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激起千层浪。
“你说什么?你们家传下来的?”一个入镜人听清后冲到斋宫贺也面前攥住他衣领。
如果真是斋宫家的……那岂不是证明, 徐福和山海镜之间确有干系?
原本凑在书架旁的入镜人们呼啦啦围过来,脸色全都变了。
他们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当初近卫挑人,全都是冲着聪明机灵去的,没有一个蠢材。稍笨些的都死在了镜中, 为此, 他们对自己的命比谁都上心。他们也比世上任何人都渴望十八重死劫后的长生。
至于山海镜的来历, 他们不是没有探寻过,但他们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普通人罢了。
没有近卫, 没有陛下赏识,他们之中许多人都不过是京城中籍籍无名的过客。他们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陛下不想让他们知道的事情,他们怎么可能知晓?
他们私下也猜过,山海镜这样奇异的神物究竟从何而来, 只是怎么猜都没个定论。
到现在,大多数人倾向的传说都和前朝的景帝有关。
话说前朝景帝虽然子孙不孝,在位却也勤勉,算个明君。传闻他有一回夜间梦中离魂, 在龙床边见着一黑一白两道长舌身影, 不由分说将他魂魄勾走。景帝大惊,却没奈何, 飘飘忽忽跟着黑白无常飘往地下。
过黄泉路、到恶狗岭、金鸡山,再去了野鬼村、迷魂殿,到得了阴曹地府酆都鬼城, 后又是十八层地狱。景帝虽为人间帝皇, 却也没奈何,只得坐听审判。不料, 那端坐高台的判官查了功德簿、生死簿后,却发现黑白无常勾错了魂。
这就闹大了,少不得要给人送回去。经过那秦广王的鬼判殿时,景帝再度窥见了那方能照出人一生功过是非的孽镜台。
被景帝看过后,那一丈多高的孽镜台忽地冒出金光,并在景帝手中现出个与大镜一模一样、却只有巴掌大小的小镜。
孽镜台道赐给景帝的镜子中藏着天机,他可自己使用,只是不论如何都不要将镜面照向生人,若能勘破镜中谜团,说不定能得道长生。景帝还要问,忽地大风吹来,将他吹醒了。
睁开眼时,天还未亮,景帝见自己手中果然有一面镜,背面纹路如地狱中刀山火海,景帝担心直名孽镜不妥,又因枕边放着一卷《山海经》,便将其命名为山海镜。
而后,景帝日日携带山海镜,不让镜面照人。只是他不论如何也想不通镜中关窍。时隔大半年,景帝酒醉之余,无意间以镜照面——这面镜清晰地照出了他的模样。
山海镜,自此认主。
从那以后,景帝就开始研究山海镜中奥秘。只可惜,他未能勘破,反而在一年后便死了,但景帝死前把自己研究所得都传给了太子。
因而新帝上任后,不仅没有封存山海镜,反而对长生之术更加狂热,及至后代皆如此。前朝由盛转衰,伊始于景帝。
但现在……
现在,斋宫贺也告诉他们,山海镜另有来头,还牵扯到两千多年前的秦朝,让他们怎么能相信?
他们心里都在惶恐。
山海镜如果真的存在了这么久……如果是真的,从古至今,镜里有多少鬼魂?又诞生了多少入镜人?
几千年了……入镜人该有上万了吧?
那么多入镜人……真的有人渡过十八重死劫吗?真的有人长生吗?
一个人问他:“你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说不定也是你们的谎话。”
斋宫贺也道:“我又何必骗你们?”一指地宫中的青铜鼎,“那座鼎……就是当初斋宫家先祖铸造的。先祖们担忧这面神镜会被盗走,故而将它铸在了鼎中,直到后来才取出来。你们去看就知道。”
“鼎边文字纹样,都是秦时篆书,鼎正中还有八咫镜留下的印记,你们应当都能看出来。”
“就算这些还不足以取信,这座青铜鼎可没那么容易做伪,上面的铜绿……根本不是工匠能做旧的!”
姜遗光松开手,和那群入镜人不必对视,他们已经默契地制住了斋宫贺也。
他来到鼎边,抬手一撑跃上高台,脚尖踩在木台周,身子向后弓,一点都没碰到青铜鼎边,探头往里看。
斋宫贺也说得不错,青铜鼎内正中,有一块被掏出的凹陷痕迹,比对一下,正是山海镜大小。
从痕迹中还能看出些山海镜边缘一圈纹路,正中光滑的一个圈,能看出山海镜应当是面朝下嵌在鼎底部的。
铸青铜器不易,铸青铜鼎更难……两千年前的倭国,又是如何铸造出一尊堪比秦朝的青铜鼎的?
他从高台上跳下,对其他人道:“他说得不假,至少这尊鼎的确来自秦朝。”
“只是其他的话,我不能肯定。”
其余入镜人更觉不可思议,脑海里嗡嗡响,呼吸都急促起来。
山海镜可能来自秦朝……可能和徐福有关……
他们从近卫和藏书阁那儿所知道的,又该有多少虚假?
到底哪些才是真的?
斋宫贺也哪里知道他们复杂情绪?也不清楚山海镜在国内如何被利用,他起先以为每个大梁人都有八咫镜,后来误会解除,他也认为大梁怕是有不少镜子,只是仍然宝贵,否则也不会想着要把他的镜子带回去。
斋宫贺也说过那些话后就安静了,他很识趣,不希望太聒噪被杀。但他……能感觉出那些人杀意渐浓。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其中一个入镜人出声询问。
其他人照旧默不作声,手里渐渐握紧了武器。
……
另一批入镜人来得晚了些,他们到达后没有进入地道,反而先在外等候。
等了有半个时辰吧,里面终于传出了声音。再过过阵子着,那些人从洞口出来。
“里面有倭国的秘密?”有人询问。
当先从里头出来的入镜人背了一捆东西,摆摆手:“的确有,在扛呢。”
“里面地道一直通到我们来时看到的三层佛塔,要把东西搬出来费劲,我们就只好一点点搬了。”
“你们来的巧,一块儿下去吧,快些搬了回去。”
他们无时不刻不想回大梁,闻言立刻跳下去帮忙,每个人一趟趟搬运了五六回后,天都黑了也不停,留一部分人在外生火做饭,另一部分人继续搬,终于在当晚天亮前搬完了地宫里所有的卷宗。
只是……斋宫贺也却不见了。
据先下去的人说,斋宫贺也甩不掉他们,所以假意带他们去地宫,而后趁他们不注意,找了暗道溜走。
也是他们疏忽大意,没人留意到他什么时候跑走的。
“跑了也没事,把东西带走,再一把火烧了这个鬼地方。”有人安慰他们。
无人知,先入地宫那几人暗暗打着眉眼官司,眼角眉稍间流露着属于小群人的默契。
大家都是人精,怎么会让其他人看出来?
秘密这种东西,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到最后,那尊青铜鼎,也找了个板车从里面拖了出来。
在伊势神宫中最后休息了一晚,翌日,带着大包小包离开——他们要去往最初上岛时的岸边,找找船只和留守人还在不在。
至于那座地宫……被他们放了把火。
就算斋宫贺也藏在里面,也难逃离。
好在他逃跑前,姜遗光先把他的镜子抢了过来。
人跑了没事,镜子在就好。
出了神宫,往西边去,日夜兼程走个两三日,就该到海边了。
入目情形远比来时更阴森可怖,简直是一座鬼岛,前前后后入镜人们都绷紧了心弦,手里时刻扣着山海镜,以防备随时可能出现的鬼怪和幻境。
出乎意料,除了夜里隐约鬼泣,其余时候再没异动。一行人走了整整三日,终于见到了上岸时看见的丛林中的木屋,以及海边停靠着的高大船只。
意外又不那么意外的是,本该在此地驻守的人全没了,从军队到粗使再到据说留下的一两个入镜人,全都不见了踪影。
姜遗光背着个包裹,里面放了厚重几卷书简,他手里也拿了一本书边走边看。
那些卷宗仔细看,还能品出些不一样的味道来。
姜遗光认为斋宫贺也还有些话没说完,而那些话,他是不可能透露给除大梁皇帝以外的第二人的。在其他人眼皮子底下,他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控制对方。
为此……最好的选择就是让他没有机会再见到陛下。
“我们不会开船,这可怎么办?”
“有没有会开船的?”
“会一些,只是我也没试过在海上……”
“没试过也总比我们好……”
船只停靠在海边,随海浪一荡一荡。
岸边,入镜人们全部聚在一起商量对策。
没有人看见,荡漾海水映照出的船只倒影中,甲板、窗户上……密密麻麻站满了鬼影。
……
京城,容府。
容家上下气氛本就紧张,容家大小姐又去了一趟庄子上,回来后,府上气氛更古怪了。
似乎……向少奶奶,和容大姑娘生了不穆。又不好说,容楚岚日日关心着少奶奶和孩子,每日都要问,很尽心了。
向氏却觉得……容楚岚应该是知道了什么。
所以,她才会盯着自己的孩子,满眼杀气。
可不论怎样,那都是她的孩子,是她身上掉下的骨肉!他将来要长大,娶妻生子,继承整个容家!
她绝不允许有人破坏!
向氏心里如何想,容楚岚不知道。她把自己又关在屋里好几日后,下了命令。