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是……”老妇人吃惊又疑惑地看着面前容貌尽毁的男人, 本该感到可怕的,但她只觉得亲切可怜。
她忍不住想上前,可冻僵多年的身躯难以行动自如,一不小心就往前扑倒, 重重摔在了在地上。
那男子下意识要扶起她, 可他腿脚更不灵便, 腿上也有伤,居然也摔在地面,头重重磕在地上, 直接昏了过去。
老妇人大惊,费力地慢腾腾爬起,僵硬冰冷的手想把他扶起来,可她没力气,怎么都撑不起一个大男人, 只好求助地转身对两个人道:“行行好,你们年纪轻,力气大,能不能帮把手?”
她也看到了地上躺着的另外两人, 年纪大的也醒了, 年纪轻的还闭着眼,可能……可能已经没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 那个年纪轻的看着也十分面熟,仿佛在哪里见过,只是她年纪大了, 实在想不起来了。
褚梨和齐瑞明只敢静悄悄看着, 大气不敢喘,直到老妇人不得已求助, 才互相对了个眼神。
好像……这几个人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褚梨心想,难不成他们没死,只是被冻住了?可不对啊,冻住他们的冰可不是一两天能结成的,任谁被冻在冰里也活不下来吧?
不过这是镜中,发生什么怪事都有可能了。
既然它们……不,他们没发现这点,不如按兵不动,看他们要做什么。
想到这儿她便和齐瑞明一块上前扶起人,老妇人也搀到一边。褚梨趁机摸了摸脉搏,惊奇地发现她腕里的经脉正微微跳动,虽微弱,却似浅水垂落,滴滴不绝。
她对齐瑞明微微点了点头。
齐瑞明慌乱后镇定下来,换上温和憨厚的笑脸,把男子扶到一边。他不懂医术,只是装着看了看脑后的摔伤,还探了探脖子。
娘嘞……真的是活的。至少它们现在是“活人”。
中间的中年人也慢慢睁开了眼睛。只有那个披着华贵斗篷被掏了心的年轻男人一动不动,齐瑞明过去试了试,他没醒。
他心想:可能是因为他的心被掏走了,所以才活不成?
其他人只是被冻在冰里,胸膛中还有一口生气在,冰化了以后,人就活了。
反正是在镜里,死人复活,活人成精,都不是什么稀罕事嘛。
想到这儿他就试着把年轻男人垫着的斗篷扒了下来,外面一层厚棉袄子也脱了,人已经死了,用一用也没什么。
老妇人沉默地坐着,见洞口火堆慢慢要熄了,顺手拣了个煤块在火堆里扒拉两下,埋到了最底下。
她心里还乱乱的,许多事情想不起来,有些事也没想明白。旁边的小姑娘叫了她好几声才回过神来。
“啊……对不住,老身年纪大了,没有听见。”老妇人不好意思道,“你们方才要问什么?”
褚梨总觉得这人除却死而复生外,还有些怪异之处,却说不上来。她看老妇人没有害人之举,小心地问道:“大娘,你还记得你怎么来这儿的吗?”
老妇人一顿。
她好像是为了……为了什么来着?她要……
她迷茫摇头。
“老身……我……我好像要找什么东西……”
齐瑞明追问:“你要找什么?”
老妇人皱着眉头想,还是想不出来。
齐瑞明没泄气,不管怎样,他们很可能是此次死劫的重要人物,便再问:“那大娘你还记得你家在什么地方吗?是谁和你一块儿来的?”
总不会这么大年纪了自己爬到雪山上来吧?
这回老妇人口吻肯定多了:“没有别人,我……我家中也没有人了,我是自己上来的。”
还真是自己来的啊?
至于上来到底做什么,老妇人也记不清了。
“我,我家……不,不不不,我没有家了,我住在……住在煤山镇里。我家,我家很大,在东边……不对,西边,对,在镇子最西边。”
煤山镇?
褚梨眼睛一亮,这么久总算知道点有用的东西了。煤山镇,这座山又是煤矿,会不会煤山镇就在附近?
再问老妇人姓甚名谁时,老妇人沉默片刻,道:“我夫家姓李。”
她自己原本姓什么,叫什么,只字不提。
一般人这时候就该知道她心有难处,识趣不提了。褚梨和齐瑞明却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心里都有了主意。
留着山羊须中年男人也终于醒来了,一睁眼看到自己旁边躺着的两人,顿时吓得大叫一声弹起来。
此时,褚梨才明白自己刚才隐隐察觉的不对是为什么。
——老妇人太冷静了。
普通人会在发现自己身边躺了尸体,又面对一个毁了容貌的男人的时候那么冷静吗?
山羊须男人吓了一大跳,可当他得知毁容男子没死时,反而更害怕,整张脸都白了,好半天才安静下来,面对两人问话时哆哆嗦嗦说道,他确实是个大夫,姓黄,行医以后就改名叫黄参了。
褚梨觉得很奇怪。
身为一个大夫,没见过死人吗?能怕成这样?
而且……
褚梨总觉得他认识地上的两人,可他不肯承认,也就罢了。
问起为什么进山,又为什么会被冻在山洞里,黄大夫道他也不记得了,他是进山采药的,不知道走了哪儿,一不小心就跌下来,之后的事就不知道了。
齐瑞明皱眉:“冬天进山采药?黄老先生,虽然我不是大夫,你也没必要把我等当傻子糊弄吧?”
黄参这时镇定了些,还是不敢看地上躺着的两人,看起来恨不得离他们远远的,他说:“你不通药理自然不知,有些药只在深冬的山中有,你二位救了老夫,老夫感激不尽,回去后必有重谢。”
褚梨呵了一声:“重谢就不必了,我们不是为了谢礼来的。至于医术……小女子不才,略懂一二,我也想请教一下,什么样的草药要在冬天进山洞中采摘?”
黄大夫道:“祖传秘方,恕老夫不能透露。”
“是为了给于夫人吗?”那封信还藏在她身后,褚梨没拿出来,见黄大夫面色有异,惊疑不定的样子,她骗谎称道,“先前你梦中呓语,说了于夫人一词。”
黄大夫没有怀疑,只脸色不太好看。不过褚梨和齐瑞明都是救命恩人,又很客气地给他赔礼道歉,他不好再计较。
但是……但是……
他不敢去看躺在地上的两个人。
一时间,没人说话,各自陷入沉思,山洞中静悄悄。
黄大夫没忍住开口:“我们在这儿做什么?不下山吗?”
齐瑞明笑着指指毁容男人:“等他醒了再一起下山吧,他这样,我们总不能丢下他。”
“对了,你不是大夫吗?他刚才好像摔倒了后脑,能不能给他瞧瞧?”齐瑞明居然忘了这事儿。
“不不不!”黄大夫惊得要跳起来,发觉自己失态,忙道,“老夫身上什么也没带,又……又冻了许久,身上无力,这山洞中暗冷阴湿,老夫既看不清也把不了脉。这位姑娘不是懂医术吗?你不给他看看?”
褚梨笑道:“我看过了,只是小女子学艺不精,看不出什么来,还要您这样的杏林高手出马才是。”
黄大夫脑袋摇得跟泼浪鼓也似,他到底还是有点不忍,悄悄说:“我们还是别管他,先走吧。他……他有问题!”
褚梨心想:总算引出来了。
她嘴上却不依:“什么问题?大夫,我知道,他脸上身上刀伤确实吓人得紧,但这一看就是被人害的,这里本就危险,我们要是再不管他,把他丢下,岂不是让他等死吗?”
黄大夫急得跳脚,想走又不敢,他不太敢一个人回去。
先前的老妇人劝慰道:“这位老先生,他有什么问题您就直说吧,这两位年轻人辛辛苦苦把我们救上来,就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是心善的好人。您什么也不说,就让他们丢下他,实在不是人之常情啊。”
黄大夫咬咬牙,道:“这样吧,你们带老夫出去,离他走远些,老夫就告诉你们。到时你们要去要留都随意。”
褚梨和齐瑞明都没意见,飞快收拾了东西。齐瑞明扶着黄大夫,褚梨扶着老妇人,还不忘带上那封信,悄悄摸一把,纸张已经半干了,心下一喜。
等走出约一刻钟了,黄大夫回头看过好几遍,黑乎乎山洞里点了火也看不清,他就贴着山壁听,确定后面没有动静了,才用最低的声音对另外三人说:“那两个人,我认识。他们已经死了啊!我亲眼所见,他怎么可能活过来?”
老妇人有点惊诧,旋即默默跟在后面,一句话不说。褚梨假装不知:“老先生,您也不能仗着年纪大就胡说。他刚才还和我们说过话,能动能跑能呼气儿,你现在说他已经死了?”
黄参急得跳脚:“他就是死了!千真万确!我看着他被……”话音未落他自知失言,连忙闭嘴。
齐瑞明不知为什么有点想笑,正色问道:“你亲眼所见?难不成,他的死你也有份?”
谈及此事,黄大夫心酸又愧疚:“我……老夫并非存心。你们不知道,那时候他已经中邪了,我们实在没有办法,我……老夫没有动手,是其他人,他们把他杀了,丢进了山洞里。”
“他们是谁?那个男人又是谁?你又是什么人?”褚梨不放过机会,追问道,“那个男人就算被换了衣服也能看出来身份不一般,你们把他的脸划花,是怕被人认出来吧?你说的他们,包括你自己,都是和他有关的人,或许就是为了保护他的人,你害怕被发现,是因为一旦被发现,你一定会被怀疑。因为你一直和他在一块儿,对吗?要不然,你这么心虚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