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食之后, 谢衍便寻了个空屋子,点了烛火,大致把这些年谢家在他身上花费的明细都纪录在册。
在谢家念书的束脩,也都按照旁人折算成自己的。
大概得出了一个数目, 便把记有明细的纸张折起放到了信函中。
随之吹熄烛火, 起身出了屋子。
*
洗漱过后, 明毓便在榻上歇着了。
只是这心里有些事,再者地方陌生, 不似梨花巷她上一世住了一个月, 所以略感不自在。
便是被衾里头便是提前放了个汤婆子, 但也还是因屋中空阔而冷幽幽的,双脚始终捂不暖,身子也是冷冰冰的。
在榻上翻来覆去躺了一会都睡不着, 谢衍才带着一身水汽回了屋子。
明毓翻身侧躺, 头侧枕着手肘, 仔细端详着刚沐浴回来的谢衍。
看着他倒了一盏茶水, 端起缓缓抬颈饮尽, 吞咽时喉间随之上下滚动。
明毓也不自觉跟着吞咽。
谢衍余光瞥见明毓一直盯着自己瞧,放下杯盏时, 扭头问:“夫人也渴了?”
谢衍的声音,让明毓霎时回过神, 她迟缓了一下才摇头:“不渴。”
目光微一上抬,端详起他的五官,依旧是木偶一样的平静无澜, 让她不得不怀疑今日所见到的细微表情是不是错觉。
可当时那么近, 那么清楚的表情,她是不可能看错的。
谢衍不明所以的问:“怎了?”
明毓静默了片刻, 收回了目光,翻身睡正望着帐顶:“没事。”
谢衍一默。
她这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可不像没事。
是因为国公府的事忧愁?
谢衍沉思几息,道:“国公府那边的莫要多思,便是让他们找到了明家去,只要等我与谢家断绝关系后,他们也构不成威胁了。”
明毓轻声应了声“嗯”,没有过多反应。
谢衍望着她的背影半晌,也未再多问,走到炉子旁添了炭,复而检查了窗牗是否开着。
调整了窗牗的缝隙,转身缓步行至床榻旁褪去外袍候,坐到榻上把帘子放下,这才掀开被褥躺下。
这床比梨花巷的要窄,且去采买的青鸾也只买了一床被褥,二人同在一个被窝中,隐约能感觉到彼此的热息。
相对于明毓对环境的不自在,谢衍身在满是沾满了夫人幽香的被衾之中,却是尤为舒适。
温香软玉在侧,鼻息间萦绕着淡淡的香气,慢慢侵蚀着他的意识。
谢衍昏昏欲睡之际,手臂忽被一推,双目蓦然一睁,不太清醒地呢喃了一声:“嗯……怎了?”
明毓睁开眼,望着帐顶:“我睡不着,想吃东西。”
谢衍轻打了个哈欠,掀开被衾,说:“我去弄。”
今日仓促出门,又收拾了院子,青鸾红莺她们应当都歇下了,谢衍只得自己去厨房瞧了一瞧还有什么。
听他说要自己做,明毓诧异道:“你会做吗?”
谢衍瞧了她一眼:“在谢家,我年纪约莫能独立后,那李媪就甚少做饭,我若不想饿肚子,便自己去厨房做。”
好在,谢家虽苛刻,但每个月都会把米粮送来,年幼时,两个老仆会贪去大部分,每到月底他总会饿着过。
为了果腹,谢衍只能在院中装晕,老仆真怕出事,自此之后也不敢贪得太过分了。
明毓眉心一蹙,在心下骂这谢家上下真不是东西。
谢衍将就着剩饭熬了粥,打了个鸡蛋,再拧了些许的葱花点缀。
不过是一刻余,粥便好了。
谢衍端进屋中,明毓也披着衣裳下了榻,走到桌前瞧了眼色泽金黄的蛋粥,还是免不了诧异。
她是真没想过,还能吃上谢衍亲自下厨做的吃食。
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凑近闻了闻,没有其他奇怪的气味,只有鸡蛋混合着淡淡的葱香。
色香味都可。
谢衍提醒:“小心些烫。”
明毓吹了吹,浅抿了一口,虽比不得春瑛的手艺,但却还是不错的。
一碗粥入腹,浑身舒适。
大抵是吃饱喝足了,躺下后不久,便犯了困。
谢衍也上了榻。
明毓不得不承认,两个人睡,确实是比一个人睡要来得暖和。
她孕中喜侧躺着睡,睡意格外的浓,尚有残存的意识,隐约感觉到谢衍朝她贴近了,不稍一会他的胸膛便紧紧地贴着她的后背,手臂环过,两具身躯贴得密不透风。
他这是做什么?
明毓困得厉害,脑子似浆糊一般,压根就无法思考。
更别说后背似贴着一个暖炉,暖和的热度慢慢传来,让她的意识飘得更远愕。
算了,明日再找他算账。
明毓如是想,下一瞬便陷入了睡梦之中。
*
国公夫人从谢家下人的口中得知,谢衍总是漠视一切,好似一切都不是很在乎,也极少违抗过养父养母。
唯二的顶撞,还是为妻子出气。可见这明氏在谢衍的心底是有一定分量的,明氏若执意让谢衍向圣上求情,谢衍必然能听得进去。
所以,国公夫人从明氏这里下手。
但信送出去了一日,国公夫人也等了一天一夜。
直至第二日一早,明氏才有回信。
在未收到信前,国公夫人认定她提出的那些条件,明氏是拒绝不了的。
可在信上看到拒绝言语之时,面上难掩怒色。
那明氏竟在信上说谢夫人心肠歹毒害她夫君,她若为谢夫人求情,只怕寒了夫君的心,所以还请国公夫人见谅她不能答应。
国公府世子见母亲看到信后黑了脸,便问:“可是那明氏还不满足?”
国公夫人把信给了他:“你且自己瞧吧。”
孙世子接过信览阅,眉宇微蹙:“如此诱惑,她竟能忍得住?”
国公夫人愁眉道:“明氏不应,还有什么渠道能为你二姐求情?”
孙世子沉吟片刻,说:“现在无论是舆论,还是圣上,觉得二姐狠毒,罪有应得,心下都已偏向谢衍。”
“若是不把舆论扭转,不管是谁求情,恐怕效果都微乎其微。”
国公夫人看向儿子:“你的意思是……先扭转舆论?”
孙世子点头。
国公夫人:“如今都这样了,还如何扭转?”
孙世子:“从明家下手,把对明氏提过的那些条件,都与明家的人提一遍。这些诱惑都是明家每个人做梦都在求的,为了得偿所愿,在利益的驱使之下,必然会软硬兼施让明氏说服谢衍。”
“成了自是最好,便是不成也不是问题。在这个节骨眼上,谢衍再与明家闹掰了,哪怕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但舆论最易受煽风点火,届时再把火引到谢衍的身上。”
国公夫人琢磨了片刻,明白了自己儿子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谢衍与谢家闹掰,尚有道理可说。但不仅与谢家,还与岳家闹掰了,我们只需让百姓和圣人觉得谢衍这个人本身就有问题,这心里的称便会偏向另一头,再求情也容易些?”
孙世子复而点头:“孩儿就是这个意思。”
国公夫人忙唤了人来,把昨日写给明氏又大同小异的复写了一封,让人立刻送到明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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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明毓所料,她回了信当日下午,她的母亲带着明三娘来了梨花巷。
询问了巷中居户谢家何在,知道具体位置后,便匆匆而去。
下人敲了许久的门,都没有动静。
半晌后,隔壁宅子有人从院子里探出了个脑袋出来,说:“别敲了,这家的人昨日就出了远门,没人在家。”
母女二人闻言,神色一怔,明夫人忙问:“可知去了何处?又何时归来?”
那妇人笑道:“非亲非故的,我哪里知道得这么多。”
说罢,便缩回了脑袋,把门阖上了。
明三娘与自己母亲着急道:“阿娘,你说国公府的人是不是已经提前找过二姐了,但二姐不仅没应,还猜到我们要来,所以这是特意避开了?”
明夫人也想到了这个可能,脸色蓦然一沉。
明三娘越发觉得有这个可能,不由的埋怨道:“二姐怎就这般自私?明明只是需要她说几句话,我们全家都能得益的事,为何她不愿意?”
明氏瞧了眼紧闭的大门,沉默了半晌,说:“回去吧。”
她自是知道二娘为何要躲他们。
可国公府每一点都拿捏到了明家的命脉之处,丈夫和儿子的前途,小女儿的终身,如何能叫她置之不理?
哪怕知道答应后,不仁义,
可她还是不甘呀。
明三娘急了:“阿娘,就真这么就回去了?”
明夫人:“人都跑了,我们不回去难不成还要在这候着?”
“二姐有了身子,肯定没出这长安,何不去大理寺问一问姐夫,二姐何在。”
“怎可能问得出来……”眸色沉了沉,拉着女儿离开了巷子,到了马车上,才吩咐随从:“你且去大理寺候着,等姑爷下值后,便悄悄跟上,看姑爷去了何处,再回来禀告。”
明三娘闻言,松了一口气,说:“说不定姐夫也和二姐住在一块,跟着姐夫肯定能找到二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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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申时。
丁胥赶着马车过街市,似乎察觉了不对,与马车里头的谢衍道。
“大人,我们好像又被人跟上了。”
丁胥出身市井,对于跟踪一事格外敏感。
谢衍闻言,细细思索:“陈九,你且去把人逮了送去大理寺,等我空闲了再审。”
陈九应了声,丁胥提醒了他跟踪的人是什么样的,他便跳下了马车板子,往人群中而去。
丁胥问:“大人你说这跟踪的人会是谁,会不会是那妖道派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