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绕着同样的圆心、不同的直径,由光点构成?的圆环不断旋转着,在无垠的黑暗中变幻出千姿百态,仿若神明脖间的一枚挂坠。
唯有中央的圆盘和最外?侧的圆环以同样的直径与速度旋转着,因此释千能清晰看到圆盘上?出现的文字。炫目的字迹在似无终止的旋转中溢出金色的光点,犹如?流星划过?夜空时的扫尾。
显现出最后一个词汇的第二道轮盘再次启程,并不像先前?那样飞速旋转到只剩残影,而是如?同最终一样无规律地缓慢旋转着。
那经过?三次轮转筛选出的词汇清晰显现,它们被金色光芒包裹着,互相之?间产生强烈引力,由光点构成?一条条清晰的直线,直线接近文字的地方是浓郁的金色,越到中部越接近蓝色,以等边三角形的姿态“撑开”了?整个圆环。
权力,生命,联系。
倒真有些像是等待赌客下注的轮盘。
身体已经习惯旋转带来的失重?感,释千并没有太过?在意那三个赌注,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圆盘中央的金色字迹看。
“我?”
释千轻声开口,确定这绝不会是雀芙的口吻。
这些字迹和先前?的规则叙述全然不同。它们并非镌刻在圆盘上?、是属于轮盘的一部分,而是以“附着”的姿态于其上?呈现,仿若这枚轮盘只是一个载体。
这是出自[世?界之?主]的力量。
属于她的力量。
流星的扫尾在夜空中渐渐淡去,但又在旋转中犹如?纷纷雪粒向她落来,释千向前?伸手接住一粒光,光雀跃地栖息在她指尖,旋即引得她体内的能量泛起一圈圈波澜。
万千星子朝她坠来。
探出的手是位于前?锋的领路者,随后面部与躯体都似淋雨般触碰到这些闪耀的金,感知到它们在融入她肌肤时迸发的蓝,也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手。
——她的手。
释千看到的手并非是这只由神经反应控制的肉体之?手,而是从无穷尽深黑中缓缓探出的虚空之?手。
最开始,周围只不过?是虚无的光点,一切从她的指尖碰到那粒光开始,一只没有实体、不具颜色的手从对面探来。万物骤变,坠向她的光以那圆盘为界裂为交织的镜像,逆她而去的镜像光芒争先恐后地附着到那只虚空之?手上?,共同勾勒出虚无之?物的轮廓。
这只手的手心朝上?,手指放松地微蜷,就连手腕与手掌交界处的角度都和肉体之?手一模一样。就像释千站在一面镜子前?一样,只不过?将她的手放大了?成?千上?万倍。
哪怕是以“宏大”这个词来形容都显得小气?。
是犹如?人类追求的神明造像,要穷极所能、穷极想象才能铸造出庞然大物。
而落于虚无上?的金色光芒不满足于只勾勒出那虚空之?手的轮廓,又从指尖开始进?行精细的雕刻。镌刻出的指纹犹如?乘坐飞机掠过?地表时看到的山脉,既渺小又庞大。
这只巨手复刻释千的动作不断向前?,直到用指尖轻轻托住那不断旋转着的四环轮盘。
手指舒展,只有中指微微翘起,与拇指将触未触,犹如?将捻而半成?的说?法印。以人类之?躯感受的巨大轮盘在那虚无之?手上?不过?是一颗饰品般的珠子。
世?间万物均将于其上?转动。
金色光点竭尽细致地复刻着真实的细节,连肌肤的纹理都清晰可见,然而那细致入微的指纹却并非人间的定数,而是像无尽海面上?的波澜、无法捕捉的风线,带动着掌纹不断变幻、延申,似坠入不切实际的梦境。
那金色造像的肌肤下流淌的更是纯蓝的血液,金色的光芒在编织,蓝色的光芒在奔腾,它们顺着手臂向后扩展而去,共同构成?了?一具赤裸着的女性躯体。完美、庞大、不可方物。
释千抬起眼。
释千也抬起眼。
金色的睫毛在深空中洒下数道反向的流星,露出那双永无尽头的眼睛。
她看着她。
祂也看着祂。
释千轻轻眨眼,祂也跟着轻轻眨眼,动作完全一致,没有任何延迟。她恍然不清楚到底是谁控制着谁,但也仅只恍然了?一瞬,因为释千清楚地知道,[世?界之?主]的真正意识就在她使用的这具躯体里?,毋庸置疑地,这世?界上?只存在一个释千。
眼前?的造像也并非她的“真身”。释千想。
她的真身,就是被真正意识附着的当下,除此之?外?,其余的一切都不过是容器罢了。
释千盯着眼前?那个镜像的、庞大的、身无任何外物的自己看,她几乎看不出任何相貌特征。凝视的时间被拉长,释千终于看到了?“特征”,那是像造像指纹一样流动变幻的相貌。
比如?,当她想象“双月”时,眼前?的造像就是双月恣意、锐利的相貌;当她想象“三无”时,眼前?的造像又转为冷漠沉寂;而当她想象“anti-”时,眼前?的造像便显出温柔而神秘的风貌来,诸如?此类。
所思,即所见。
这应该是她的潜意识。释千猜测。是承载[世?界之?主]无序能力的一瞬息,通过?雀芙的身体降临于这个世?间,又将属于[世?界之?主]的能力分享。
为什么?
答案简单到释千甚至无需思考。
有趣。
就像游戏不仅仅需要主线,也需要“彩蛋”,避免冗长的主线剧情令玩家失去兴趣。
释千看着眼前?的造像轻笑出声,也通过?造像看到了?自己的笑容,纯黑到似乎物理学不存在的空间中卷起一阵风。释千垂下手,思考是否要加入这个“彩蛋”。但那金色的造像却并没有跟着垂下手,而是缓慢地用手指捏住了?这枚不断旋转的轮盘。
随后,造像捏着转动的轮盘,慢慢靠近自己硕大的身躯,最终停留在胸骨的最顶端。
造像松开手指,但轮盘却并未下坠,而是悬停在原地,犹如?一枚锁骨链挂坠。旋即那宏伟的造像便开始崩塌,化作丝丝缕缕的金色与蓝色,消失在混沌中,犹如?从未存在。
释千蓦地感觉胸前?一凉,好像有什么东西出现在肌肤与衣物之?间,带来轻微的硌痛感。她微微一顿,立刻伸手从衣领探进?自己的衣物,随后摸到了?一枚正在转动的、疑似珠子的
东西。
她用食指与拇指轻轻捏住,然后从衣物中拿出。
周围的空间蓦地染上?纯粹的金——或者说?是黑色褪去,露出了?金色的底色,总之?连她脚下站着的旋转轮盘都消失在这铺天盖地的金色中,然后、出现在她的指尖。
太小了?。
比起旧时代的一元硬币还要小些。
释千捏着最外?环的轮盘,就像捏住星体的星环。内侧的轮盘仍在不停旋转,释千已看不清那最内层圆盘上?的字,不过?倒是看不见纯金色字迹的痕迹,倘若那字迹存在,必然夺目到不可忽视。
她只能看到这是个很漂亮的挂坠,以及站在最外?侧轮盘上?的雀芙。
此时的雀芙正背对着她,虽然看起来比蚂蚁还要小不少,但释千仍能从她的肢体语言中读出浅淡的慌乱,她正在环顾四周,仿佛这个明明属于她、她也该无比熟悉的场域发生了?骤变。
最后,雀芙生硬地回过?头,倏然滞住。
释千正垂着眼看她,此时的雀芙小巧到可爱的地步。为了?看得更清晰些,释千还收起手臂、抬起手腕,将那枚命运轮盘送往眼前?。
哪怕是这样,体型的差距还是太大,雀芙想要同她对视只能极力向上?仰头,直到脖颈抵达弯曲的极限。这样的仰视姿势是在痛苦,她的隐约可见的眼神从惊异转为恐惧,最后化作一股无力的释然感。
释千看到她突然仰着头就笑了?,但或许是由于她太小了?,释千无法通过?微表情读懂那笑容的真正含义。
雀芙的嘴唇在动,但释千听不到她的话。
“听不到。”释千说?,她将命运轮盘凑得更近,想听清雀芙在说?什么。
考虑到体型差距很大,她特意将声音放得很轻,几乎接近气?音。
然而雀芙却骤然向后跌倒,紧接着她便看到雀芙的下巴与胸前?染上?斑斑血迹,还隐约听到了?一声痛音,随后跌坐在地上?的雀芙下意识佝偻起身体,似在干呕,而她的衣衫则被骤然卷起的狂风吹得乱飞。
风应该是她用气?音说?话的缘故?之?前?她和造像对视时,笑了?一下也引起了?风。
但吐血不至于吧?她声音已经很低了?,如?果是音量的缘故,破裂的应该是耳膜才对吧。
虽说?释千觉得肯定不是因为说?话声音过?大,但看雀芙这痛苦的样子,她也没有再实验一次的兴趣。她将命运轮盘和她的距离拉开,盯着这漂亮的挂坠看。
留下这枚挂坠,意味着收回权力,雀芙便失去了?同她一战的能力。
她也不需要承担失去“权力”、“生命”或者“联系”的风险,用这种随意的方式玩弄世?界的根基,在风险的刺激中追寻短暂的趣味。
思考间,命运轮盘在她的指间转动。
但是——
比起“有趣”,释千想到的是另一点。
抛开进?入这枚彩蛋的风险不谈,事实上?,这份能力对她来说?无足轻重?。
她收回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好处,毕竟她现在能调动的能力太多,甚至因为太多而挑选麻烦,有时候能不用能力解决的问题,释千会用最简单的方式去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