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既定下同行, 三日后?,裴琏便带着明婳出宫。
因是密访,轻车简从, 同行除了郑禹带领的数十名武功高超的禁军, 便是两名刑部官员, 一名军医,随从数名。
裴琏知?道?明婳身旁的两个婢子手无缚鸡之力,未免带到路上反添累赘, 另给她安排了两名武婢。
一个名唤天玑,一个唤作天璇。
武婢虽比不上她的贴身宫婢细致, 但胜在身手高超。她若想享清福, 大可留在东宫, 无人强求她非得出门奔波受罪。
对于?裴琏的安排,明婳毫无异议——
当然, 也不敢有异议。
若她挑三拣四, 他不带她了,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出发前?一日,采月采雁才知?道?此?事?, 既担忧又不解:“太子殿下出去办差,您跟去作甚呢?”
“是啊, 还是去那么远的地?方, 连马车都没有, 您的钗环裙衫也没收拾, 还有枕巾篦子、面脂香膏这些……哎呀, 奴婢这就去给您收拾!”
“别忙活了。”明婳叫住她们:“殿下都让人给我收拾妥当了, 我明日只?要跟着他出门就成。”
采月采雁面面相?觑,而后?问:“那主子您打算带我们谁跟着, 还是我们都去?”
明婳道?:“一个也不带,出门在外安全为主,殿下给我另外安排了两个婢子,听说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两婢愕然,蹙眉不展。
明婳知?道?她们的心思,忙安慰道?:“别担心,有殿下在呢。他虽面上看着冷冰冰,倘若真遇到什么麻烦,他也不会置之不理。”
采月:“可这是您头一回去那么远,什么都没准备不说,身边连个贴心伺候的人都没有……”
采雁也忧心不已:“奴婢们知?道?主子不舍得殿下,可……可太子殿下办完事?不就回来了么?您在东宫里舒舒服服等着便是,何必去吃那个苦呢?”
明婳眨眨眼:“这是吃苦?”
采雁:“沐雨栉风,奔波千里,怎么不算吃苦。”
明婳:“既是吃苦,那为何殿下要去。”
采雁道?:“殿下是太子呀,他要去办正?事?的。”
明婳:“那我是太子妃,我为何不能办正?事?呢。”
采雁一时噎住。
自古便是男主外女?主内,男子在外四方闯荡,挣钱养家,女?子在家生儿育女?,侍奉公婆。
主子怎么非得去搅合那些与她不相?干的事?呢?
采雁不懂,也答不出来。
明婳其实也懵懵懂懂,这会儿行事?只?凭着心里一股劲儿的驱使——
心告诉她,想去。
那便去吧。
反正?皇帝皇后?都同意了,身边还有太子夫君陪着,还有什么好畏惧不前?的呢。
出发前?夕,皇后?在永乐宫摆了一桌席面,将许太后?、永熙帝、小公主和东宫小夫妻都请了过去。
皇家人口不多,凑成一桌,也不过就六人。
许太后?坐在上座,也深感人丁凋零,于?是将目光投向了裴琏和明婳。
虽没开口催,可眼中那殷殷期盼,明显到想忽视都难。
明婳悄悄红了脸,裴琏权当没看见?,淡定自若地?给长辈们敬酒。
裴瑶满脸艳羡地?凑到明婳身边:“嫂嫂你?可真幸福,能去那么远的地?方,我也想去!”
明婳喜欢与皇后?、小公主说话,她们不会像旁人那样,觉得她跟出去是胡闹。
“你?现在还小呢。”
明婳捏了捏她的手,双眸弯弯:“等你?再长大些,就能出远门了。”
裴瑶点头:“是,父皇答应我了,等我及笄,他带我和母后?下江南。”
明婳闻言,下意识朝帝后?看了眼。
公婆恩恩爱爱,一派和乐,他们对小公主的宠爱,也是有目共睹,但对裴琏……
视线转向一侧自斟自饮的年轻男人,那张轮廓分明的侧脸瞧不出半点情绪。
明婳想起幼年与他初见?的宫宴上,他一言不发地?坐在太后?身旁,格外沉默。
还是永熙帝唤了他,他才上前?与谢家三兄妹见?礼。
那个时候,就是个冷冰冰的小木头了。
似是停留的目光太久,裴琏冷不丁偏过脸。
四目相?对,他皱了下眉,明婳讪讪避开眼,继续与小公主说话。
夜里回到瑶光殿,同床共枕时,裴琏阖着眼,冷不丁道?:“你?现下反悔还来得及。”
明婳:“才不反悔。”
身侧静了好半晌,才响起一声轻呵。
明婳知?道?,他瞧不起她。
也没与他争辩,她把被子一裹,就朝里侧去:“别和我说话了,我还要养好精神,明早赶路呢。”
帐子里很快静了下来,只?听得彼此起伏的清浅呼吸声。
良久,裴琏睁开眼,朝身侧看去。
像这样的犟种,明日吃到苦头,便知?道?好歹了。
转过天的清晨,一行人轻装赶路。
明婳那些精致华丽的钗环发髻、广袖裙衫通通没带,那头如云蓬松的乌发被武婢们利落盘起个圆髻,单以两枚铜制的簪子固定。
武婢们簪发时,还将那铜簪子的关窍告知?她:“每根簪子接尾处有个暗扣,暗扣转三下,便可发射毒针。每根簪有三根毒针,两支共计六针,若遇危险,或可以此?保命。”
明婳只?觉无比新奇,仿佛打开一个新世界的大门。
待梳好头发,她头戴帷帽,面覆黑巾,身上穿着件玄色暗云纹圆领缺胯袍,装饰之物再不是什么香囊荷包、玉佩丝绦,而是一条悬挂着算袋、刀子、砺石、契苾真、哕厥、针筒、火石袋七件物事?的金银错麒麟纹蹀躞带,靴子里还塞了一柄削铁如泥的匕首。
等她这般全副武装出现在裴琏面前?,同样一袭玄色衣袍的男人满意地?点了下头:“可。”
其他也没再说,只?让侍卫将给她准备的马牵来。
那匹马通体枣红,膘肥体壮,毛色油亮,一看便知?是匹上好的宝马。
“它名唤烈云,性情最是温顺。”
裴琏走?到烈云身旁,看向明婳:“你?在边关长大,骑术应当不错?”
“岂止不错,那是相?当的不错!”
提到擅长之事?,明婳像只?骄傲的小孔雀,抬起下颌:“往年我们北庭有马球赛,我和姐姐回回稳拿第一呢。”
裴琏颔首,不予置评,只?朝她伸手:“过来。”
见?他有意扶她上马,明婳也不忸怩,将手放在他掌心,另一只?手拽着马鞍,踩着马镫,利落翻了上去。
就这上马姿势,裴琏也瞧出她马术不错——
当然,也不排除小娘子有意在他面前?显摆。
待到一切都准备妥当后?,裴琏抬手,一声令下,便带着队伍出宫。
长安城内不能纵马,是以骑马的速度并不快。
等到了城门,与同行的官员汇合,敲定好今日行程,便开始疾驰赶路。
长安至幽州,约两千五百里,裴琏计划在十五日之内赶到,最好能在年前?将此?差办妥,还能赶回来过年。
明婳心里也估算了下,觉着每日骑马跑个一百八十里,不算什么难事?。
事?实证明,她想的太天真。
刚出城疾驰的一个时辰,她纵马驰骋,沐风徜徉,宛若脱笼之鸟,只?觉无比自由快活。
等晌午在一处食肆用?过午饭,稍作歇息,再次翻身上马,她就觉出了一丝不对——
腿间火辣辣的,刺刺的痛。
裴琏瞥见?她轻蹙的眉,沉声问:“怎么了?”
明婳连忙道?:“没什么,大抵是吃得有些撑了。”
裴琏沉吟,问:“再歇息片刻?”
明婳生怕耽误行程,忙不迭摇头:“没事?,跑一会儿大抵就消化了。”
裴琏看她一眼,也没多说,只?打着手势,示意众人上马,继续赶路。
晚秋的午后?,阳光灿烂明亮,却不会炎热。
马匹每跑一个时辰,便会靠边歇息一炷香,人要休息,马更要休息。
上午跑了一个时辰,下午跑了近两个时辰,好歹是在太阳落山之前?,顺利赶到了金阳驿。
看到驿站前?迎风飘扬的旗子,明婳险些没哭出来。
第一反应是,可算是到了。
第二反应是,她做到了,没有拖他后?腿,没有耽误行程!
但问题来了,现下她该如何从马背下去?
她从前?虽也骑马,但无论是骑马狩猎,还是打马球,从未这般骑上整整一日!
她只?觉腰部以下的两条腿已经?不是她自己的了,酸痛到极致便是麻木,她握着缰绳坐在马背上,一脸茫然无助。
裴琏和另两位官员正?随驿站小吏入内,恍然记起好似落下什么。
扭头一看,便见?如血残阳之下,两名武婢站在枣红马旁,正?举着双手,小心翼翼搀扶着那一袭玄色长袍的小娘子下马。
晚风轻掀起帷帽轻纱,隐约可见?她紧紧蹙着的两道?柳眉。
再看她那一瘸一拐的走?路姿势,裴琏还有什么不懂。
“主子?”
身侧的郑禹唤了声,低低问:“不然您先去照看娘子?”
裴琏收回视线,淡声道?:“她有婢子照顾足矣。”
说罢,提步往里,自去与随行官员商量起明日安排。
明婳这边好不容易适应了走?路,待步入驿站,郑禹迎上前?道?:“主子与王、李两位大人有事?商议,让娘子先回房歇息,杂役待会儿会送热水与饭食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