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两人对视了半晌, 明毓才缓声应道:“夫君这是什么意思,还以为是我装疼?我这是真的疼了一下,只不过一下就没事了 。”
谢衍眉目一定,说:“要瞧大夫, 你大抵有了身子, 不能不重视。”
明毓心下蓦然一沉, 暗自一攥紧了被衾,面上忽然轻笑出声:“夫君还真是盼孩子盼魔怔了不成, 我有没有身子, 我怎么不知道?”
谢衍:“我询问过大夫, 第一个月有孕,还会有癸水。”
明毓一默,唇角微微一抿, 问:“夫君怎就确定我有身子了?”
谢衍面色不变, 条理分明的说:“你近日睡得比以往都要多, 不再早起, 我下值回来, 你有时也都在睡。胃口也好了很多,偏好吃些酸甜口味的, 也不爱喝浓茶了,而是喝些酸甜的花茶。”
明毓不信他能依着这些就能辨别她有了身子。也不信今日他在桥上的表现只是巧合。
心底的猜测越发的浓重, 但也没点破,而是道:“近日睡得多,胃口好了, 大抵是天气凉了, 既然夫君觉得我有了身子,那便看大夫吧, 也好让夫君安心一些。”
谢衍轻一颔首,出了屋子,恰好青鸾在外头,便让她去唤了大夫。
西雀街有医馆,往来两刻时辰,再等等大夫起夜,直到三刻时辰,青鸾才把大夫领了回来。
明毓穿戴好衣裳,在堂屋看诊。
大夫搭了片刻脉搏,沉吟一会才道:“有些许的胀气,腹中绞痛,可能是天气凉了,吃凉物所致,注意些就好。”
谢衍闻言,目光落在大夫的身上:“就这样?”
大夫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也不用吃药,只需注意不要再吃凉性的吃食,注意保暖便可。”
谢衍一默,视线转到妻子的小腹上,说:“不是有身孕?”
大夫忽然一笑:“这郎君是盼孩子盼得有了错觉吧,老夫可没诊着喜脉,不过二位尚且年轻,这位夫人的身体也健康,放松心态,很快便会有好消息了。”
谢衍抿唇不语。
明毓神色温浅地瞧了眼谢衍,道:“我都说夫君想多了,夫君还不信。”
说罢,道:“青鸾,取诊金给大夫,再送大夫出去。”
青鸾轻一颔首,把大夫送了出去。
到了梨花巷口,提着笼灯的青鸾左右张望了一眼,见无人后,动作极快地掏出了一个钱袋子给大夫。
“今日的事,还望大夫能守诺不外传。”
大夫拿过了钱袋,低声道:“若是你主家不想要这个孩子,还是趁早落胎,月份大了,身体也会受不住。”
青鸾拧眉道:“知道了。”
大夫提着灯笼挎着药箱离开后,青鸾暗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夫人是什么意思。
今日与她出了一趟门,去了医馆与大夫商量,到了晚间便让她守在屋外,等大爷吩咐去寻大夫。
分明有孕,为何还要骗大爷说没有怀孕?
这一个月下来,夫人尤为注重养胎,不像是不想要这个孩子的模样,那现在的举动又是为何?
青鸾想不明白,暗自叹气返回去。
这边明毓回了屋中后,脱去鞋袜上了榻,看向一直抿唇不语的谢衍,说:“夫君就这么盼着有孩子吗?”
谢衍望向她,抬手放在自己心房上,眼神带着丝丝茫然与暗沉:“这里似乎有些空,有些发沉。”
明毓听到谢衍述说他现在的心情,眸色微微一滞,随即淡淡一笑:“这子嗣缘,强求不来的,莫落得像谢家主母那般执着。”
谢衍轻“嗯”了一声。
明毓打了个哈欠,轻声说:“歇着吧。”
说着便先躺下了。
谢衍也脱下外衫躺了下来,可却是睁着眼望着帐顶,毫无睡意。
夜色渐浓,他转头望向里头的妻子,眼中尽是不解。
到底是哪里不同了?
是因为回来那宿,他与她同房所致吗?
谢衍一直不欲探究妻子的不同。
总觉得,什么都不及她活着重要。
不仅她能活着,景煜也能回来,这都是极好的,哪怕一开始,他的心境没有太大的感觉。
可他知道,他应该都是盼着的。
每每想起妻儿都回来了,他便觉得空寂荒芜的心底似有鲜花绿草生起,人活着也还是有意思的。
只是为何,景煜没有与妻子一样,死而复生?
是哪里出了问题吗?
谢衍开始认真思索了起来。
思索妻子的不同。
从回来的第二天就有所不同了。
不像上一世同一时期那般早起操持大小事,对他更是冷淡敷衍了。
谢衍望着已经入睡的妻子,自言自语般,低声道:“夫人,你也回来了吗?”
不然,方才她腹痛的时候,为何是那个眼神。
那个似乎是把他看穿了的眼神。
她是否也对他有同样的怀疑?
所以在他回来后就问了好几次,问他为何变了。
可若她也回来了,为何在知道景煜没有来后,一点伤心的感觉都没有?
他曾见过她因为景煜的身体不好,整宿整宿的不睡,夜间总是抹泪。
景煜不在后,她也总是拿着景煜的衣服躲在房中哭,那段时日甚是憔悴,脸上很久都没有过笑容。
若是没有回来,这段时日为何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若是回来了,如若没有景煜,还会与他提和离吗?
谢衍想了很多,一宿没睡。
翌日起来,眼底都泛着一圈淡淡的乌青。
谢衍上值去了,明毓很久才起来。
青鸾伺候主子梳洗时,把埋在心底一宿的疑问问了出来:“夫人既是想要小主子的,可为何还要瞒着大爷?”
明毓抹了脸,把布巾挂到盥洗架上,神色淡淡:“总归要和离的,为何要让他知道我有孕?”
青鸾闻言,表情惊愕:“夫人……要和离?!”
明毓看向她,并未隐瞒:“是,就快了。”
她本想等赚了银钱后,就提,但谢衍很大可能是与她一样,是从上辈子回来的。
景煜的存在她瞒得了一时,可以谢衍的警觉,她瞒不了太久。
她只能是依着手上的这点谢家给的安家银钱,离开这里。
人活在世,总能找到谋生的活路。
“夫人为何要和离?”青鸾想不明白,明明一切都已经在往好的方向而去了,可为何夫人反倒想与大爷和离。
明毓轻轻摇了头:“有些事,非自己亲身经历,是体会不到那种绝望的,也是言语解释不清楚的,所以你不要劝我,也不要问我理由。”
话到最后,明毓道:“我若和离,日后的日子恐会更加艰难。”
青鸾道:“不管夫人是想与大爷继续过下去,还是想和离,奴婢都会跟随夫人。”
主仆二人几乎一块长大,关系自是与旁人不同。
明毓笑道:“既如此,等日后给你寻一门亲事后,便把你的身契还给你,让她子孙后代都能摆脱贱籍。”
明毓上一世已然打算把身契还给青鸾,让她成为良籍,然后再给她寻一门亲事。可没承想还没来得及做,她就意外身亡了。
说起嫁人的事,青鸾脸颊微赧,轻声表以忠心:“奴婢不嫁人,要服侍夫人一辈子。”
明毓一笑:“别说这样的话,我可舍不得。”
说罢,从耳房走了出去。
梳头时,青鸾已然缓和了过来,继而问:“夫人想何时提和离,便是提了,大爷能同意吗?”
明毓望着镜中的自己,轻声说:“就这几日吧,帮他打理好这宅子,然后就提。”
“他会同意的。”
第一回都和离得那般轻易,第二回和离,也不见得他有所改变,而会改变答案。
且她执意要和离,他也不见得能留住她。
“那夫人不打算告诉大爷孩子的事,那是不是得离开长安?”
明毓点了点头:“我打算去沣水镇。”
青鸾诧异道:“那不是离夫人祖籍很近吗?”
明毓道:“起码不会离长安太远,我现在不宜奔波,且也算是熟悉的地方,不至于两眼摸瞎。”
说到这,又道:“你近日下午得空了,赶紧催促红莺和那两个丫头把冬衣给做了,在这几日内做好。”
青鸾应了声,打开妆奁正要从中拿出簪子,却是一怔,惊讶道:“夫人的妆奁中似乎多了一对玛瑙耳坠和一支玛瑙簪子。”
明毓闻言,也是诧异地往妆奁里头望去。
果然,多了一对金色弯钩坠托的红玛瑙耳坠,还有一支蓝羽点翠配着红玉的精致簪子。
青鸾从中拿起了簪子,惊叹道:“好漂亮的玛瑙簪子。”
看向显然也不知妆奁中多了首饰的主子,说:“定是大爷放进去的。”
明毓目光定定落在那簪子上头,脸上不见喜意,反倒是蹙紧了眉梢。
谢衍给她送过首饰吗?
是送过的,不过那是在她生辰的时候,但从来不会无缘无故送她东西。
现在一不是她生辰,也不是什么节日,可竟给她准备了首饰……
明毓之前觉得只要她一提和离,他就会同意,可现在心底却是隐隐生出了不安来。
可现在他表现得越发对她的重视,她就越难心安,她怕这一世的和离会生出一些变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