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这件事报上后, 容楚薇彻底无罪。
她本人倒没什么后悔的,反而拿着山海镜笑着说这下她和姐姐一样了,也没什么不好。
容家不能住,容楚薇也搬到了院子里, 算上赵瑛、凌烛、沈长白等人, 人其实不多, 但耐不住这几人生性活泼,都是爱闹腾的主儿,每天还邀请其他结交的入镜人来小住, 园子里破天荒充满了人气。
过了没几天,姜遗光也回来了。大伙都知道他性喜静,本想把其他人请回去,不料姜遗光却让他们再多请些人来,置个席面热闹热闹。
这话一听就有别的意思, 于是凌烛等人真叫来了十几个相熟的入镜人,热闹地聚了聚。
席间,姜遗光一反常态,看着冷淡, 却几次拿话周全场面, 又对其他人的问话耐心解答,叫那些没少听过他名头的人觉得这人还是挺不错的嘛, 面冷心热。
酒过三巡,姜遗光放下杯,其他人心道来了, 也跟着放下杯子筷子认真听, 不料姜遗光却是讲起了古。
赵瑛心里一咯噔。
果然,姜遗光由古至今, 谈到了九鼎。
如今事态愈发紧急,顾不上保密了,还不如让入镜人们都想办法去找九鼎。就算姜遗光不说,入镜人们过几天也会得到消息。
赵瑛觉得好奇了。
姜遗光刚告诉她这事时,她便很理所应当地以为陛下求九鼎是为求长生,可现在她又拿不定主意了。
众人议论纷纷,赵瑛不解地低喃:“陛下……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姜遗光压低声音道:“你一直抱有偏见,自然瞧不出来。”
他们几人坐在一张小桌上,其他人议论得正热闹,凌烛更是看到他们悄声谈话后就岔开别人注意,是以没人听到赵瑛这句。
赵瑛恼怒地抬头,小声道:“是我有偏见吗?明明就是……”
她自幼被父亲教导忠君爱国之礼,和许多小老百姓一样平日对县官都十分敬畏。可等她经历了那么多事后,原本深刻在心的烙印瞬间颠覆。
她知道,自己表面不说,其实内心还是怨恨的。
姜遗光摇头道:“不论你心中在怨什么,这件事不能耽误。”
同桌的沈长白也沉默了一会儿,烦躁地抓抓头皮:“其实我也才知道,陛下是为了天下百姓。”他可能从未想过自己长生不老一事。
建天子庙,寻九鼎,每年花费不知多少银钱收容近卫、入镜人,搜罗并保留古籍。身为入镜人,他知晓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是残酷的,可正是入镜人和近卫们的悲惨,才换来百姓们如今的安稳太平。
凌烛过不久从其他桌上回来了,听到他们谈论,肃然道:“几位能想明白再好不过。”
若为入镜人,他很难不怨。可若他只是个普通百姓,又很难不为陛下如此殚精竭虑而动容。
他还有些隐约的担忧没有说出口,天子庙遍布四海,谁又知道陛下是怎么得到这个法子的?又为此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姜遗光道:“九鼎一事需要各位透露出去。我认识的人少,凌兄和沈兄交游广阔,还望多多出力。”
凌烛和沈长白都道小事一桩包在他们身上云云。
而后,凌烛又说起一件要紧大事。
他们这批入镜人,很可能会派去当官。
这也是上面隐约透露出来的意思。
陛下南巡也好,允姜遗光去骊山的同时又抽调了一小批入镜人前往各地查探也罢,得来的消息都不容乐观。且不说百姓,各地都有县官、府官为鬼怪杀害的消息,有些地方甚至已经成了“无官之地”,既无官员管辖,也无官兵镇守,百姓们习惯了安稳、当地富豪乡绅害怕同样被诡异所害收敛,才没有闹起来。
凌烛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任何一个地方想要太平安稳,都必须有相应的律法约束。
现在当地百姓和富绅可能会因为不必纳税和受管辖而庆幸,可时间长了,必然大乱。
天很快黑了,众人各自回去,热闹了一天的园子终于安静下来。
赵瑛找借口和姜遗光一块儿走,月亮明澈如洗,不必点灯也能看清小路两边吐露嫩芽的枝叶,正是初春好光景。
赵瑛没有赏景的心思,直白问:“你白天说的那些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着……你好像又要去什么地方?你要去哪儿?很危险么?”
姜遗光摇头:“不算是。我只觉得,再过不久我就该入镜了,有些事须先交待清楚。”
赵瑛讶异:“这么快?!”再一想,“也是,听说你上次入镜还是去年,这都过了大半年了。”
对方没有答话,赵瑛自顾自说起来:“那这回应该是第……第十二还是十三次了?你有把握吗?”
姜遗光:“第十三次。”又说,“我也不知道。”
赵瑛给他鼓劲:“十重之后就是问心,你肯定能活着出来。”
短短的路很快就走到了头,赵瑛踏入自己的院子门前回头对他摆摆手:“早些回去吧,好好休息。”
第二天,姜遗光就又不见了踪影。
赵瑛托凌烛去问,得知对方果真入了镜,他的山海镜还被放在了姬钺那儿,以镇压阴气。
*
四周景象变了。
姜遗光发觉自己身处一片密林中,过分密集的树叶严严实实遮挡住光亮,使得周围看起来十分阴森,穿过树干吹来的风也十分阴冷,如呜咽的鬼哭。
他直起身,手腕一抖,袖子里滑下一柄匕首紧握在掌心,小心地向四周看去。
他听见了人声。
在他不远处,陆陆续续站起几个人,姜遗光一扫就知道这些都是入镜人,有几个还在前日的宴会上见过,那几人也看见了他,全都露出惊喜又担忧的神情,连忙朝他走来。
几人汇聚,照旧先清点人数,一共六人,四女二男,各自报了姓名和入镜次数,最多的自然是姜遗光,其他人最多的也不过入了四重死劫而已,也难怪他们看见姜遗光后都忍不住担心,谁知道这次会难到什么地步?
人齐后便开始四处搜寻,在镜中最忌走散,因此六人紧紧围在一起四处找,可惜这片林子太静,除了树还是树,什么东西都没有。
这些树木都有些年头了,树叶又密又细,绿意极浓,不过这种树大家都没见过,看起来又像松又像柏,却和二者都有些不同。并且这些树长得实在太密了,没走两步就又是一棵树,有些树干间紧窄得连两个人并排都容不下,这让他们路程更艰难。
一大圈走下来,几人都觉得再这么找下去也没用,确定没有其他人,便找了个勉强看起来空旷的地方,围在一块儿商量。
大名付彦生的年轻男人先道:“这片林子看起来很大,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家。总不可能就让我们在这儿转悠吧?”
顾忆柳和付彦生认识,闻言道:“在这个地方碰见的人家?还是不碰见的好。”说罢有些小心地问姜遗光,“姜公子,您怎么看?”
姜遗光:“我们再找找吧,不能一直困在原地。天黑以后,会更麻烦。”
顾忆柳发愁:“可我们刚才找了那么一大圈,现在该往哪儿找啊?也不知道到底要找什么,这地方也没人啊。”
姜遗光说:“我有些思绪了,休息一会儿接着找吧。”
另一个名叫孟怀英的女子忙道:“姜公子,既然你有思绪了,可否告知我等?”
姜遗光却摇头:“我还不能确定,就不说出来,以免误导你们。”
这下反而让其他几人都更抓心挠肝地想知道,不到一刻钟就纷纷说自己已经休息好了,起身跟着姜遗光往某个方向去。
他们就看见姜遗光时不时抬头观望,又向四周环视,好像在确定方位。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眼前密林渐渐稀疏了些,不那么密集了,上头遮得密不透光的树冠间投下些许光斑。
“再往前是不是就走出来了?”顾忆柳有些高兴。
树林里太安静了,静得她受不了,就像林子里随时会冲出什么怪物似的。
更令她们发毛的是,在林子里……她们没见到多少活物。
按理说,深山老林,野兽总有吧?就算没有豺狼虎豹,毒蛇、毒虫、飞鸟总该有的,可这些也没见着。他们害怕真的碰见猛兽,可连一只野兽都没碰见,这问题就大了。
林子里安安静静,连鸟鸣声都少闻,好像只有他们几个活物,这让他们怎么不害怕?
姜遗光道:“再看看吧。”
其他人都默契地没有问他是怎么找到路的,万一惹了他不高兴怎么办?论心眼能耐,他们可没把握比得过这位。
等好不容易“穿过”这片极宽广的树林,映入眼帘的便是三面陡峭环绕的峰壁,高耸直入云间。
几人惊得半天合不拢嘴。顾忆柳瞠目结舌:“我们这……这是到了什么地方?”
队伍中一直十分沉默的名为甘慈的女子指着前方道:“那里,好像有个村庄。”
的确有,山脚下隐约有几排整齐的房屋,只是头顶阳光被山和树木遮去大半,昏昏暗暗看不清楚。
姜遗光仰头望着三面环山,又转头看向身后的密林。
这些山,还有这片林子……好像要把整座村庄给包围起来,不让人出去一样。
他不动,其他人也不敢动,不敢打扰他。姜遗光沉吟片刻,还是道:“走吧,过去看看。”
不论何时,停留在原地只会困死,闯一闯反而有一线生机。
望山跑死马,那村庄看着近,走着就觉得远,山路也崎岖陡峭,几人走了近一个时辰,才终于来到村庄外。先看到的是一扇高大的牌坊,牌坊两边连着围墙和整齐有序的房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