悔、也不会质疑当时做出的决定,就算我能回到?过去,我也劝不动‘他’,因为那是我在当下认知中会做出的必然选择。”
不为过去所困,也不指责过去的自己。不是因为“无意义”,而是因为一切皆必然。
这是一句有?些出乎释千意外的话。
她一直以为应观辞做出的选择是彻底压制、甚至舍弃自我,但现在来看,那似乎并?不是舍弃,而是某种涵盖时间概念的、对自我的全域接纳。
不论过去、当下与未来的自己做出什么选择或改变,都是必然,也自然都属于他本身。
鲜少?有?人能同过去的自己共情?,比如很多过尽千帆的人总会说“回头看看,那些困扰我的事?情?根本不算什么”,升华了当下的自己,却把过去的痛苦放在了尴尬的地位。
但应观辞的这句话,却给释千另一种感觉。就像是他能够共情?并?接纳曾经?那个?因为算不出百以内加减法而嚎哭的自己,而不以“当时的我很好笑,居然会觉得算不出百以内加减法天就塌了”这样的态度去看待曾经?的自己,也不否认曾经?那个?自
己的存在。
现在的他,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前后不一致”而感到?尴尬,反而很是坦荡。
“时间”的不可逆性似乎在他的身上有所模糊。
释千看着他,步频不变地向后退了两步,眼睛蓦地弯起,冷不丁抛出一个问题来:“那你专揍奚航的脸也是当下的必然选择?”
应观辞:“……”
释千笑了笑,刚准备转身正?常前行?,风向蓦地发生一瞬改变,她隐约闻到?了一丝奇怪的味道。底色是血腥味,但却和寻常人类的血腥味有?所区别。
是杂糅的、跳跃的,自带的痛感传来生命与疼痛,在空气中一荡而过,吊诡而奇异。
“您……”应观辞似乎想说什么,然而释千脚步却倏地一顿。
一息之间二人间的距离便被拉近,随后在应观辞还在思考如何回答问题、尚未反应过来之前,释千果断出手,手指探入他的衣襟,骤然使力向一侧扯开。
应观辞几乎毫无防备,反应过来想要?闪避时,他的风衣外套已?被扯落一半。
用于遮盖的外套被扯开,应观辞下意识用手去遮掩,但不过是杯水车薪,释千的目光已?落在他贯穿胸腹部处的伤口上。
说是“伤口”,不如说是一个?异种扭曲交缠的人体裂缝,那裂缝从他的右胸斜向下、贯穿至左下腹,一眼看去是被扭曲着压缩在胸腔、腹腔内的各类异种,完全看不到?属于人类的血肉。
释千只能勉强从从异种交织的缝隙间看到?疑似属于人类的内脏,其上如毛细血管般攀附着[附骨之花]的纹路,才勉强能在胸腹腔中占有?一席之地。
她先前在应观辞情?绪失控时有?看到?过一点,但当时她看到?的地方同[附骨之花]相接,再加上没有?破损,只能看到?他的肌肤上布满不属于人类的异种特?征。这算正?常,因为他和异种高强度共生,难免会拥有?一些异种的特?征。
如今,透过他胸腹部被剖裂的创口,释千才鲜明地意识到?他这具躯体已?经?完全非人化了,这种“非人化”甚至呈现出不可逆的损毁程度。
应观辞悬停在创口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似有?一种赤裸而见的耻感。
但释千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轻轻松开他的外套,抬眼看向他,语气平淡地问了句:“看起来没有?痊愈的迹象啊,我感觉它们很躁动,需要?我帮你吗?”
“……”
应观辞没有?伸手去拉外套,而是任由它自然垂落、露出他不堪的半边躯体。
“防护用的束缚衣破了。”他说,“少?了一层压制,所以有?点可控范围内的躁动,再加上奚航攻击时带了点特?殊异能,所以愈合效率的确慢了些,但没什么大问题,估计半小时内就能愈合。”
防护用的束缚衣?
释千的目光落在他最内层的那件高领黑色紧身衣上,了悟。
怪不得他穿得左三?层右三?层的,她乍一看还有?些疑惑呢,毕竟如果只是单纯想要?遮身体,穿个?长袖长裤就够了,没必要?叠穿那么多。
现在看来,每层衣服都有?它存在的意义。
“过载了吧?”释千说,继续向前走。
“稍微……有?一点。”应观辞稍停了一秒才起步,稍和她的距离拉远了些。
“不是一点。”释千直截了当地说,“你的上限就到?这里了。”
她先前没有?看到?他躯体的真实情?况,看着他的自如活动的身体和逻辑清晰的认知,觉得他心里应该有?数,不需要?多此一举的提示。
但现在看来,他对疼痛没有?概念,折射出的是他对“死亡”毫无概念。
“我并?不是轻视你。”没等应观辞回复,释千又继续说,“我们使用的都是人类之躯,人类之躯就是会有?上限。比如我就有?三?具躯体。扶筠,双月,和地底的本体,这是能力的自然分散。”
应观辞陷入沉默。
好几秒后,他做出回答:“好的,我知道了。”
释千想了想,随口又问:“你要?不更换一具身体?技术能做到?吗?比如……利用培育技术和基因修改技术,培育出一具上限更高的躯体,然后做意识移植之类的?”
他现在这具躯体倒也不是不能修,就是麻烦,不如以旧换新?。
“理论可行?,但技术目前还达不到?。”应观辞回答道,“主要?是找不到?找不到?同基因体之间意识完全移植的方法,能移植的只是记忆。”
释千点点头:“也是。要?是这项技术成熟,那么绝大部分掌权者都能实现永生了。”
还差一转弯就回到?和坟墓见面的地方,旁边是一处可供休憩的荫凉,释千蓦地想到?一件事?:“你来地表的事?,时虞她们知道吗?”
应观辞稍作思索,回答道:“理论上不知道,但她掌握的信息量有?时候会超出别人的预期。不过我上来的时间并?不久,她就算有?所察觉,也只能浮于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