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晚的点, 黎也看着窗外飞驰的悬灯结彩有些出神,和她最初来桐城时简直两个样。
记忆里这样一个地方,人和物都遵循有序的规律, 不似城市的晨兴夜寐, 夕惕朝乾, 分明是同一个世界, 这里的时间轨道就让人觉着舒缓。
到底还是过节热闹, 小点儿的时候, 觉得老北京的年味儿最浓,后来禁这禁那禁得多了, 反倒是小地方无所拘束,卡着除夕零点, 鞭炮烟花跃起在浓长的雪夜里,空气中弥满硝烟味,响彻云际,不绝如缕。
新城区位于桐城最南边,司机大哥接他们最后一单,家里不顺路,将他们送到相反方向的宾馆,快到时和家里通了电话,连着中控外放,后座两人默默听完了大哥被催回家的全程。
黎也一直觉得桐城这边的方言很难懂, 她待过的那一阵只学到皮毛, 多年过去忘的彻底, 这通电话听个囫囵。
大哥挺高兴的, 赶着回家心切,无人路段索性带他们飙车, 抵达时,黎也胃里被搅得不像话,她蹲在路边缓,靳邵和司机隔着窗互道新年好。
现在还开着的店铺稀少,明光瓦亮的房屋遍布,返乡潮期间,这趟车次过来,路上还能见着车辆行人。
司机车开走,靳邵回身走时,黎也正低头,他面无表情地从袋子里捞走多出的什么一股揣口袋,袋子丟给地上,她翻开是几盒暖贴。
“你特意下车,就买这个?”
夜里挡不住的还有困意,黎也揉着眼看清东西,抬头时,靳邵已经走开身,丟句:“抽烟顺便。”
黎也粗略扫了眼,拎起袋子,“谢了。”
新城区不全是开发地段,属于半新半旧,越往南越新,这块还能看出些老照片质感的陈旧,宾馆楼层也不高,就近的有便利店,小吃店,摊车位,藏在巷子一样的路道中央的网吧。黎也来时就注意到,这种地方全年无休,24小时无休,节假日更甚,连走过都能听到些蹦出来的音响。
恍惚又走进桐城那条偏巷窄路,看见藏在犄角旮旯里挤满热血青年的小网吧——越长越大就越容易被一些熟悉旧物牵引思绪,以前不在意甚至是嗤之以鼻的,反倒成了可以怀念的。
黎也在前边愣了些时候,靳邵倒是走得快,只是走着走着身边少个人,回头嘿了一声,她一激灵回神,三步并作两步跟上。
宾馆就在隔壁,不是新起的楼,老房样式,没电梯,俩人各自拿房钥匙,并肩上楼,这样的场面在印象里也不止一次,她却不能够回忆了——那个会亦步亦趋在她身边聒噪的少年,如今领在她前边,背影挺拔伶俜,不发一言,步子迈得又宽又急,他们之间相隔的阶梯从一个变成两个,最后长长廊道里,他在开房间门时才看了她一眼。
“明天过去吃个中饭就行,不用起太早。”
“好。”
她还想再说什么,门砰地关上了。
他们无需再因为省钱而只能挤在宿舍床大小的双人床房,也没了躺在同一张床上相拥缠绵的身份,两把钥匙,各居一隅,多余的话都没有。
应该是药物起了效用,平常熬到这个点,多少入睡困难,今夜沾床就困,她侧身面向玻璃窗,窗外大雪翩飞,没有声音,可以看见的盛大,一夜过去,不知会覆盖多少颜色。
除夕夜零点一过,手机里就开始收祝福,黎也才点开手机,敏敏给她发了一大长串,混合着生快语录,打算回来给她补过一个生日。她再挑着回复了一些,点进了刘何的对话框,略过一句“生日快乐”,看到接下去一条,她蓦地抓着枕头靠起了身。
刘何:【白天那个,真的不是你男朋友吗?】
黎也视线远望,在窗面转了一圈回到屏幕里,适应光线,又摁灭了,过了不到十秒,摁开,打字:【前男友。】
对面盯着屏幕似的,秒回:【那他在追你吗?】
黎也:【?】
她往紧关的房门瞟一眼,再回:【没有。】
再躺下去,指尖划着划着,在没给备注的stand by you一栏停了下,最右边显示最后聊天时间:昨天。
她点都没点进去,刷朋友圈催眠,这段时间都不消停,一堆人跨年要发,元旦要发,腊八还要发,更别说除夕,卡点就把朋友圈刷了屏。
黎也听着外边儿远些的响鞭,在床上辗转,指尖在屏幕上划得越来越慢,几乎把卡点这一批刷完。
大家都带着图片和大串文案,字里行间带着符号表情,透出欢悦喜庆,视线必然就被亮眼的吸引,难免疏略,那一条简短到只有“除夕快乐”四个字的朋友圈,是下滑后又滑回去,才被她注意到。
她停了一秒,视线一带到昵称stand by you,和那张雨景头像,至此,其他多么鲜明喜气的文案图片,都在目光中虚化。
除夕快乐。
发布时间,零点零零分。
她看不到底下其他人的回复,只有其中几条李聪的:【除夕快乐啊,卡点的哦,你以前怎么没那么矫情?】
他们健身俱乐部的一窝人估计的拥上来了,她的视角只能看见李聪“自言自语式”地回复了很多话,而发这条朋友圈的人,一句也没理,李聪都比他活跃不知道多少倍。
屏幕几次因过久的停留而暗下去,反复点亮,反复过目,腹部一股暖流漫到心口,她点开评论,也打了个除夕快乐,发出,重新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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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趟来的匆忙,在路上的时间就耗去大半,两手空空,黎也没准备贪懒觉,盘算去哪儿逛逛买些东西,闹钟只挪晚了一个点。
比闹钟还先响的是敏敏的催魂,早早被拖起来擀饺子皮,怨气比鬼冲,哭嚎表情包轰炸。
黎也被迫精神了,洗漱换衣出门,低头在找表情包回复敏敏,隐约听到开关门声,没看路,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个人,还是在下楼梯并肩蹭到时反应的。
“你怎么也……”
后声没了,是看见他举着电话,嘴巴动着回声,“嗯,在我边上,你自己问。”
手机就这么递过来,黎也茫然接过贴耳边,早市叫卖欢闹,声杂,快到一楼,她才听清混在其中的婶婶的声音是问她中午想吃什么,聊着就不自觉放慢脚步,挂电话时,她抬眼,手机的主人已经在宾馆门口的台阶上等着了。
黎也往前走,握着的手机又有消息振动,刚好她到靳邵旁边,连在消息之后追来通电话,她看见备注的李聪,才顺手点了接通递过去,“李聪电——”
“我靠你意思是你就把人拐回家了是吗?!!”
黎也没说完,靳邵斜过头来,电话里继续蹦出截断她话声的叫喊:“你!我的好兄弟!你太他妈有种了!”
没开免提,堪比免提。
他就好像在那个菜市场抢了大妈安在摊位的喇叭对着手机吼。
两人视线一齐落在屏幕上,再同时看向对方,凝固。
而喇叭还在磨叨:“怎么搞的?有没有上手教程?我靠你有这能力你早不——别说了,什么都别说了,教教哥教教哥……”
手机悬在俩人中间,被她指尖拖着,越来越烫,小幅度轻抖了一下,才被他接过去,搁耳边。
黎也看不出他面上有什么表情变化,手指蜷了下,垂下去,直身看马路正对面。
一夜暴雪,这座小城进入更上一层的寒冽,雪早就停了,灰雾蒙天,到处银白晦暗,化了雪的地方潮润打滑,车轱辘扎过,留两道清晰痕迹。
除夕一早就热闹了起来,街上行人厚裹绒衣,聚成一团一团的形影前前后后地走,交谈声聚化成背景音,宾馆里又有人出来,往台阶上看一眼,再以奇异的眼光挪走。
细碎杂音里,旁边的人从头到尾,就回了一句——
“教你妹。”
……
两个人都空手来的,从集市逛到超市,大包小包提了两手,紧赶慢赶,是赶到饭前还能帮个厨的时间到了居民区。
新楼老楼混在一块的地方,新楼房高一些,算得上县城老小区的配置,没电梯,租得高还是磨人,夏天死热还是其一,上下爬楼不方便,这两年靳邵回来,才筹算给黄叔他一家子换楼租低层,但人叔不乐意,嫌搬来换去更磨人。
楼梯往上走,家家户户敞着门,路过时能瞥见厅里烧旺的火盆,厨房翻炒菜香,孩子蹲在电视机前耍闹,一家一副景。
靳邵每年都回来,邻家眼熟他,碰着个捣鼓门上对联的,搬的凳子摇摇晃晃,靳邵东西一放,让人下来,一伸手就给黏上去,这里都用熬糊的糯米粉贴对联,粘性大,沾得多了都要透出对联纸,贴完他手上也沾来一些,黏黏糊糊。
邻家同他道谢,眼尖看他身后提东西跟着的姑娘,一掌就拍他肩上,笑句:“臭小子可算带个小老婆回家啦!”
一路上,他们从解释过的朋友关系,到靳邵没劲多说后的小情侣,演变成现在的小夫妻,黎也泰然不讲话,他无所谓地陪笑,一路应过来。
走完最后一层阶梯,黎也累得喘气,这层两个对门都关着的,靳邵落后她两步,她先放下礼品袋,脑袋没手反应快,潜意识就往离得近些那个门敲——比她手反应还快的,是靳邵一步上来,指节绕过提袋,勾拎住她后领子,提溜一下,她脚步踉跄,往后看见他示意的,另一边的房门。
指尖伸来的侧边也嗤来声音:“认门吗闭着眼就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